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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的好舅舅 ...

  •   “死丫头,怎么现在才回来!”葛娘子瞧见云取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还想着让云取回来把饭做了,再砍柴扫雪,结果左等右等,这妮子就是没回来,宝贝儿子等不下去,捂着肚子喊饿,她只能自己下炕热菜。眼瞅着天要黑了,云取那小贱人上午劈的柴就够一顿饭的,明早起来做饭再砍,肯定会吵醒耀祖,葛娘子没法子,只能骂骂咧咧提起斧头。

      柴刚砍完,葛娘子直起身揉了揉腰,就看见云取回来了。
      她磨了磨牙,张嘴就要骂。

      “舅母,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今夜无星,黑沉沉的夜幕下,葛娘子看着云取那双同样黑漆漆的眼瞳,不由打了个寒颤,满脑子都是民间鬼故事,嘴巴像被胶糊住了,什么也没说,嗖的一声钻回屋里。

      云取被她的反应逗笑,心里那几分恐惧也消散了。
      她做人无愧于心,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就算真有鬼怪,也不该伤她。况且就算她真被害死了,变成鬼后肯定要找凶手复仇。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云取提着药进了屋。

      阿公留下的两间房一间做了招待客人的主屋,另一间盘了炕,其实这屋子本来是给谢耀祖将来娶媳妇用的,但女婿手里没钱,总不能让女儿跟着地为床天为被流浪吧,只能先让他们一家在这里暂住,等女婿赚了钱能另起一块地盖房。
      谁承想女婿失踪了,老两口一向疼爱女儿,做不到逼着她改嫁,便让她继续这样住下去。

      但说到底,这房子是属于男人的。

      老人死了,房子归儿子,儿子死了,房子归孙子。

      即使阿公再宠爱云母,即使舅舅再看重谢秀儿,他们愿意给女儿买簪子买布料,平常孩子犯错了,只打儿子不打女儿,如此疼爱呵护,但涉及到房子田地,那是只属于儿子的话题。

      云母寡妇一个,病殃殃的还带着女儿,阿公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临终前决定分些遗产给她。

      但可笑的是,明明请了村长族老见证,阿公也神志清楚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但他死后,大家还是默认将田地给了舅舅,云母的屋子也不属于她,主屋堆放杂物,等云取成了亲就要把住的那间房子还回去,带着母亲去夫家。

      云取无力去讨要这些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舅舅一家不会退让,族人也不会为了她和舅舅闹翻,她有什么办法呢。只是阿公的口头承诺而已,就算告到衙门,谁又会帮她呢。

      村东头的谢秀才授课时问大家将来想做什么,屋子里的男孩们齐声回道要考取功名当大官,云取躲在墙根外想了又想,想不出也不敢想。

      没有父亲给她挣嫁妆,光这一点就会被很多好人家拒之门外,而且她还要带着娘生活,这样一盘算,好像她的未来只有一条路,不会有任何变数,要么嫁个很穷的男人,要么去给镇上人家做填房。

      云取以前也抗争过,但改变命运不是有勇气就行,谢秀儿可以靠刺绣自力更生,将来嫁个好人家,而她除了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一些,没有别的特长。

      于是,只能这样认清现实麻木地活着。

      “又又,你回来了?”女人脱了衣裳躲在被窝里,被她开门的动静吵醒,本想下床,却又被拦住。

      “没事,娘,我自己来,你躺着吧。”云取来到桌旁,摸索着点亮了灯。油灯不算太亮,只照亮了一小部分,她坐了下来看着躺在阴影处的母亲,“舅母最近忙着准备年礼,今早才想起来让我去买药,一会儿煎好了你喝完再睡。”

      云母总说家和万事兴,让云取大度些,不要和谢耀祖计较。云取不知道是她太天真,相信爹娘死后还有亲情可言,还是寄人篱下的妥协。但一切都如她所愿,至少在她面前,舅舅关心体贴她,舅母刀子嘴豆腐心,侄女乖巧懂事。

      毕竟她真的太脆弱了,走几步就喘,一激动就咳嗽个不停,以前还有些精神头下床找人说说话,现在整日躺着睡不够觉。舅母在她面前都不敢说句重话,生怕把她气死,背上杀人的罪名。

      于是云母就可以这样顺理成章自欺欺人地躲在屋里,将自己封闭在回忆里,不去面对现实认清丈夫不会回来的结局,而云取却要替她承担这一切,承担所有人的恶意。

      云取对她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她一直以为除了相依为命的依赖感,还有怨恨中掺杂着的几分怜悯,但在母亲后来真的离开后,她才明白那是怎样的情感。

      “耀祖还要读书,我的病不打紧,药吃不吃都行的。”云母咳了几声,“你吃饭没?”

      “秀儿带我吃了馄饨。”

      云母笑了笑,人到中年疾病缠身,虽不如年少时那般貌美,叫求亲的人险些踏破门槛,但即使现在脸颊凹陷有些憔悴,五官整体还是好看的。

      “不要总让人家请,娘绣了些荷包,你拿去卖了,钱自己留着。”

      云取低头应了声,起身要去煎药时,想起来什么,随口一问:“娘,我脚上那个印记是怎么来的?”

      “印记…”云母停顿了下,似在回忆,“你小时候发了高烧,郎中怎么也医不好,最后你阿公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求神婆,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给你喝完符水烧就退了,我们准备了好些东西感谢神婆呢!至于你脚上那东西,我也没注意是怎么冒出来的,左右一块印记而已,又不影响身体。”

      云取若有所思离开。

      ……

      谢大根回来的日子比信上说的要早,是云取最先发现的,但她没喊人,就这么隔着段距离远远看了眼,然后又低下头劈柴。
      等人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屋,葛娘子才知道丈夫回来了。

      “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活儿干完了?东家不用你了?”她从被窝爬起来,低着头找鞋。

      “你先让我歇歇。”谢大根一屁股坐在大条凳上,提起茶壶,忽觉不对,放下来掀开盖一看,气道,“我不在家,你可倒是快活了,睡到日上三竿,连水都不知道烧。”

      “都怪云取那小贱蹄子,柴也不砍就溜到镇上鬼混,我昨日劈了半屋子柴,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这才起晚了的。”葛娘子连忙解释,说话间也加快了穿衣动作。

      “镇上…”谢大根眉头紧皱,更加不满,“秀儿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丫头哪次不是空手去,提得满满当当回来的,你怎么不拦着点,不就是抓个药嘛,你去能累着你啊,懒得要命,就知道搁床上赖着。”

      葛娘子嚷道:“我早说了把她工钱要回来,你不干,现在知道怪我了!一个丫头片子留那么多钱干嘛,大手大脚就会败家,钱拿回来给耀祖买几个猪蹄多好!”

      提到关键词,炕上的谢耀祖咂了咂嘴嘟囔几句,又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谢大根怕吵醒儿子,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逼太狠,你对她好,她才知道感恩,秀儿有出息,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到时候咱耀祖赶考的路费,还有当官走动关系的钱,她这个当姐的能不出?你现在把工钱全要回来攥在自己手里,她和你离了心,以后嫁了人哪还记得你是谁!”

      葛娘子不以为然,嫁了人就敢和娘家断关系,那婆家见她没了依靠还不得把她挫磨死,况且孝顺爹娘是天经地义的事,谢秀儿敢不拿钱回来,她就告到衙门去!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她可不敢和丈夫起冲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

      “我姐最近怎么样?”

      “她那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能怎么样,一直都是老样子。”葛娘子本想招呼云取倒点水,但丈夫走了那么多天才回来,她可不想被云取那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贱蹄子毁了气氛。
      她提起茶壶准备出门,却被谢大根拦住。

      “不急,你先过来坐。”谢大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成亲这么多年,俩人早已没有新婚时的甜蜜,上了岁数人老珠黄,谢大根便不再提同房的事儿,葛娘子不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找过野女人泻火,但他不往家带,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乱猜也不问。

      “儿子还在呢。”葛娘子不知丈夫怎么突然想要同她亲近,心中不甚欢喜,脸有些烫,但好在她皮肤黑,没被对方瞧见脸红。

      她捏了捏衣角坐在谢大根斜旁边的条凳上,看着他那虽然有着庄稼人统一的黝黑肤色,但五官硬朗健壮有力,不由心扑通乱跳。
      这个年纪应当还能再怀孕吧,要能给老谢家再生对大胖小子就好了。

      谢大根瞧着她那扭扭捏捏,跟身上有虫似的模样,刚想骂她又抽哪门子疯,但想到要办的事,终究还是放软语气,凑到她耳边:“你同我演出戏。”

      葛娘子听完他的计划,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又坐下来,脸皱成一团:“当家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你弄这出是为啥啊?”

      谢大根本想说出实情,但又想到葛娘子是个没脑子的,若是被云取察觉不对套了话,那可就遭了,想到这儿,他又有些后悔不该跟她说这些,但什么也不说,她肯定会闹,到时候坏了他的好事。
      左右为难,真是头疼!

      “你甭问那么多,我也是为了咱家好,我还能害你不成!”

      “不行,我不同意!”葛娘子一肚子气,指着他鼻子骂,越说越激动,越想越委屈,鼻子一酸忍不住要落泪,“不为别的,你就想想耀祖,你眼里还有他这个儿子吗!”

      谢大根这辈子就这样了,但耀祖还小,村里人都夸他长得喜庆一看就有福气。葛娘子可指着他能科举高中当大官,让她这个当娘的跟着过上富贵日子,她在这头为未来使劲儿,那头的丈夫却脑子犯浑要干这种害人的事,八成是在城里交了什么狐朋狗友被带坏了。
      她就说不让丈夫去县里干活,做人应该本分知足,村里那些在镇上帮工的人日子过得不也可以吗,也没见谁饿死,非要跑到县里码头扛大包,钱是赚得多了,但打交道的人也多,不知道和谁混在一起,性子也越发不如以前了。

      谢耀祖被二人动静吵醒,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瞧见谢大根眼前一亮,连忙跳下床。

      “爹,你怎么回来了!”他翻着桌上东西,“你给我带啥好吃的了?”

      谢大根打发道:“我和你娘还有话要讲,你把那包糕点拿出去和你表姐分着吃。”

      分着吃?云取一个丫头片子哪配吃这个!
      谢耀祖撇了撇嘴,不过也没说什么,反正他爹又不是千里眼,一会儿出了屋把东西全吃进肚子,他不说,谁又会知道。穿好衣服抬脚离开,全程没搭理他那眼角挂泪的老娘,毫不关心她是又被打了还是因为啥哭。

      “我就是为了耀祖好才这么做!”谢大根等他走了后,才低声说,“县老爷换人了,新来的是杨昭纬啊!”

      葛娘子听着耳熟但又觉得有些陌生,下意识重复了遍名字,大脑也终于找出相关回忆,这不就是谢兰那前未婚夫吗!
      她脸色顿时煞白,不用谢大根说,她也知道杨昭纬上任,她们一家的后果。

      “你也知道谢兰那事儿做得不地道,人家当初忙乡试,没空和咱们计较,后来一路考上去,本来想着他都带爹娘搬走去别地方当官,这辈子也不会再和咱们有交集,可谁承想,他又回来了!还是管咱们的新县令!”

      谢大根回想起前些日子的事儿腿都直哆嗦,他本来和往常一样在码头扛大包,边干活边和同伴侃大山,结果来了几条大船,为首的官船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被一群仆人围着,谢大根和他也隔了段距离,但他就是能这么快隔着人群认出灰头土脸一身汗的谢大根。

      他问谢大根还记不记得他。

      谢大根是个种田的泥腿子,哪和贵人打过交道,不过他也不用竭力回忆,穿着官服的男人刚说完话,他旁边的小厮就接过话茬,表明了他的身份。

      “原先还亲亲切切喊我谢大哥,如今他敢喊,我都不敢听,那可是见了得跪着说话的县太爷啊!”谢大根越想越郁闷,从腰间解下酒囊,“你说我那大姐真是鬼迷了心窍,当初要是老老实实嫁给他,我还用得着现在出苦大力吗!杨昭纬吃肉,还能不给咱们留口汤?福没享着,现在怕是还要被连累!”

      葛娘子怎会不气,当年杨昭纬中举,她不敢当着婆婆面说谢兰,只能拉着村里玩得好的妇人抱怨,后来人家搬走了,见不到了,她也就没那么在意了,只有要掏钱给谢兰买药时,才会想起来这事儿,然后狠狠骂一顿。
      当然,当着大姑姐面儿她是不会说的,怕自己一没刹住嘴,把人家给气死。虽然只能在云取面前骂,但看那小贱人为了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她也挺解气。

      “我本来打算先不干了,老老实实回家猫着避避风头,县老爷公务繁忙,没准就把咱忘了,但他派人过来管我要云取娘俩。”谢大根顿了顿,皱着眉,“我当年就说这事儿不可能这么简单过去!”

      “可公爹退了彩礼,还赔了不少东西道歉啊,已经很有诚意了。”

      “你懂什么!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谢大根越想越头疼,“本来都快要进门的媳妇,为了一个野男人要死要活,你叫别人怎么看他!”

      葛娘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若真把云取她们交出去,结局可想而知,但要是不交,那他们一家也不会好过。

      谢大根眼睛有些散神,扯了扯嘴角,一脸嘲弄:“那些达官贵族就是这样,高高在上,把我们当畜牲玩弄,明明他可以直接派人来抓,但偏要我送过去,送了就是背信弃义不顾亲情,不送就由我来承受他的怒火。”

      他从进屋起说了那么多的话,脸上闪过愤怒也有后悔,甚至现在还苦笑着,可这么多的表情里,却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心疼或怜悯,谢大根不在乎什么亲姐外甥女,他只在乎他自己。
      他怨恨姐姐毁了他的富贵前途,憎恨杨昭纬像看猴戏一样等他做出选择。

      葛娘子有些纠结,虽然良心作痛,但天秤一边是她的耀祖,所以理所应当倾斜。
      谁也不能挡儿子的路,若真有报应,就降到丈夫身上,让他受罚好了,反正这事儿也是他家人引起的。

      “可惜咱没门路买不着迷药,有那玩意哪还用这么费劲!”心跳得厉害,她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希望一切顺利吧。”

      ……

      “姐,你最近身子怎么样?”

      谢大根掀开布帘,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儿直冲鼻腔,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根子,你怎么来了?”谢兰有些惊喜。
      随着年纪增长,她的病也越来越严重,浑身乏力不愿意动弹,精神也不太好总是犯困,上一次和弟弟见面还是中秋那会儿同桌吃饭,平日里都是云取把东西端给她吃。

      谢大根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的姐姐,以前那个笑盈盈哄着他玩的少女,如今病殃殃靠着墙一脸憔悴,浑身上下透着死气,他终究心里还是闪过一丝不忍。
      但他没有没办法,不要怪他。

      “我来看看你。”谢大根坐在床边,“我这出去那么多天,想着咱姐弟俩好久没见了,就让春梅做了些吃的,咱们呐一起吃顿饭唠唠嗑。”

      谢兰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极为舒坦,笑着答应:“那真是辛苦弟妹了,叫又又给她打打下手。”

      谢大根点点头,目的达成抬脚就要走。

      “根子。”谢兰喊住他,但没继续开口,犹豫半天,才轻声问道,“他…有消息了吗?”

      谢大根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面上一副嘲讽,语气却仍和之前一样平和:“还没,我托了不少人帮着打听,等有了消息一定回来告诉姐。”
      姐夫?怕是早被土匪砍死,尸体就这么烂在荒郊野岭了吧。

      谢大根不喜欢杨昭纬,满口之乎者也瘦得和螳螂似的,他也不喜欢谢兰救的那个男人,明明一无所有,还鼻孔朝天,嫌弃这儿嫌弃那儿,把自己当富家少爷似的。
      杨昭纬中举那日,他恨不得杀了云冠卿,腾出位置,让姐姐回杨家,当不了正妻,做个小妾通房也行,但他没那胆子。

      好在云冠卿院试也过了,谢大根真以为好日子要来了,姐姐虽然错过一个好男人,但嫁的这个也不错。

      结果,他居然消失了。

      谢兰承受不住打击早产,谢大根也气到差点心梗。他都计划好买哪套院子,赎青楼哪位美人做妾,可这一切就这么没了。

      云冠卿最好是死了。
      谢大根每次想到这个人,都会磨着牙,这样恶狠狠地诅咒。
      “娘,药煎好了。”

      云取走进屋内打断了两人的回忆。

      谢大根笑了笑:“云丫头,晚上来主屋吃饭啊,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坐下来说说话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云取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依她对他的了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眼下又实在看不出哪有问题,只能先点头暂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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