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登仙梯》瑭似玉

13、东洲

　　云冠卿虽然身体还没恢复，但也不能一直住在晏家，昨日看完大夫，今天一大早就准备出发回云家。

　　云家主还在和晏家主你推我让，讲些客套话，互相推着礼盒，最后终于劝成功，晏家主收下了礼物。

　　“真是辛苦亲家差了那么多人去寻我家冠卿，把他救回来这样精心照料着。”云家主顿了顿，握住他手，“等冬天过去了，亲家可一定要来我东洲逛逛，我亲自作陪，备上好酒好菜！”

　　晏家主点头答应。晏氏避开他们，绕到灵兽车另一侧，由丫鬟扶着先进了车厢。闻氏平日里话不多，尤其反感这种虚情假意的社交，也让丫鬟搀着先上了车。

　　他们这次一共准备了四辆车，一辆用来装礼物和主人们的生活用品，另外三辆是载人的，一房一辆。云家主事先不知道云冠卿带了人，云二爷也没提醒，这也就导致人太多灵车有些坐不下。

　　拉车的是东洲本土灵兽，外地没有，此兽外形似马，头上有只角，体型比寻常马兽还要高上一些，不畏严寒，在厚厚的雪地里行走自如。

　　若是其他时候，云家主还能问晏家借上几辆车，但东洲还在下着雪，路实在不好走。最后只能让云冠卿和他上了一辆车，云瑶母女二人和闻氏坐一起。

　　车厢不大也不不小，三个女人身形都很瘦，一人一边还能再挤挤坐下几个人。

　　闻氏上了车就拿起一本书静静看着，谢兰见状，也就没和云瑶聊天，怕说话声吵到她。

　　这车厢里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很是暖和，云瑶热到脱下斗篷，屁股底下坐着的垫子又软又厚，脚上踩的也是图案精美的薄绒地垫。

　　云瑶看完车厢内景，又好奇地掀开一角帘子，惊讶地发现明明有冷风吹过来，却好像被什么屏障阻挡，那风竟然拐了个弯，没有吹进车里。
　　灵兽速度很快，快到看不清窗外风景，可车子却一点也不颠簸。

　　气氛实在安静，挂在车内的鎏金熏球散发出淡淡的花香，云瑶干坐着实在无聊，很快就有了困意，换了个位置挨着谢兰，沉沉睡去，谢兰也和她头靠头闭眼休息。

　　闻氏放下了书，侧头打量她们，神色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云瑶被人喊醒，闻氏已经不见踪影，丫鬟挑开帘子让她和谢兰下来。她们刚睡醒，四肢都有些发软无力，将手搭在丫鬟胳膊上，踩着马凳下了车。

　　云家大门建在台阶上，云瑶先注意到了这高得惊人的台阶，才再看到积雪。
　　旧雪未化，天上却还在继续飘着雪，云瑶伸出手，颗粒状的雪落在掌心，松松散散的，还未仔细看清，就被呼啸的北风吹飞，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圆脸丫鬟将伞面微微倾斜，挡住风雪，另一个丫鬟替她系上斗篷。晏老五准备的衣服在这里就和纸糊似的，挡不住风，丫鬟给她披的是貂毛做的绯红色披风。

　　“把老四抬进屋里，动作轻点。”云家主才下车，看了一圈没看到闻氏，摇了摇头，虽然知道她的性格，而且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但他还是受不了，就不能打个招呼再回去吗，一点都不把他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祖父，你们回来了！”扎着两个小揪揪的男童冲了出来，额前的碎发被风一吹，露出宽阔的大脑门。

　　云家主笑着将他抱起来：“外面这么冷，川哥儿不在屋里待着，怎么跑出来接我了？”

　　“我想祖父了。”男孩软声回道，小脸冻得通红。

　　“真是祖父的乖……”
　　话还未说完，一道道身影从府里冒了出来，乌泱泱一群人，七嘴八舌关心着云冠卿。
　　云家主掏了掏耳朵，“好了好了，外头这么冷，回屋里再说。”
　　众人迎着他往里走，他想到什么似的，侧头吩咐道，“福生，把她们娘俩也带过来。”

　　大家好奇地顺着他视线看去，又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回屋再说。”云家主感觉耳朵都要坏了。

　　进了前厅，屋里早早点了炭火，云家主将披风脱了下来，先喝了口热茶暖暖身子。

　　“冠卿怎么样？”坐在另一边主位的女人关心道，她年纪比云家主要年轻很多，方脸杏眼，五官同样和闻氏一样寡淡，不过偏柔和一些，让人觉得亲切。

　　云家主将大夫的诊断说给她听。

　　“还好还好，救过来就好。”女人拍了拍胸脯，一脸庆幸。

　　云平川等她问完，举起圆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打听：“祖父，她们是谁呀？”

　　云家主见众人也一脸好奇，便简介解释了情况。

　　坐在侧位上，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四方脸驼峰鼻的男人有些迟疑：“没听说四弟哪个朋友离世了啊。”

　　“你是他大哥，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能天天跟着，知道他见什么人做什么事。”云家主脸一沉，“他有多少个朋友你全知道？”

　　迟钝如云承宗，此刻也意识到不对，连忙起身解释。

　　云家主没理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陶瓷底儿碰到桌面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但现下屋子里没人敢讲话，因此这声音也就显得有些刺耳了。

　　“从今往后，她就是我主家小姐云瑶。”云家主顿了顿，吩咐道，“既是老四认识的，就将她二人安排在临风居，万万不可苛待。”

　　下人领了令，先一步离开去收拾打扫。

　　云瑶坐在侧位上，背绷直，有些紧张。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同她做自我介绍。

　　今日这屋里坐的都是家主一脉的人，不过人数还不全。

　　先前说话的是云承宗，云家主的大儿子。
　　云家主一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岁数大一点的女儿早就成了亲，嫁去了北洲。小女儿比云瑶大一些，才过及笄。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坐在主位的女人是云家主的续弦，出自北洲梁家，生了六小姐后再无所出。

　　云老爷子其实不算云家正统，他是旁系子弟，当初娶的也是个小门小户的妻子，所以没有势力可以依靠，单凭自身天赋从云家一众子弟里脱颖而出，修炼速度极快，比旁人优秀太多，族中上下商量后，破例将家主之位给了他。
　　即使云老爷子做了家主，也没想过纳妾，他倒不是独宠发妻偏爱对方，单纯是不热衷风月事，娶妻生子只为了传宗接代，有了儿子就可以了，没必要再找别人。

　　不过他这种行为在外人眼里却成了深情，修为高深的强者娶了一个相貌平平家世平平的女人，和她举案齐眉，后院只有她一人。
　　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真是太感人了。
　　虽然原配死了没多久，他就又续了弦，但众人还是觉得他是个好男人。

　　毕竟，人都是靠对比出来的，相比别的家主三妻四妾，小老婆比自己儿子还年轻，满屋子莺莺燕燕，他这种后院就一个黄脸婆的，属实是一股清流。

　　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云老爷子“从一而终”，他的儿子也不差，四个儿子里一半是守着发妻过日子，没有花花肠子。
　　不过，云瑶的出现给半数这个词画上了一个问号。

　　这人物关系再从头捋起。
　　云承宗，光看这个名字就能知道，云家主对他这个长子抱有很大期望，奈何头胎没经验，养残了，说话直来直说，有点脑子但不多，性格直脾气也暴躁。
　　云家主想着给他娶个温柔贤惠的媳妇中和一下，他当时还没当上家主，所以对儿媳家世背景也没什么想法，只好人好就行，找的是他好友，萧家旁系子弟。

　　那萧氏性格确实温婉，都有点软过头了。她觉得自己没本事，只给云承宗生了个丫头片子，所以处处让着生了儿子的妾室。
　　一个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又是世家女，却要在妾室面前伏低做小。

　　云家主看在老友的面子上提醒了她几次，也敲打过妾室，但日子毕竟是人家自己的，关起门来她继续窝窝囊囊，忍气吞声。
　　在外面出了矛盾，他还能帮她一把，如今在人家自己院子里，她不肯说，他若是贸然插手，外人免不了要编排他们，造谣公公对儿媳有别的心思，往儿媳院里插人。
　　所以云家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儿子云渡，起名时想起一句佛语，希望他能洒脱大度，既渡别人，也渡自己。但这小子致力于救风尘，给每一个身如浮萍的女人从河里捞上来，安置到自己船上。大家住的院子同样大，偏他屋子里人多，住不下，管家没办法只能又拨了几间房。

　　云老爷子很少去他那儿，嫌吵。

　　对这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儿子，他是实在不喜欢，偏偏云渡又是所有孩子里长得最像他的。人很难讨厌一个长得像自己的人，所以云老爷子时常安慰自己，他只是花心，想给每个漂亮女人一个家，又没有强抢民女违法犯罪。

　　云家主在大儿子的婚事上栽了个跟头，这次是不敢再大包大揽，儿子想娶谁就娶谁，只要对方没犯过罪就行。

　　云渡当场带回来一个离了三回婚的寡妇，云老爷子差点没晕过去，让奴才把云渡腿打断，这龟儿子终于痛哭流涕换了人选。

　　对于晏氏这个儿媳妇，云家主还算满意，样貌标致知书达理，最关键是她不嫌弃自家儿子花心，而且行事荒唐。

　　云家主起初有多满意，后面就有多后悔。晏氏哪都好，但出身南城，家底子薄，整个人掉进钱眼里了，之前婆婆病了，她和大房掌家，竟然找理由克扣下人月钱，让大家伙缩衣节食，贪了好大一笔钱。

　　三小姐云婉仪是云老爷子最喜欢的孩子，天资好，脑子也精明，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他上任家主当日，就会对外宣布死后让她继任。
　　她虽是个丫头，但也很有能耐，嫁给独孤嫡系，虽是高嫁，但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很讨公婆喜欢。云家靠她牵线运作，从北洲那儿得了不少资源。

　　四儿子云冠卿性格温润，天资平平，既不像大哥二哥那样天天惹事，也不像三姐五弟有本事，所以云老爷子时常忽视他。不过，这情况在他成婚后迅速转变。
　　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儿子竟然娶了东洲闻家女。

　　婚讯传出去，整个东洲上下都在震荡。

　　南境大大小小那么多世家里，中洲闻褚两家实力最强，家族供奉着数十位修为在金丹期以上的强者。
　　即使那闻氏是旁系子弟，也是云家高攀了。而且还是娶进门，不是入赘过去。东洲高层咬碎了牙，像头发疯的公牛一般，两眼通红参加婚宴，嫉妒得很。

　　云冠卿与她成婚后，一直没纳妾也没抬通房，众人当面夸句深情好男人，背地里都在骂他软饭男怕老婆。
　　不过人人骂他，人人也都想取代他，有这样的老婆，家主之位手到擒来。

　　云惟道是发妻留给云老爷子最小的儿子，怀他那阵儿，云老爷子在闭关，等他境界有所提升，出了洞府后，恰好儿子降生。
　　云老爷子觉得这都是天意，所以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云惟道也确实像他想的那样，一心修炼，不懂人情世故，和他大哥云承宗一样说话耿直，不过他性格要更冷淡些，在外人面前很少说话。

　　对于这个天赋异禀的儿子，云家主既喜欢也头疼，按照他的修为，还是有机会够一够实力更高的世家，中洲不敢肖想，北洲总归是有戏的，娶个高门贵女回来，他有实力，妻子有势力，下任家主之位板上钉钉。
　　但他性格实在难相处，云老爷子还没想好他的婚事，他倒是自己找了一个。

　　云家主至今还记得那天，那是一个阴天。
　　天空是发灰的，墨色的乌云一团团聚在一起，没有起风，数只蜻蜓飞得很低。
　　他坐在桌前处理族中事务，管家在门外小声吩咐丫鬟快把名贵花草搬到屋里，以防下雨。
　　雨没等到，却等到了云惟道。

　　他牵着一个婢女，说要和她成亲。他还说他们已经肌肤相亲，有了孩子。

　　云家主先是面色一僵，继而漫不经心道：“一个丫鬟而已，喜欢可以抬为妾室。”

　　云惟道却仍重复着要娶她为妻。

　　云家主发了怒，让下人家法伺候，那鞭子打得云惟道皮开肉绽，他却还坚持说要和她成亲。

　　云家主这才明白，问题不在他这傻儿子身上，他是被这贱人蛊惑了心智。奴才们抓住那圆脸婢女，云家主告诉云惟道，若是不乖乖听话娶世家女，他就杀了她。

　　云家主和云惟道去过很多秘境，他见过自己这个小儿子怎样斩杀魔兽，他们父子俩招式很像，因为云惟道的一招一式都是他亲自教的。
　　但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云惟道会眼里写满仇恨，枪尖对着他，用那把他亲手打造的沥泉梅花枪。

　　云老爷子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还是退让了。云惟道成亲后同他关系比以前好了些，性格也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
　　云老爷不知是该替他高兴，还是难过。他这个小儿子天赋确实很好，但和他相比还是差一大截，不可能复刻他的路线，不靠岳家，就凭修为实力继任家主，更何况他还有个娶了中洲女的哥哥。

　　四个儿子里云老爷最满意的就是他，可偏偏他娶了个丫鬟，对世家女的示好视若无睹，全心全意守着媳妇。

　　虽说选家主不像争皇位似的，一方当上，其他人要么杀了要么流放。但族中资源就那么多，新家主继任，好东西自然得先紧着他和他的子女挑，挑剩下了才轮到其他人。

　　谁不想提升修为早日飞升呢。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云家主对五儿子的婚事还是耿耿于怀，很不待见桃杏这个媳妇。

　　六小姐是梁氏所出，和她娘一样样貌平平天资平平，云家主续弦的目的无非是觉得自己还年轻，不希望看到儿媳们这么早就为了谁掌家吵来吵去，所以想找个人管事儿。
　　梁氏头婚丈夫喜欢钻研佛法，老想出家，她那个婆婆时常磋磨她，觉得是她没本事，生不了一儿半女，栓不住丈夫的心，她实在受不了，只能和离。

　　云家主和她经人介绍认识，看对了眼，各方面也都合适，虽说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但相濡以沫多年，夫妻感情还算和谐。

　　总而言之，云老爷这六个孩子算不上好，也不算差，各有各的小毛病。家庭生活大矛盾没有，小摩擦不断，每天鸡飞狗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