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诱火》夏里长香

6、暴民

　　槐树枝叶被摇得沙沙作响，绿茵里隐约可见一个美妇人的面容。

　　“拿近点……对对。”

　　槐树看完以后静默片刻，问言辞这纸从哪儿来的。

　　“往生阁。”

　　“往生阁？本事不小嘛！那就对了，我说怎么这字怪熟悉的。”

　　“上面写的什么？”

　　言辞将纸上那串奇怪的符号再看了眼，依旧没有头绪。

　　槐树左摇右摆，道：“神界的文字，你当然看不明白。五个字，源县，李-家-村。”

　　槐树不会骗他。言辞在脑子里略微一想就知道说的是哪儿，收拾东西抬脚就要走。

　　“诶！你等等！”槐树满树的枝叶都抖动起来。言辞偏过头等着她的下文。

　　“你帮我个忙……”槐树有些不好意思，“帮我把寄生在我身上的小鬼顺手除了呗！他们一天到晚吵死了，我都没睡过好觉，脚也臭，就踩在我身上，我这么多年连花都没开过了……”

　　恰好院门一开一关，吱呀作响，言辞冷冷看过去，扒着门边的几只小鬼莫名打了个寒噤。

　　片刻后，槐树枝叶更加繁茂，抖得哗哗作响，冲走到门边的言辞道了声谢，等人走远以后，咕哝道：“还是个闷葫芦。”

　　源县李家村。

　　一对夫妻将一具婴儿尸体小心翼翼的装进一副小棺材里，合上盖子以后，妇人趴在丈夫的肩膀上放声大哭，男人拍了拍妻子的背，然后将棺材绑背上，踩着崖壁上靠的梯子将棺材取下来放在崖壁中间的石台里。

　　男人最后摸了摸孩子简朴的棺木，几滴眼泪打在石台上，溅起陈年的灰尘。

　　听见下面妻子不住的抽噎，男人草草擦了眼泪踩着梯子往下走，却不料梯子太过陈旧，一脚踩下去，突然断开，男人已经下去一半，周围没有什么可供他抓住的东西，虽说离地面已不是很远，但山崖到路面中间隔着一条沟，这段时间沟里正好没水，底下全是有棱有角的灰白石头，如若掉下去，肯定免不了伤筋动骨。

　　底下的妻子焦急的呼喊着，想要叫人来帮忙，可这荒山野岭，哪儿来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他们夫妻二人。

　　梯子摇摇晃晃地往旁边倒，眼看就要摔下去，梯子却突然稳然不动，男人颤颤巍巍的往下看了一眼，梯子下面站着一个人，双手稳稳的扶着梯子，微微抬头确认男人站好以后，才说:“可以下来了。”

　　那人说话不疾不徐，听着犹如清风抚过，不知不觉，男人心里那股悲伤和后怕渐渐隐没下去，顺着梯子一步步走下来。

　　此刻当处午夜，但天空没有云，离得近了，能勉强看清五步之外的人。

　　男人下了梯子，发现刚刚救他的人正好站在大约五步的位置，一袭素白长袍，鬼魅似的飘着。

　　男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又激动起来，连忙站到妻子旁边，草草道了声谢，赶忙推着妻子走了。

　　那人有些疑惑，顺着男人刚刚的视线往下，看见自己不知所踪的双腿。

　　“……不小心吓到人了。”说话人的嗓音温润好听，清朗如山间清泉。

　　“没事没事，大人，你救了他，吓到他又不是你的本意。”那人身后又飘出来一个黑衣男子，也没有双腿，两人飘在一起，一高一矮，活像黑白无常。

　　“腿大概还有两日才能长出来……”那人沉思一阵道。

　　“飘着挺好啊，走路不累。”黑衣男子笑呵呵的，有些没心没肺。

　　这两人一个就是言辞苦苦寻找的祁尘，另一个黑衣服叫做将离。

　　祁尘闻言笑笑，看向那对夫妻消失的路口，说道：“走吧，就是这儿了。”

　　这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两人，正是言辞和多嘎。

　　“哥，你这伤真没事吗？”多嘎指着言辞腰侧问道。

　　言辞低头看了眼，虽然来的路上简单处理了一下，换了件干净衣裳，但还是透出点血渍，不过好在伤口愈合地还算快，他能感觉到肋骨在重新开始长，于是摇头说了声不妨事。

　　月光之下，天色麻黑。两人走了另一条路，转过一个弯，一道黑影猝不及防闯入视线。

　　“谁？”多嘎没看见人，但能察觉到不对劲，大叫了一声。

　　黑影缓缓转过头，死白的眼睛毫无温度。手里捧着一块石头，喉咙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响声，言辞也停了下来，多嘎不再出声，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言辞说:“你先走，找个有人的地方躲起来。”

　　“好好好！”多嘎身上有点发毛，答应完赶紧走了。

　　黑影是一只孤魂野鬼，看样子已经快要消散了。

　　言辞这才向鬼魂走去，走近了也看不清长什么样子，男鬼像个乞丐，蓬乱脏污的头发糊在脸上，衣服裤子破破烂烂，几乎遮不住什么。

　　见到有人蹲在面前，一双眼睛慢慢有了实质，望着言辞。

　　言辞在男鬼面前伸手捉了一把，拿到面前，手心里黑气翻滚，只觉得摄魂夺魄。

　　言辞立马放回男人身上，站得离他远了一些。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点儿。

　　大意了……

　　等言辞再一睁眼就发觉了不对，他竟然还没有桌子高，这样的发现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一双手托住他的脸，温柔地问：“我的小宝怎么了呀？”

　　手的主人是个约莫二十几岁的妇人，普通农妇打扮，瘦骨嶙峋，但眉眼间满是慈爱之色。

　　言辞微微怔住，刚刚黑如锅底的脸浮现一团难以察觉的薄红。

　　“小宝今天在家呆着好吗？爹娘要出门。”妇人摸着他的头，亲切地询问。

　　言辞没做声，睁着双乌漆漆的眼睛看着妇人。她也没觉得奇怪，捏了捏言辞的脸就离开了房间。

　　言辞本能地觉得不对，右手摸向喉咙，果然！这孩子是个哑巴。

　　难道这个小孩就是刚刚的野鬼？

　　不能完全下定论，那野鬼虽然也没说话，但言辞靠近他的时候，看见了野鬼嘴唇动了动，现在想来……

　　他在说……快跑？

　　没等言辞细想，屋子里又进来一个人，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庄稼汉，同样干瘦，他放下农具，先是走到水缸边，微叹了口气，这才看向言辞，“诶呦！小宝怎么不出去玩儿啊？哥哥姐姐们都在外面，出去跑跑？”

　　言辞看着庄稼汉，他的脸上没有五官，手脚也只是虚影，看起来像多嘎给他介绍的名叫“游戏”里的NPC。幻境如此粗糙，还比不上多嘎遇上的。

　　总待在屋里确实不行，外面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言辞操纵着这双陌生的腿走了好几步才来到外面。

　　一出来，言辞便愣住了。

　　这户人家就住在庄稼地旁边，院坝的边上就是连成片的农田，此刻大片的农田里没有长势喜人的庄稼，只有遍地枯黄的草，和干裂的口子。

　　难怪夫妻二人瘦成这样。可……言辞低头，这双小手虽然称不上白胖，但绝对没挨过饿，再望向旁边，两个半大孩子也是一样，看着便不像是亏了吃穿的样子。

　　他们哪儿来的粮食？真是幻境做得粗糙吗？

　　正思量着，远处传来哄闹的人声，临得近了，才看见是一群同样骨瘦如柴的人，他们手上拿着各种“武器”，气势汹汹地往这边来。

　　“诶诶诶？！你们干什么？”庄稼汉听见动静早从屋里拿了家伙出来，把孩子都揽到他的身后。

　　“看！你们看看，他家绝对有鬼！”

　　“什么有鬼？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男人中气十足地怒斥。

　　人群里一人瘦得跟麻杆似的，背也驼得不成样子，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其他人纷纷来搀着他，“本生啊！咳咳咳……”老人刚叫了个名字就咳了半天。

　　有稍微年轻点儿的，看不过去，帮老人说接下来的话，“赵本生！你们家既然还有粮食，为什么就不能匀一点出来！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人都死光吗？你看！你看张叔这么大把年纪了，你还要看着他饿死不成！”

　　赵本生冷哼一声，“你们说有粮食早就来搜过了，结果呢？找到了吗！”

　　刚刚说话的人一噎，又立马道：“准是你们藏起来了！……你你你看你家孩子，既然没有粮食，怎么现在还活着？”

　　这话像是开了一个阀门，所有人都争相附和，那个叫做张叔的也长吁短叹的。

　　张本生将锄头往地下一摔，上前一步怒气冲冲道：“我家孩子还活着？这话说得倒是奇怪，你们家孩子难道是饿死的不成！一群畜牲！”

　　干旱了才没几天，就将才生下来的孩子吃了，几个月后，这些人又将自己家半大的孩子送人。

　　说是送人，可后来再也没见到过那些孩子。

　　人群短暂的寂静了一瞬，随即像是被戳到痛处一般，急得跳脚，还有几人甚至拿着镰刀锄头要冲过来。

　　“如果他家里没有粮食，那他们就是妖怪，不然怎么一直活着没被饿死？！他们就是妖怪！”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