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女演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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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7年，英国伦敦，考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内。
演出结束后，散场的女演员纷纷涌入休息室，卸掉身上的装束。
有一定名气的，都有自己的专属房间和女仆，至于这些群演，就三三两两地互相帮忙。
摘下头饰后，一头浓密的红色长发倾泻而下，披在脖颈。
旁边的棕发少女替她解着背后的纽扣。
“布丽吉娜，你太美了。”看着雪白丰腴的肩背，她忍不住感慨道。
五官明艳，深绿色眼睛的女孩忍不住笑笑。
索菲亚随口抱怨着，“你明明唱的更好，那个伊莎贝拉凭什么抢走角色。”
布丽吉娜.霍特不过十七岁，有一副天赐的好嗓子，却在剧院里始终默默无闻。
她身材高挑，相貌尤其出众，是爱尔兰人，刚从都柏林的剧院来伦敦不久。
剧院经理给她开了一周一镑的薪资，在这个底层女性大多只能当女工女仆，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一星期赚个可怜的十先令的时代，这样的报酬已经足够。
“我刚来剧院不久，这样很正常的，苏菲。贝拉已经在剧院呆了两年了。”
所以她拿走那个有两句唱词的女中音顺理成章。
布丽吉娜是个好脾气的女孩，有时候太软和了些，和她过于扎眼的外貌不符。她美得太健康鲜活，脸颊红润，近乎一种乡野的粗俗。
和普遍追寻的，向贵族女性靠拢的苍白肤色，优雅身姿不符。
但这也增添了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这让她在来剧院的这半年，受到了不少女演员都有面临的男人的骚扰。
想到这，布丽吉娜的眉毛蹙了蹙。
她在都柏林时候，有她母亲一位旧友的保护，那位夫人过世后，她拿着封信来伦敦投奔一个小剧院的经理，却得知对方破产。兜兜转转下被约翰.肯布尔先生看中，发掘进了考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
作为伦敦拥有皇家冬季许可证，一整年都能上演严肃戏剧的剧院，考文特花园的这所，竞争对手只有德鲁里巷那边的。
可以说这所歌剧院是全英国都出众的，但同时也意味着竞争激烈。
布丽吉娜.霍特十四岁时登台演出，都柏林时还能隔三差五地出演戏份重的女配，扮演过一两次朱丽叶和罗莎琳德。
在这里，却是丝毫不被注意，激不起半点水花了。即使她被剧院经理发掘，可同时进来的也有十几人，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布丽吉娜经常会想起过世的母亲，她也是女演员，这个职业总会代代相传，她从个爱尔兰贫穷农民的女儿，凭借美貌和表演天赋变成这样已算不错，只可惜她当了个剧院经理的情妇，随后被抛弃，辗转于各个男人之间，最后得了肺病香消玉殒。
布丽吉娜是个私生女。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绿眼睛，身材和头发像父亲。
她母亲有时酗酒后会愤愤地咒骂殴打她，清醒后又捧着她的脸哭泣。
在这个女演员地位极低，被视为妓.女的社会上，她们往往面临着更多的诱惑，和道德上的堕落，以及欠债的问题。
总之，布丽吉娜九岁时，母亲死后，只留下了两百六十镑的债务，在拍卖掉房子和家具还完债后，所剩无几，刚好够买下薄薄的棺材和一处墓地。
她得到了母亲友人，另一位女演员的帮助，她们当年一同进入剧院。
她母亲善心地接济，让对方免于去出卖身体——这对生活一时窘迫的女人来说，是一种出路，就像演员本身一样，是门职业。
那位戴利夫人后来嫁了个男演员，对于女演员们来说，免于骚扰最好的办法是结婚。已婚夫人的地位，总比不清不白的未婚女人要高。
再不济，是成为某位上等人的情妇。
布丽吉娜留在了母亲演出的剧院里，跟着学起了女演员的营生，她有表演的天赋，模仿的很快，神情富有感染力，肢体动作丰富。
她很聪明，识字，但不多，没有去过寄宿学校有过完善的教育，耳濡目染下读遍了莎士比亚的剧目，会唱几段意大利和法国歌剧，当然少不了英国式的乡村歌剧。
她天使般的嗓音，和能唱上去的音阶，在这样的练习中展露无遗。
她也许不止会是一位女演员，还能成为女高音。但这要跟随名师学习，一节课的价钱往往十足昂贵，还要懂音乐，她只摸过一次羽管键琴，听那个出身于音乐世家的男孩，练习弹奏巴赫。
虽然她记得每一个音。
她经常唱亨德尔《弥撒亚》中哈利路亚那一段，想起母亲的晚祷，会有片刻的安宁。她母亲作为爱尔兰农民的女儿，自然信仰天主教。
布丽吉娜还记得她小时候，爱尔兰闹得沸沸扬扬的独立运动，无数人被派来的军队镇.压，再加上饥荒，她只见过几面的外祖父一家，饿死了不少，只有年轻一代，要不然去了英格兰，要不然跑去了北美，作为水手和苦力上了远跨重洋的大船。
她的生身父亲，早就结婚生子，娶了个有钱的女人，在几年前破产病逝，他留下的家人，干脆搬去了英格兰。
戴利夫人过世后，布丽吉娜是完全意义上的无亲无友，所以她才孑然一身，像许多爱尔兰人一样，身无一物，踏上了这片英格兰的土地。
布丽吉娜刚来伦敦时，一口爱尔兰口音。
再加上她是个特征很分明的爱尔兰人，有着这样一头红发，很受排挤。
虽然都是底层，出身大多寒微，但正统的英格兰人总是对这种外来户看不上的。爱尔兰人一直是劳工，小偷，流氓，酗酒，低素质的代名词。伦敦的贫民窟里，居住的多是这些爱尔兰人。他们人太多了，在家乡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
现在战争时代，不少都去参军当了士兵任劳任怨，被当苦力使用，死于恶劣的饮食，住宿条件和疾病多于战死。
爱尔兰人的宿命估计都是如此。他们被并入了英国，正式成为联合王国。在这个新教国家，最基本的天主教信仰都不能有，被歧视打压。
布丽吉娜会说盖尔语，会唱爱尔兰民谣，跳爱尔兰舞，她的生身父亲也是爱尔兰人，她从头到脚，就像她纯净的红发那样，流有爱尔兰的血脉，被视为粗野的血统。
爱尔兰人充斥着各行各业，布丽吉娜就跟很多女人一样，继续当着她的女演员，有幸凭借着天生的美貌，不至于流落到女工和女仆，淹没在工厂机器的喧闹和男主人的侵害，或者站在街上，作为最低等的妓.女揽客，染上脏病。
没办法，给女人的职业总是这么少，哪怕女工酬劳，也只是男人的一半，她们没法养活自己。除非结婚，找个人姘居搭伙过日子，结婚要去教堂交税，底层人选择凑合。但结婚后，身体乃至收入都属于丈夫，他夺走财产甚至殴打都没法反抗。
有正经职业的，一旦没收入就要适时地出卖自己。
一年十几镑，和一次几镑的对比，让很多女孩沦落到这个深渊，其实钱到不了她们手上，而是皮条客和老鸨那里，积累着衣食住行的各种债务，成为被盘剥榨干的对象。
比起来，布丽吉娜已经算是足够幸运。
她母亲的情况也许是个悲剧，会被道德家批评是自甘堕落，但无法避免。
比如她现在就受到了舞台经理的骚扰。偌大的剧院，管理各部分演员的经纪人不少。就是那位里尔先生，卡掉了布丽吉娜大部分的机会。
他有妻有子，却明目张胆地抚摸她的手和腰身，顾及于这个位子被每个人盯着，以及法律上的限制，就迟迟没做什么，只是隔三差五的捻油。
他有权力把她开除。这种情况，要不然服从，抓住机会当上情人，要不然和位男演员结婚，免除骚扰。
戴利夫人那种，她赚得的收入都属于她那好赌的丈夫，已婚女性没有财产权，所以她死后，除了一封信什么也没留下。
布丽吉娜混沌的脑中，告诉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结婚。
她在剧院长大的，她看过母亲，包括戴利夫人怎么和男人们相处，带有一种世故的圆滑，尽力地周旋着，试图不动声色地搪塞过去。
但她自始至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掩饰不住的笨拙天真。
在这个二十一岁才法定成年的时代，像很多底层女性一样，十三四岁就开始迎面生活的重担，每天劳作，被引诱和男人发生关系，有的被迫出卖身体。
一种乐观的信念和精神，才让她脸上没有蒙上阴霾，她觉得她现在的生活还算如意。
她能每周赚取一笔薪资，虽然每天都有演出，在大大小小的剧目中客串，跳上几个小时，晚上要到十一点后，背台本，收拾舞台上的道具和缝改演出服饰。她已经很满足，立志能把自己的报酬提到一周五镑——如果她是位技巧娴熟的女演员，或者说，女高音歌手。
布丽吉娜来伦敦是抱有梦想的，女高音需要赏识的剧院经理在她身上投资。戴利夫人给她介绍的那位，也许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很美，嗓音不错，天赋不差，小剧院里就缺这样能被栽培的人才。
但在考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就有点不够看。
她被遗忘着，跟这里庞大的底层女演员群体一样，梦想着能成为顶尖的女演员，一次演出的收入都有几十镑。
那一年都有好几千上万镑，就比如“悲剧女王”莎拉.西登斯夫人，她凭借着扮演的麦克白夫人身上那股女性崇高的气质和严肃面容，备受英国民众追捧。一己之力抬高了女演员的地位。
这样的难得。但哪怕稍微有点名气，都能拿到一周二十镑的薪水。还有的，就像约翰.肯布尔先生那样，从演员成为剧院经理人，只要买下股份。
演员中也有三六九等，莎拉.西登斯和约翰.肯布尔是姐弟，两个人出身于演员世家，又有极高的表演天赋，家族托举下比普通人顺遂的多。
但大多，就是像布丽吉娜这样，出身寒微的女孩，父母是农民，工人，士兵，穷困潦倒，渴望在成为女演员的路中，拥有富足的生活。
上述的出路中，还有个可望不可及，却真有人达成的梦想——嫁给一位贵族。
即使代价是远离舞台，不再抛头露面。但对于声誉不佳的女演员，这是提高地位的唯一方式。
比如伊丽莎白.法伦，她成了德比伯爵夫人，大婚时的一块头纱，就值200多基尼，更别说那件几千镑的婚服。
这样的例子不止一个，每样都振奋人心，虽然她们的结婚对象，大多是年长丧妻的老男人，不像年轻贵族会被父母阻止。
连这种都已经很罕见，大部分还是只当上情妇，一两年就被厌倦转手，因为背负的债务，只能继续这样的营生，不断地更换金主。
布丽吉娜.霍特做过吗？当女演员们在舞台上演出，望着俯视着她们，坐在包厢里的贵族们。他们站在整个社会的顶层，男方打扮优雅，绅士风度，女人们珠光宝气，摇着扇子言笑晏晏，一件首饰就能买她们一辈子，怕是没有人会不想过。
什么时候她们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哪怕嫁给一位绅士，一个商人。
被欲望引诱，支配，离对面只有脚下的万丈深渊。女演员的生涯总要面临这些。
布丽吉娜.霍特也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会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女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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