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无是亦无非》蓦然回首

3、一章2

　　夜幕降临，但逐渐降低的气温也无法冷却人们雀跃的心。

　　沿街的花灯被慢慢点燃，家家户户的窗台上也放满大大小小的酥油灯，无数在风中摇曳的火花象征着人们迎接新年渴望幸福的美好心愿，闪烁出欢乐柔和的光晕，照亮黑夜，也照进人们心中，传递着温暖。
　　八廓街上已是水泄不通，只看见黑压压的人群随着势头向顺时针方向涌动，如同潮汛时的雅鲁藏布江，势不可挡。

　　站在巷口，看着眼前可谓壮观的景象，□□茫然地站在原地——这种情况下，他如何找得到与老师约好的地方？

　　当初不该离开的！

　　自责地皱紧眉头，□□求助般看向身旁同伴，还没看口，黑衣男孩便先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记得是一个交叉路口，旁边有一根又高又粗的柱子。”

　　轻咬下唇，□□虽然心中焦急，说话时语调仍是轻柔平稳。

　　“柱子？”

　　黑衣男孩想了想，一拍手道：“你说的是‘觉牙达金’吧！”

　　“可能是……”之前似乎听路人说过这个词，□□不甚肯定的点点头。

　　“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了，走吧。”

　　“恩。”

　　在踏出巷子前的一刻，□□拉住黑衣男孩冰凉的手，笑道：“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黑衣男孩没说什么，只是有些笨拙地点点头，用力握着对方温暖的手。

　　人群中，两只小小的手握在一起，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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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世纪末，西藏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片纯净神圣的土地正逐渐被看不见的黑云笼罩，侵略者与上层贵族的双重压迫让普通平民生活犹如地狱。
　　但一切苦难，仿佛都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间暂时消失了。

　　各式各样的酥油灯在夜幕中闪烁，五色油彩在火光中映射下放出绚丽光彩。这些花灯大多由大昭寺僧人精心制作，他们往往在前一年冬天就开始准备，确定来年灯会主题。
　　而在人心逐渐充满愤怒仇恨、矛盾越发尖锐的现在，今年花灯的主题——众生平等，确实给了人们一个美好而短暂的梦。

　　人海中，□□已完全被花灯吸引——他不自觉微微张嘴，虽没发出过多惊叹，但也是看得目不转睛。
　　黑衣男孩倒似乎对灯会无甚兴趣，不时偷偷打量身旁之人，亦或垂首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发呆。被阴影遮挡的脸上有犹豫，有疑惑，有欣喜，有忐忑……又或许，什么都没有。

　　人流不断缓慢前进，来到一组高近两米的人物酥油灯前——一名服饰艳丽的女人举着盛满鲜果的托盘跪在佛祖脚下：女人青春美丽，神情是无比的虔诚与感动，似乎在忏悔着什么，而佛祖的微笑透着了悟的智慧与慈悲的宽容。灯塑惟妙惟肖，将人物的神态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吸引了众多观者驻足。

　　“好厉害……”

　　听到同伴情不自禁的赞叹，黑衣男孩抬头从人群缝隙中望去，恰好看见灯座上的佛文，于是顺口念出：“众生平等？”

　　“我知道这个故事。”□□显然很兴奋，软软的声音也高昂不少，“佛祖说众生皆可成佛，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于是一次拒绝了皇帝的邀请而到一个不幸堕落的女人那里应供。”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当然是真的！”□□用一种与自身年龄极不相称、严肃到有些可爱的语气说：“佛祖会平等地对待一切不幸之人，他的弟子里有乞丐、奴隶甚至被流放者。不管是谁，只要诚心向佛，佛是不会放弃他的。”

　　黑衣男孩静静望着灯像，半晌，轻轻低语。

　　“我也可以吗……”

　　“可以！一定可以。”□□轻声但异常坚定地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将转经筒放到黑衣男孩已有些温暖的手中，双手握紧，他直视那双隐藏着火焰的黑亮眸子，淡淡却真诚地笑道。

　　“你可以的。”

　　轻轻一震，黑衣男孩眼中突然耀出夺目光彩，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重生。

　　“……”

　　不远处突然传来由音色尖细柔和的高胡与纯厚明亮的扎木年琴合奏的乐声。唱者轻灵飘逸的悠扬嗓音让所有人不约而同静下来，凝神细听。
　　逐渐的，乐声越发清脆，歌声也越发嘹亮，小唢呐、竹笛、根卡也加入演奏，曲子节拍变得欢快，人们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突然，藏鼓的快速重击划破天际，就像某种暗示的讯号，人们齐齐欢呼，放声歌唱。歌声回荡在八廓街的上空——庆祝的夜宴正式开始了！

　　所有人都亢奋起来，人潮猛然涌动，从后涌上的力量就如大海掀起的巨浪，以不可阻挡的势道冲击前方人群。此刻别说小孩，就连身强力壮的青年也无法立住身形。
　　两个孩子根本无法反应，眨眼间被冲散，混乱的人流将他们带往不同方向，渐行渐远。

　　喧闹声中，微弱的呼唤转瞬即逝，无人注意……

　　开始起舞的大人们哪里还注意得到腿边的小小身体。□□被挤来撞去，终于失去重心，一个仰身即向后跌——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中，一旦倒下，也许就没再站起的机会了。

　　“啊……！”

　　后仰的瞬间，□□甚至来不及恐惧吃惊，只在脑中闪过那个黑色身影——他还好吗？

　　但他终究没有倒下，因为一双苍老却有力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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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的这天晚上，通过路口的人稍有留意就会发现，觉牙达金旁守着一个黑衣男孩。与身边欢腾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只是静静站在柱旁眺望远方，期待的目光随着时间逝去逐渐暗淡。
　　晨曦微露，朦胧白芒自天边出现，洒在疲惫而恋恋不舍地各自散去的人们身上，淡黑影子在白石板路上拉得老长。
　　晨风拂过，五彩经幡咧咧飞扬。
　　觉牙达金下，人影不再。

　　拉萨出城官道上，一老一小慢慢前行。
　　破晓的柔和日光为他们的红衣罩上一层白纱。

　　“宇文，今天给你的东西，再不要给第三个人知道。”沙哑的声音透着担忧。

　　“老师，我知道了。”回话人的情绪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低落。

　　“老师……”

　　“恩？”

　　“人若失散还能再见吗？”

　　“缘起缘灭。如若有缘，自会相见。”

　　小小身影步子一滞。
　　不禁回首，遥望那隐约在朦胧白雾中的金顶。

　　如果无缘呢？

　　“宇文，快跟上。”

　　轻轻拭去即将夺眶的泪水，男孩终是转身追随老师，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