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之墓》溟夕魑语

4、第四年

　　“好妈妈！丽丽疼！丽丽再也不敢了！”小苏丽缩成一团，向她的亲生母亲苦苦哀求着。
　　这是她经常遭受毒打的生活的第四年，浑身的神经已经麻木了，但是那个沙包大的拳头砸向骨肉上的旧伤，还是会带来剧痛，更多的是实施暴力者带来的惊恐，让受虐者忍不住发出惨叫。
　　拳头不停挥舞着，燕志云那张浮肿的脸上，一对三角眼阴狠的瞪着，咬牙切齿的喊叫：“疼死你！你怎么不去死！碍眼的东西！”

　　5岁多的孩子居然还没长到桌子高，单薄破旧的衣服下，一道道肋骨似乎要将那层薄薄的肉皮顶破，屁股上的两块骨头高耸着，黄稀的头发因为长期暴力揪拽而长短不一。
　　小小的身体上遍布淤痕，裤子下边溃烂流着脓水，脚掌也冻烂了，破碎的皮肤混着血水粘在拖鞋上，寒冬腊月，她只有一双拖鞋，身上穿着破烂肮脏的秋衣裤，晚上缩在小毯子里瑟瑟发抖。
　　她盼望着白天，太阳升起来，她可以到窗边晒晒太阳，虽然经常被妈妈和弟弟赶走，但是白天也是温暖的，能驱散一晚上的寒冷。

　　1993年春节过后的一个中午，瘦骨嶙峋的苏丽躲在屋角的旮旯里，羡慕地看着比她大一岁的哥哥躺在妈妈怀中撒娇。
　　“妈妈，咱们好久没吃红烧肉了，啥时候再吃呀?”白胖胖的苏超撅起红润的嘴唇，同是妈妈燕志云的亲生骨肉，但他从出生那天起就一直被视为家里的‘小皇帝’。
　　“好儿子，走，买肉去，下午妈妈就给你做红烧肉吃。”燕志云对宝贝儿子那是有求必应，说完在苏超胖乎乎的脸蛋上亲了口，然后看也不看蹲在角落里的小苏丽，领着儿子锁上门走了。

　　丽丽踮着脚，从大门上的小洞里看着妈妈和哥哥那亲热的样子，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她就在门上的小洞里向外看着，这时邻居周叔叔从大门前路过，赶紧哀求的朝外喊:“叔叔，丽丽饿。”
　　从门上的小洞里望着丽丽血泪斑斑的小脸，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他叹了口气，"丽丽，妈妈又打你了?”门洞里那张小脸落下几滴眼泪，没回答。
　　周叔叔从口袋里掏出来报纸包着的几块饼干，这是他的早饭，递进去，这时身后对门的院门开了，响起个尖尖的女声：“小周真是个好人，你给她吃了你吃什么？!”女的三十多岁眼睛眯着，但是说的话里边带着刺，很明显。
　　小周是个老实人没什么心眼，两家沾亲带故的就拿她当好人，他听不出话里的讥讽挖苦，憨憨的笑了下，推着车子继续往前走。
　　那女的拎着脏水桶出了院门，朝那个小洞啧啧几声，眼睛依旧眯着笑，去垃圾坑那边倒脏水了。

　　不到九点，燕志云和苏超拎着肉就回来了。丽丽看着哥哥手中的零食，听着他津津有味的吧唧声，她舔了舔嘴唇，不由得直咽口水。
　　“滚一边去!”她一个巴掌扇到小苏丽脸上。看着妈妈脸上凶狠的样子，丽丽退缩到属于她的那个角落，蹲下去低了头，委屈的泪水又滚出了眼眶。
　　白花花的肥肉被剔出来放进锅里熬油，阵阵扑鼻的肉香、油香袭来，饥饿的丽丽一个劲地咽着口水。
　　5岁半了，她从来没吃饱过肚子。
　　借妈妈出去上厕所的机会，丽丽再也经不住那香味的诱惑，她怯生生地一步一步挪到炉子边，贪婪地吸吮着扑鼻的热气，然后小心地用勺捞起一块肉渣，用颤巍巍的小手举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吹，迫不及待地送进了嘴里，好香啊!她舔舔嘴唇，又捞起一块大一点的肉渣……
　　“死丫头片子！馋死你了！”妈的声音像炸雷在她头顶响过，送到嘴边的肉渣和勺子被一巴掌打落地上。燕志云一把揪起女儿的头发，用力将丽丽的头向墙上撞去……
　　这对丽丽来讲，这是常事了，长期的经验告诉她假如哭出声音来，妈妈会打得更凶，她强忍着剧痛，流着眼泪，任凭妈妈肆虐。
　　气喘吁吁的燕志云将女儿残酷地折磨了一阵后，仍觉得不解气，她看到正在沸腾的油锅，一下子恶向胆边生，再一次揪住丽丽的头发，一翻手腕，把丽丽的头朝天，然后拽过一块抹布，围在丽丽的胸前，用大腿夹住丽丽的身体，一只手捏开丽丽的嘴，一只手舀起一勺滚烫的大油，向丽丽的嘴里灌去……
　　‘滋啦’一声，像炸肉那样，丽丽的嘴边升起一股白烟。
　　“哇……”很少发出哭声的丽丽一下子迸出了撕心裂肺的凄惨哭声。
　　燕志云所有的力气都聚集在那只手上，手指尖紧紧掐住女儿的嘴，用尽全力不让热油漏出来一滴，她眼睛瞪着面前瘦小得还没一条狗大的小人，她的两片嘴唇聚在一起，似乎是在帮着自己使劲，
　　过了一会像是化学反应似的，热油化开了血肉，争相从亲生女儿稚嫩的嘴角流出，油水混着血水染红了这位亲生母亲的手掌，一滴滴掉在地上，她眯缝眼里露出奇异的光，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两腿间的小人在拼命地挣扎，四肢乱挥踢蹬着，此时此刻这画面好像婴儿初从母体里出来一样……燕志云终于忍不住笑了，让你生出来！我让你想活！你就不配活着！赔钱货！下贱坯子！……她一边笑一边咒骂着，把那些曾经骂她的话全部倾倒在这个无辜的生命身上，把她的恨意千倍百倍的施加在这个女孩的身上。
　　谁让你生而为女呢！？你活该！！！

　　受过极刑的小苏丽，趴在毯子上一下午一动不动，饭香钻进鼻子里，屋子外边黑漆漆的。
　　大房间里妈妈和哥哥吧唧嘴声传过来，丽丽爬起来，和往常一样端着自己的小碗挪到母亲身边，从那焦黑的小嘴里艰难地挤出低低的声音:"好妈妈，丽丽要吃饭。"
　　燕志云没等女儿把话说完，就冲她厉声叫嚷:"今天没你的饭！看你以后再嘴馋！"说完看也不看丽丽一眼，开始大口大口地嚼肉。
　　丽丽无奈，一步一步地又挪回小屋墙角，蹲在地上，用脏兮兮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疼痛难忍的嘴唇和下巴，眼睛里流出泪形成一条小溪，口腔里传来尖锐的疼痛，肚子里饥肠辘辘，她很想像往常一样，眼泪滚滚落下，但是她太虚弱了，已经哭不出来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丽丽都很少吃东西。下午，她一连拉了五六次肚子。燕志云揪拧丽丽的耳朵，痛斥道：“死丫头，该死啦，一天拉那么多。”说完，顺手抄起一根木棍朝丽丽的臀部狠狠地抽打……
　　晚上，遍体鳞伤的丽丽被阵阵的疼痛折磨得坐卧不宁。丽丽感到口渴难忍，向燕志云乞讨水喝，“好妈妈，丽丽渴，丽丽想喝水。”
　　正在看电视的燕志云不耐烦地骂道：“你的麻烦事真多！”边说边将手里的半杯水递给丽丽，丽丽只喝了两口，因嘴角和腿上的疼痛袭来，她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啪！’一记耳光又甩在她脸上:“死丫头片子！尽折腾老娘！”
　　丽丽捂着脸倒在她的小毯子上，含着眼泪悄悄地睡了。
　　凌晨，她蹲在痰盂上撒尿，突然‘咣当’一声，丽丽的一句“妈妈”还没喊完，便永远倒在了地上。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她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讲。
　　小苏丽死了，衣柜下一个角落里藏着她那张绒线小毯子，上面留有斑斑血迹，是平日里她身上的伤口流下来的。

　　90年代对意外死亡监管不那么严格，2010年才开始实行死亡人员流程，要先报案警方到现场核实情况后才能去殡仪馆。在那个法律还不那么完善的年代，如果你悄悄杀掉刚生下来的女婴，托关系花点钱办个证明，尸体随便埋了，你可以继续反复操作直到生出男孩。
　　也有不少像燕志云这样的家庭，痛恨女孩但也不会下杀手，平时看着还来气，最后把女孩活活折磨死，弄得人尽皆知，最后只能去坐牢。

　　1993年，新中国成立才44周年，这座东北的沿海城市因改革开放经济逐步腾飞起来，在这之前的30年，很多底层的百姓，生活条件都艰苦异常，有不少小孩死在饥寒交迫中，后来的下岗潮，又死了一批成年人。
　　每个人都是时代的牺牲者，没有人去细想，一条鲜活坚韧的生命，是遭受了怎样极端的折磨才会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