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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傀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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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后,大荒妖界。
夜阑城的天色与别处不同,无论清晨还是黎明,永远都是一派深沉如墨的黑,唯一的变化只在每一季一次的血月日。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夜阑城的妖族与大荒其他城池的妖族相比,一向更喜享受奢靡热闹。
而如今夜阑城里最热闹的,当属城西的掬泉阁。原因无他,玄佼公子这些年贪恋夜阑风光,在掬泉阁开了个专场,每隔一段时日便要讲上几回他搜罗的典籍轶事。
六合中数得上名号的纨绔曾经列过一个不怎么正经的榜单,点评各族才趣兼备的妙人妙物,前三绝是听缪曲,娣江舞,玄佼书。
如今听缪大神业已陨落,娣江魔姬也在五千年前的一场大战中不见了踪影,三绝中便只余下了游方妖玄佼,在万年无事的大荒中乃是香饽饽中的香饽饽。
这一夜,掬茶阁里观者如堵,不独独是妖族,还有好些慕名而来的散仙游神,连台阶之上都座无隙地。
负责为客人添茶续水的小花妖不解:“玄佼大人此次来了也有些时日,为何今日的客人比昨日还要多上这许多?”
老花妖见惯不怪:“因为玄佼大人今夜说的是九渊里那位八世魔帝的故事啊。”
小花妖“哦”了一声,露出神往之色。
妖族避世多年,对大荒以外的风云变幻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最喜听闻的便是神魔大战里的英雄往事,而这些年里,六合之间,是无人再比那位一生传奇的八世魔帝楚姮川更有牌面了,无怪玄佼一出便场场爆满。
二楼雅座中,夜阑城主之女薰姬正听玄佼说到激烈之处,睁大一双美目,纠结得连帕子都揪成了一团。
薰姬好友,音峦城主之女碧萝的目光却落在了玄佼似玉铸的侧脸上:“真是绝世的风采啊……”
薰姬不自觉点头:“女子当如是!可六合中又能出几个楚姮川呢?”
“……”
碧萝收回目光:“你是不是又想去那沧阳山了?”
碧萝知晓这位外表娇怯怯的好友自幼有一番女英雄梦,薰姬幼时夜阑城主还送她上过沧阳山拜赤阳妖姬为师,奈何薰姬身子骨弱,吃不得苦,方才作罢。
“咳,这个……我也就是想想罢了。”薰姬眨眨眼,顺手倒了杯妖侍刚刚送上来的药茶。
碧萝道:“方才我就想问,不是说城主花大代价给你请来了那位西境傀首,还未解契,怎么竟不见人影?”
薰姬道:“她临时有事,须出去一趟。”
碧萝皱眉:“既已立约,傀首怎可擅离职守?”
“她早已完成了约定,是我留她再多陪我一段时间。”薰姬道,“何况翎姐姐还留了防身武器给我,不会有事的,你看。”
一只憨态可掬的金角银虎正卧在她臂弯里打盹儿,毛皮油光水亮,看上去价值不菲。
金角银虎外形可爱,是许多妖族贵女喜欢的宠物,却从未听过有人将它用来防身。
薰姬瞅瞅碧萝的神色:“你可别小看它,小家伙是很厉害的。”
碧萝正欲发话,半空里,突然传出一声极轻的笑。
“听您这么说,它一定很开心。”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极润极,蓦然响在虚空之中,似朵珠玉做的花泠然绽开。
两人身侧的空地上,浮动起一道水波纹状银光。
薰姬仰头,欢喜道:“翎姐姐,你回来啦!”
那银光似帷幕般被人拨开,一位青衣妖族步入了雅室之中。
她看上去非常年轻,面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然而形容清俊,身量高挑,墨玉般的微卷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发稍斜斜搭在左肩上,右耳垂缀着一颗绿幽幽的珠子,是个干净利落又毫无威胁的模样。
那银虎瞬间惊醒,“嗷”地一声从薰姬怀中挣出,化为一只首尾相衔的手环盘在了青衣少女的左腕上。
少女紧了紧手环:“薰姬小姐今日玩得可还开心?”
碧萝惊讶地看着这破光而出的少女,这便是傀楼如今排行第一的高手,西境傀首兰昭翎?
傀楼是大荒有名的一座奇楼,傀主身份莫测,喜从各地搜罗奇人异士为其所用。六合中人无论尊卑贵贱,但凡出得起傀主中意的价码,便有傀者接其委托,为其做事。
傀者做事不论规矩,只听从傀主一人号令,有不少大能艳羡傀者之能,付出极大代价让傀者易主,结果皆不了了之。坊间传言,那位傀主身后有妖阙王族的影子。是以,等闲之人根本无法号令。
傀楼设有排行榜,用来计算众傀者的功绩与术法层级,每三百年一更新,最高者得号“西境傀首”。
一百年前,傀首之号从盘踞榜首近千年的赤蛇妖湄央身上落到了一位在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鸟妖兰昭翎头上,令无数妖族大感意外。
传闻湄央出身名门,手段修为皆是一等一的厉害,却在百年前傀楼大殿的那场比试中被兰昭翎三招拉下马,自感羞愧,从此再未出过外勤。
坊间关于这位新任西境傀首的传闻不少,据说她虽为傀首,却甚少居于傀楼,多是在独身一人行走大荒,少有败绩。
就连碧萝也听闻过现任傀首单枪匹马降服邪兽双头蜚的壮举,却未想到夜阑城主居然能请来她为爱女加持。
碧萝心内疑惑,这看上去不过与薰姬一般年纪的女孩子该如何为傀主效力?又如何扛住那邪兽的雷霆之怒呢?
薰姬为兰昭翎让出一个座位:“我玩得很开心,兰姐姐诸事可还顺利?”
“劳小姐挂心,一切顺利。”兰昭翎从袖中取出两枝花来,那花枝幽绿,花朵红瓣绿蕊,叶子边缘覆盖着一层浅淡银光,甚是可爱。
碧萝忍不住道:“这莫非是望春花?”
望春花乃大荒奇花,有祛煞清心之效,是极为难得的滋补品,就是生长在凶险的山岭之中,又多有金狰恶兽看守,不太易得。
“正是。”兰昭翎微笑道,“途径濯幽岭,见山花烂漫,便为小姐摘两枝回来。”
她本是略显疏离的气质,这么一笑,左颊便骤然浮现出一个小小梨涡,显得可亲不少。
“这花对女子很好,血月日刚过,两位小姐无须吸纳太多灵息,只派人做成香囊,贴身戴着便好。”
薰姬体弱多病,每个血月日都要去半条命,今年又是她修行的紧要关口,尤为凶险,否则,夜阑城主也不会费尽心机,请来西境傀首相助。现在看来,她倒是真心关心薰姬。
碧萝收下望春花,一时之间对兰昭翎的好感多了不少。
薰姬嘟囔道:“你总说它有用,我只知道,这香气儿老是熏人。”一面说着,一面却将望春花枝环成了臂钏戴上。
兰昭翎道:“我只知道,若是再不将你送回去,城主恐怕就要寻我的麻烦了。”说罢手指一动。
薰姬忙按住她:“玄佼公子登一次台不容易,翎姐姐且容我听完最后这段吧。”
恰逢掬茶台上一声清响,是重头戏即将开场的预告。
“之前说到,那玄渊魔君本也是听从姮川帝姬之言方才退让一步,救神军于瘟瘴之中,孰料惊闻噩耗,一怒之下,携琼渊之水卷上第三天,水淹凤神大军,杀得片甲不留……”
兰昭翎转头望去,见那浮云软榻里正倚着一位姿态雍容的公子,隔着道珠帘,那公子容颜难辨,嗓音明亮如削金,别具一番魅力。
她在桌边坐了下来,端了清茶慢慢地等。
这一等便等到了数盏茶之后,玄佼的这段故事正说到高||潮部分,碧萝与薰姬二人俱都听得热泪盈眶,隔间却突然有人重重哼了一声:“公然构陷凤神,真是好大的胆!”
兰昭翎侧头,只见鲛珠帘外,一个少年骤然离座。
少年一身半旧蓝衣,姿态甚是高傲,俊秀的脸上满是戾气,身侧跟了一个看上去阻拦未及的中年侍者,二人皆是神族。
高台上的玄佼尚未回应,少年手中已蓦地腾起两朵赤红火焰,疾风一般朝他射了过去。
瞧见那火焰势猛,兰昭翎抬腕,一粒落星砂如利箭般弹出,于半空中险危危地挡住了火焰,火焰受此阻击,当即走偏,竟转头朝少年袭来。
“何人阻我!”
蓝衣少年甚是敏锐,一侧手,又是数道灵焰射出,珠帘为他灵气所破,鲛珠四下飞溅。
碧萝与薰姬尖叫离席,兰昭翎疾步上前,挥手打出一道妖障护住二女。
她撑着妖障,躲开了少年大怒之下发出的前两道灵焰,但对直冲她面门而来的第三道却避无可避。只得硬生生抬手挡下这一击。
见这少女竟能承他一击而不退,蓝衣少年不禁诧异地“咦”了一声。
“翎姐姐!”薰姬惊呼。
兰昭翎反手挡住薰姬,示意自己无碍,抬头对上少年阴鸷的眼。
“此处并非神域,小公子既来大荒,便要遵守大荒的规矩。”她沉声道,“如若凤神对玄佼公子所述有异议,那也当是凤神亲自前来辩驳,何须假他人之口?”
这一场变故虽快,在场之人至这时却也都反应过来了,纷纷不满地望向神族少年。
“现如今的凤神是哪一个?”
“老子知道,是赤凤族常殊!”
“吔!那不就是害了神域见冬城主的那个鸟神王?”
“可不就是他么,神族之耻!”
“有本事让那凤神亲自来,让一个小天神来叫唤算什么。”
“小毛孩子滚回神域去不行?来我大荒撒野作甚?”
“有种倒是去找一找九渊魔族的晦气啊,冲玄佼公子发脾气算什么本事。”
“找什么晦气,流星白羽阵开,他怕是没那个胆子去破阵罢哈哈哈哈哈!”
底下众人的议论声声入耳,竟无一人帮他说话,神族少年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似又有爆发之势,却被那中年神侍拉住,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少年咬牙,终是按捺下来,冷眼甩出一句:“无知!”也不管厅中众人,拂袖就走。
那中年神侍倒是颇守礼数,朝掬茶台的方向拜了一拜,又朝三位女子俯首掬了一礼,然后才转身跟着少年走了出去。
碧萝怒道:“这是哪里来的毛头神,如此无礼!”
薰姬惊魂未定:“算了算了。”转身去看兰昭翎,“翎姐姐你没事吧。”
兰昭翎早撕开一段衣袖,将手掌简单地包了起来,安抚地拍了拍薰姬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抬头却正对上掬茶台上那人望过来的一双笑眼,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