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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水碧(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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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嘉翼一听笙小姐有底,心安几分,“我今天早上起来没有看见其他梳子就用了新的一把。”
“虽然当时觉得没见过,但是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我用了那把梳子,我的头发就全掉完了。”
竺嘉翼跟笙小姐坐在店里招待客人的檀木桌边,她取下帽子给她看没有头发残存的脑袋。
笙小姐眼神宛若陷入沉思。
竺嘉翼生怕她想不起来,踊跃地提醒,“对症下药。对症才能下药。只要找出昨天是谁把这把梳子放进来的,就知道是谁捣的鬼。”
她还不知,笙小姐已先她一步想去看昨天起的监控画面,却只看见一团损坏后黑漆漆的画面。
那人生怕画面修复,居然用最顶级的噬心咒把它毁了。即便是她,也无法一睹原像。
“笙小姐,我这头头发掉完了,你应该有办法吧。”
竺嘉翼眼里神通广大,连死人都能拘魂回来,何况她这头发掉了而已。
谁知笙小姐叹息一声,眼底里浮现的神色几许哀戚。
竺嘉翼愣怔,笙小姐察觉她凝然面色,转而笑出来宽慰,“没事的,我当然是有办法的。”
“只是嘉翼,你有没有听说过墓梳?”
嘉翼疑道:“墓梳?”
“这一把梳子就是墓梳。”
笙小姐起身去拿早上从卫生间里带下来放到丹青柜中的墓梳,按到陈旧平朴的桌面上。
“还是笑面魔的墓梳……”
她脸庞忽然好像现出沉浸过去岁月的沉醉,但眉眼间的沉重似乎都在陈说那些回忆并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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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小姐早八九十年,民国时候嫁过人。
笙小姐小姑跟姑爷在深夜撞见了笑面魔。
翌日,便见他们的尸体吊挂在前镇长赵家门口的槐树上。
笙小姐小姑唇边还漾着一丝从容恬淡的笑。
笙小姐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半夜惊醒却睹见了窗外一张瘆人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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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和她丈夫死前回娘家住了几天。
烛火昏暗了些,小姑拿剪刀拨了下灯芯。
笙小姐和她的妯娌们团团围坐在小姑和姑爷身边,听他讲青州城里的古今见闻。
有个妯娌提了嘴赵家。
本来都盛放着张笑脸的大家,不由得表情都凝滞了下来。
最近城里不太平。
屡屡总是有人吊死在赵家门口。
隔一日就能发现一个。
像是做好了什么约定似的。
“怕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赵家的索命来了吧。”讨论着,有妯娌这般说道。
赵家十三年前惨遭灭门,至今没有破案。
赵家府邸久无人居住,荒草丛生,破落不堪。
可姑爷很快就否了这个看法。
“赵家门口发现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其中有本地人,也不乏有外来人。外来的不过两三年,绝不会和赵家有仇怨。”
笙小姐沉思道:“不过,我听说死掉的人,都是因为无意之中在晚上撞见了一个脸上带笑的人。”
小姑剪完烛火,擦了下手,听着她们的叽叽喳喳,莞尔笑笑,“平日里闲着无聊,净在这传捕风捉影的事儿了。”
“不许讲了,不然,我可要跟爹娘说你们的不是。”小姑发话,妯娌们乖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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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带着他们兄弟姐妹三年前从外地搬到青州城不久便过世了。
小姑所说的跟爹娘言不是,指的是在爹娘牌位前上香禀告。
笙小姐回了房中,看见丫鬟琬儿贴着灯笼纸,随口问她知不知道最近青州城的死人们。
琬儿面色凝重,“少奶奶,可不敢乱说呐。”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蓦然间,犹如一阵阴风吹过般,笙小姐顿觉后背发凉。
笙小姐骤然惶恐紧张起来,琬儿却忽然说了一句,“少奶奶,晚上可别再出门了,撞上会笑的精怪,第二天,恐怕也只能去赵家门口上吊了。”
固然她这句不似调侃,分明是以下犯上的刻薄。
但见她的神情幽冷,像白白的锡箔灰,笙小姐愣是喉咙里再没有吐出一字。
据说他们都在晚上看见了一个笑容阴恻恻的东西。
因此,近来晚上青州城基本上没有人出没。
晚上用过晚饭以后,小姑跟姑爷却说什么都要连夜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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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笙小姐跟妯娌们神色担忧,再三劝小姑明日天一亮再走不迟。
“小姑,青州城晚上可怖至极,要是你们回去,万一……”
万一撞上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笙小姐就没有小姑了。
小姑毫不在意笑着安抚,“不打紧,你姑爷家也在城内。坐马车,很快就能到了。”
“而今是民国二十年了,封建迷信要不得,这世上哪来那样多神神鬼鬼。我们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姑爷应和,“等你们几个留洋回来,便会知晓,世上是没有鬼的。最可怕的,莫过人心而已。”
之所以他们要连夜回去,是因为收到了姑爷老父倏然病重的消息。
要是知道小姑和姑爷会死在当晚,笙小姐绝不会心怀侥幸由着他们星夜回转。
几个妯娌送姐小姑夫上马车,笙小姐目送高头大马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心里虽然担忧,但宽慰自己,不打紧的,他们坐在马车之中,即使真有笑面魔,隔着层帘子,他们也看不见。
再说那么短的路程,能有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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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笙小姐尚在睡梦里,一阵急匆匆拍门声弄碎了她的香梦。
妯娌满面惊慌,满脸的泪。
“怎么了?”笙小姐心一下就揪了起来,心里铺天盖地全是糟糕预感。
妯娌呜呜咽咽,“小姑……小姑她……”
笙小姐身子突然虚了十分,一个趔趄向后栽倒。
小姑跟姑爷在天色微明时分被人发现吊死于赵府门前。
小姑神色平静,唇边似乎犹然带着一分笑意。
姑爷却双眼怒睁,嘴巴大张,快要撕裂的唇角鲜明的呈现着他死前的骇然神情。
距离上一个吊死在赵家门口的人,正好是间隔了一日。
姑爷的娘哭天抢地,笙小姐也泣不成声。
现场一众女人的声音凄怆惨烈。
忽然出现的一个疯癫声音便尤为突兀,“他们肯定也看见了!他们看见了!”
笙小姐循着声音源头看过去,一个筚路蓝缕头发蓬乱的疯女人拍着掌大笑,“他们看见了,他们看见了!”
看见。
看见那个面庞上刻着诡异笑意的东西!
笙小姐悚然一惊,又是害怕又是悲伤,陡然间竟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笙小姐惶恐难安,饶是周围围了一圈人,但见天空阴沉,隐隐透着阴郁之色,地面上似乎还冉冉有死气升腾。
笑面魔。
又是笑面魔。
会笑的精怪。
昨夜,小姑跟姑爷趁马车回去。
车夫坐在外头驾车,他才应该第一个撞上笑面魔。
为什么死的却是小姑和姑爷。
车夫呢?车夫怎么不见了。
疯子疯言疯语,缘何到她们这群面前来说堆疯话。
还有为什么小姑死相是面带笑容,而姑爷却惊恐得几乎嘴角撕裂。
太多的疑问缠绕笙小姐思绪。
她脑袋疼得快要裂开,拼命地去想,依旧无济于事。
丈夫不在身边,小姑嫁进姑爷家,是他家的人,葬礼全由他家安排。
她跟小姑交好,为小姑伤心流涕。
抵不过困意睡着,半夜却骤然惊醒。
恰好睹见了窗外一张瘆人笑面,咧着夸张的弧度,仿佛被撕裂。
眼睛却冷冷的,像活取出来的畜生眼睛,活生生地安在那张脸上。
笙小姐吓得撕心裂肺。
却倏忽之间想起来她是笙小姐,她可是笙小姐!
都是因为被打得失忆,她才在码头醒过来,为留洋回来的丈夫一见钟情。
她被笑面魔吓得魂落,却因祸得福想起来她是笙小姐。
丈夫回来前,笙小姐便留下一封寥寥几行字的信离开。
回到几百公里外馀杭城的多宝阁,继续她接受委托、为人办事的营生。
这么多年以来她也留心笑面魔,
这么多年的实物收获却是一把墓梳,还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天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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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这把梳子是槐木所制,槐字带鬼,为鬼做桥。”
笙小姐纤细洁白的指尖抚上墓梳细密的梳齿。
染着浓浓阴气的邪物,究竟是谁用来害他们的,她不知。
即使她活得日子够长够久,但究其根本,她也只是才比芸芸众生聪明一点、特殊一点的人。
当年笑面魔到底怎样一个来龙去脉,
她至今没弄清楚。
“有人要害你。”笙小姐的语气平静,怕竺嘉翼吓着,朝她抿唇笑了笑。
“也有可能是要害司寇。不过司寇现在还没回来,没害成她,所以牵累你。”
笙小姐自己也不信自己的推测。
既然墓梳放在嘉翼跟司寇共用的卫生间,那就说明捣鬼的人大致是清楚他们的房间格局的。那想当然可以推出他一定也知道司寇最近都没在多宝阁。
只要嘉翼用了墓梳,她们必然会知晓墓梳有问题,不会再用。
“那我应该怎么办?”嘉翼尽管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做,但她认定笙小姐是主心骨,她说的她都会听。
笙小姐摇头苦笑,刚想说出口她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