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爱情故事》神不知

12、妄念

　　唐明珠28岁生日那天是周日。
　　生日派对在唐家大宅举行，晚上六点，众多明珠科技的高层和商业名流先后抵达，满屋珠光宝气，衣香鬓影。唐明凤身穿藕粉色旗袍，手中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香槟，优雅地在人群中穿梭，应酬自如。
　　比起生日宴，这更像是一场唐明凤的私人聚会。
　　岑奕光没找到唐明珠的身影，阿姨告诉他，明珠在楼上房间换衣服，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唐明珠的房间在二楼，他敲敲门，里面传来明珠的声音，声音有些不耐，别催。
　　他说，是我。
　　唐明珠打开一条门缝，两人隔着窄窄的门缝望着对方。
　　她还穿着白天工作的衣服，今天上午她去了敬老院，给孤寡老人送慰问品。他说，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她回头看一眼房间，说里面没地方坐了。她向他讨要礼物，他从背后伸出藏住的手，手中握着一个精致的小纸袋，里面装着一对珍珠耳环。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就被打断了。
　　阿姨说，明珠你换好衣服了吗，唐太太说客人都到了。
　　唐明珠敷衍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兴致不高。
　　岑奕光离开前，她低声对他说，我宁愿跟你两个人过。
　　一个小时后，唐明珠身着一袭紫色晚礼服，步入众人视线之中，那串珍珠耳环将她的肤色衬得白皙光滑，美得不可方物。唐明珠也知道自己的美丽，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
　　她一来，就成了焦点，所有人排着队似的，上赶着跟她寒暄。
　　岑奕光不跟众人抢，他们来日方长，不差这晚。
　　他手持酒杯，目光犹如猎豹，在人群梭巡，那些人里他没有几个认识的，只能从衣着打扮，或是旁人的的称呼里猜测对方的身份，郑总、刘总、王总，个个都是总，也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是明珠科技的几位老董事。
　　没人引荐，贸贸然地接近，显得太过鲁莽和失礼，正苦恼时，黎昭和钟可来了。
　　她们袅袅娉娉地来到岑奕光身旁，三人真真假假地聊得亲热，谈话间，不断有人朝她们打招呼，有人问及岑奕光是谁，她们就顺手介绍，说这是明珠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却忘了。
　　岑奕光便接过去说：“我叫岑奕光，初次见面。”
　　每个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那张脸，英俊挺拔，一双眼如此多情，其次是他斯文的谈吐。女人们爱听他说话，男人们爱跟他交谈，不过也有人看不上他，吃软饭的小白脸，只会骗骗女人。
　　明珠男朋友这个身份让他变得炙手可热，人人都好奇他的父母是谁，他有多少身价。得知他父母是大学教授，而他本人就职明珠科技时，脸上的笑容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生日蛋糕被推上来时，灯光一盏盏暗了，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圈的中心是唐明珠和那个六层的生日蛋糕。生日歌唱得稀稀拉拉，唐明珠的脸被烛光笼罩，眼睛微阖，双唇紧抿，像位哀伤的少女。
　　许完愿，吹完蜡烛，派对继续，一支乐队上了场，唱着无人听的歌，几首过后，换成了唐明珠，大家认出了她的歌声，慢慢停下交谈。
　　她唱的是一首粤语歌，周慧敏的《最爱》。
　　“斜阳离去朗月已换上，
　　没法掩盖这份情欲盖弥彰，
　　这一刹、情一缕、影一对、人一双，
　　那怕热炽爱一场......”
　　她站在落地窗前，夜幕在她身后无限伸延，几束银色的月光如笔，描绘出她曼妙的身姿和宁静的侧脸。
　　两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唐明珠目光幽幽，眼神迷离。
　　一曲毕了，掌声如雷。岑奕光的双眼随着她离开舞台，没入人群。他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转过头，措不及防地碰上另一张脸，那张脸离他极近，再凑近半分，就要碰上。
　　对方却没觉有何不妥，见他望来，还笑了笑，痞子的笑容，晦暗的眼神。
　　他说：“真浪漫啊。”
　　他向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笑道：“严总，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然就错过这首歌了。”他的语气里满是戏谑：“和好了？”
　　说的是上回他提着礼物来，结果吃了个闭门羹的事。
　　他不知道该不该和严城谈论自己和他妹妹的事，于是有些敷衍地回答道：“和好了。”省去一切前因后果。
　　这时候，他听见一声冷哼。
　　严城移开目光，不再看他，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他的身影疲惫又冷漠，眼底下一片干涸的乌青。
　　他察觉到严城要离开派对，他得留住他：“我看到上次的报道了，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房地产的黄金时代即将过去，明珠科技要生存，就要开辟新的赛道。”
　　这句话将严城的目光勾了回来。
　　岑奕光引经论据，把他从杂志、网络上看到的报道和评论原封不动地复制进脑子，再视如己出地从嘴里吐出，试图打动严城，让他相信自己是一个对他很有用处的人。起初他自信满满，高谈阔论，接着，他的话音在严城漫不经心的笑容里越来越低，句子中间的间隔越来越长，直到严城出言打断了他。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严城侧过脸，摇晃着杯中酒。
　　“如果你猜中了，我就让你如愿以偿。”
　　“什么意思？”
　　“如果你还要装傻，那恕我不再奉陪。”
　　这句话让岑奕光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意思，谁在装傻，我吗？他发现了我，看穿了我？
　　他压抑住心里的张皇失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被吓破胆的三流骗子。
　　他装腔作势地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时，严城的目光斜掠而来，嘴角挑起一丝玩世不恭的笑。
　　仿佛在说，你费尽心思想要的一切，在我这里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一句话，一道命令。只要你别再装傻，别再随便糊弄我。
　　岑奕光不让自己逃避他的目光，你没必要这么傲慢，你最大的本事无非就是有个富裕的母亲，若换作你是我，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锋。
　　严城的目光渐渐变了味，变成虎视眈眈的、野蛮凶狠的，那目光犹如一簇簇火苗，暴露着他迫不及待的欲望。
　　突然，他读懂了那一直以来让他困惑乃至愤怒的目光，或许早在那喝醉的夜晚，他就懂得了，但他一直视若罔闻，此刻，当他终于懂得。他真觉得啼笑皆非。
　　原来又是一个色欲熏心的家伙。
　　当他看穿了严城的所欲所想，他就不再害怕他，相反，现在他也有权用漫不经心的笑容对付他了。
　　两个男人，在牌桌的对角，暗中亮出筹码。
　　你敢要？
　　只要你敢给。
　　为什么？
　　明知故问。
　　这么恨她？
　　不，是喜欢你。
　　你真幽默，万一被她发现了呢？
　　后果自负。
　　可我对男人硬不起来。
　　那权力和地位呢？
　　不是只有你能给我。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说那些蠢话留住我。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他的企图，在此刻无情地揭露了他。
　　就在两人相互试探底牌时，严城目光一转，望向他的身后。
　　一阵清脆的“叩叩叩”声正在靠近两人，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旋律。
　　那目光很快回到他的脸上，黏腻的，湿滑的。严城嘴角一动，就令他浑身紧绷。
　　你想做什么？
　　严城忽地凑近他，用呼着热气的唇贴近他的耳朵，留下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你们在说什么？”
　　唐明珠的声音紧随而至。
　　他将所有情绪掩饰在笑容下。
　　“噢，他说我牙缝里塞了东西。”
　　“真的？”
　　“他怕我尴尬，只好私下告诉我。”
　　真是个拙劣的谎话。
　　幸好唐明珠相信了，这就是热恋期的魔力。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唐明珠就被朋友的一声招呼叫走了。岑奕光转头再去找严城，他已不见踪影。
　　凭心而论，这是桩不错的交易。
　　想想看，只要牺牲色相——这谈不上牺牲，男人与男人之间，是征服与被征服——便能获得梦寐以求的一切，只要跪下，只要不反抗，就能坐上总裁室的那把椅子，唉，他真他妈想念它。
　　不过，他认为自己不会答应。
　　虽然他的心没那么坚定，但此刻，他那向来藏头缩尾的自尊心冒出了头，不管严城是真的想上自己，还是只为了羞辱他的妹妹，他都不能答应，别说答应，在严城敢将这龌蹉的欲望诉诸于口的那一刻，他就该动手揍他，告诉严城，去你妈的！
　　他怎么能答应？
　　不久前，他才发现了自己对唐明珠的爱，多稀奇啊，他这种自私的人还能去爱，还会因为她的纯洁而感到自卑，他的欺瞒已让这份纯洁蒙上灰尘，若他再为了一己私欲，充当严城的帮凶，摧毁这份纯洁。他该怎么给这份爱，给自己一个交代？
　　天底下这么多人，他岑奕光就只能跟严城讨口饭吃吗？再看看吧，再等等吧，总有别的办法，哪怕路更曲折，他也不怕，只要有路。
　　这时候，一个身影走近他的视野。
　　廖总，地产开发部的掌舵人。
　　当时，廖总正在跟一群大腹便便的老总吞云吐雾，看见他，抬起夹烟的手，示意他过来，跟旁人介绍他，这是明珠的男朋友。
　　他一一打招呼，又是握手，又是笑，收获了一箩筐尽是陈词滥调的赞美之词。这群不知什么总的男人天南地北地聊，也不知是谁提起技术开发部，顿时引发了一连串的牢骚——
　　严城跟钱有仇似的，天天招人，买设备，砸钱，到处砸钱！他们到底在开发什么？砸了盖一个小区的钱，毛都不见一根。我说，这钱该不会都让这败家子给挥霍完了吧。说不好，可能拿去赌了。唐明凤老糊涂了，怎么把公司交给这个半路儿子。
　　幸好......一句幸好将话题拉到地产开发部上，幸好还有地产开发部，幸好还有廖总。
　　廖总脸泛红光，谦虚地摆摆手，说哪里哪里。
　　岑奕光见缝插针地恭维，说多亏廖总高瞻远瞩，预见房地产的黄金时代即将到来，在会议上阻止了严总的荒谬决定，明珠科技要生存，就要靠房地产，靠廖总。
　　连唐家的未来女婿都这么说，可见严城的无能和幼稚。
　　众人纷纷附和，点头称赞岑奕光深明大义，廖总英明神武。
　　岑奕光层层递进，用遗憾的语气表明心迹：“其实我一直都很仰慕廖总，希望有个机会能跟着您学习，但严总觉得与其跟着廖总，不如去新闻部......”
　　廖总吸了一口烟，说：“这有什么。”
　　而接下来那句将他从负一楼档案室一把拽到了二十二楼的地产开发部的话，像是吐出一口烟时顺带的，若不留心听，就会随风散去，他说：“明天来地产开发部找赵经理，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改变命运简单吗？
　　有时真挺简单的。他就不该老想着做正经人，去读书，去学习，就该从一而终的做个骗子，做个奉承拍马的势利鬼。这才是他擅长的本事。早就明白的道理，怎么忘了呢。
　　都怪唐明珠，她的爱竟然让他忘乎所以，妄想洗心革面，做个正经人。
　　“谢谢廖总，谢谢廖总！”
　　廖总还是那样，摆摆手，不值一提的小事。他的感激之情还没抒发完，廖总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派对依旧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然而在这不变的欢腾之中，悄然发生了一丝变化——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前途坦荡、卑鄙无耻的年轻人。
　　最令人嫉妒的是，这个年轻人还拥有一个漂亮多金的女朋友。此刻，他的女朋友正站在舞台上，站在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里，对今晚每一位参加派对的人表达感谢。
　　“......好吧，铺垫了这么长的开场白，其实我只想说，我爱你们，谢谢你们来参加这个无聊的派对。”
　　所有人被她的率直逗乐。
　　“哦，还有，我要感谢一个人，我的妈妈，虽然我早就说过，过了18岁就不再举办生日派对，但今年她坚持要办，所以，没错，整个派对都是由她操办的，真是辛苦你了。”
　　大家为唐母鼓掌，却没人发现她早就离开了。
　　这时，岑奕光才想起来——
　　今天也是严城的28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