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愁眠》洒松风

2、姻缘

　　李丞相的长女因为耍流氓被捆了。

　　不出半日，这个虽说离谱但又有理有据的八卦消息已经横飞咸阳城了。

　　离谱是在于——那位传说中的丞相长女举止娴雅，饱读诗书，有林下风度。

　　有理有据是在于——李氏女公子因为跟踪长公子而被皇宫亲卫抓住，眼下已经被扔进大牢了。

　　“大公子如何了？”

　　为首医官胆战心惊地匍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额角冷汗顺着脸庞缓缓滑下，唯恐落地有声。

　　他紧盯着那片玄衣云纹的衣角，战战兢兢地回答：“公子并无病症，只是最近多思，又逢隆冬大雪，寒气入体，故而、故而如此。”

　　“只是寒气入体，便能晕厥数日不醒？”

　　君王的声音平淡地仿佛在问候他的九族一样。

　　为首医官魂都要吓飞了，恨不得下一刻就撞柱而死。

　　天知道自家王上的亲亲好大儿为何好端端的突然晕厥，反正他是一点都没瞧出来有何病症。

　　总不能真跟咸阳城眼下漫天飞的传说一样，是被那李氏女公子吓晕的。

　　“把李氏唤来，寡人好好问问她。”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李女公子啊李女公子啊，您就好好祈祷祈祷自己的九族吧。

　　医官偷偷抹了把汗，心想。

　　老祖宗不骗人，出门看黄历是有道理的，今天果真是有惊无险——至少自己那七上八下的脑袋终于保住了。

　　君王传召时，李景行正裹在大牢的被儿里，与素婵说悄悄话。

　　“昏厥不醒数日？宫里的太监医术这么差劲的吗。”

　　素婵难得沉默了半晌，说：“女公子，那是太医，不是太监。”

　　李景行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哦，太医，不是太监。”

　　吃干饭的太医和太监有什么区别。她心想。

　　素婵最喜欢探听各种小道消息。

　　哪怕是已经关在大牢里了，她也总有手段能得知最近的八卦传闻。

　　“都说长公子是在施粥的时候被女公子您吓晕了。”

　　素婵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李景行。

　　李景行自然是不相信，手里扯着干草垫被，无所畏惧地说：“我要是有这么玄乎其玄神乎其神，也不用吓什么长公子了，直接立地登基为女君多好。”

　　她的运气一直很好。

　　先是被皇宫亲卫误认为对长公子耍流氓，五花大绑捆了扔到大牢里。

　　现在又被王上身旁的太监首领听到自己要登基当女君这种话。

　　然后就连人带物被打包丢到王上面前了。

　　“听小高说，你在牢里大放厥词，说自己要当少君？”

　　李景行心说，自己分明讲的是登基为女君，谁稀罕这少君位置。

　　不过在这位雷霆手段的君王面前，她还是老老实实装鹌鹑比较好。

　　“那是万万万万没有的，臣女怎敢说这种大不敬之话。”

　　昨日有个罪犯，因与东家之女偷情，被捉住，送到大牢，夜里就被杖死了。

　　虽说背弃妻子的确该受到制裁，但前提是得先询了那位妻子意愿再做打算，没想到当夜就将此人直接杖毙在牢里。

　　好多血！

　　李景行当时就在旁看着，吓得连夜做噩梦。

　　这位王上最是“铁面无私”，当年少君瞒着他送别故国旧友，一朝事发，满宫上下，皆无活口。

　　在牢里的这些日子，她和素婵，夜里就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来打发心上的恐惧。

　　“家世是略低了些，容貌还算过得去。”

　　简直是骇人的君王说骇人的话——骇上加骇。

　　“……勉勉强强。”

　　君王自顾自嘀咕了半晌，回头再观察他那亲亲宝贝儿子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醒了。

　　只是人虽然清醒了，但两眼空洞，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君王见状面上愈发恼怒，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关切：“我不过是让你闭门思过几日，你又何必这般作践自己，大冬日里偷偷翻墙跑出去施粥也就罢了，竟还领了个孩子回来，当真觉得自己是圣人？！”

　　“父亲，我……”

　　塌上的人轻轻拽了拽那玄色衣袖，他晕厥多日滴水未进，音色免不了喑哑，话尚未尽，便猛地咳起来。

　　世人都说天家无父子。

　　这句话的确没错，他与扶风只有几年的感情。

　　犹记当年扶风刚出生时，像极了圆滚滚的雪团子，远没有如今这般清瘦，脾性也没有这么倔。

　　幼年扶风经常去章台宫黏着自己读诗经，他心思细腻，看得通透，又乖巧懂事，不过垂髫之年，就已能帮忙处理简单的政事了。

　　直到少君逝后，他与扶风之间的关系下降至冰点，扶风也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身倔脾性，遇事常跟自己叫到底，半点都不肯服软。

　　这声“父亲”，细细数来，已有十年没听到了。

　　君王心头一软，亘古不变的冰山脸开了道裂纹，不过在外人面前，他还得装出大国之王的风范，不然面子往哪儿搁。

　　君王这般想着，起身拂袖离去。

　　“既然醒了，那就好好养着，别再给我添乱。”

　　李景行：……求带走。

　　李景行不喜欢听那些是非，更不想听宫中的家长里短，听了害怕。

　　她只是个臣女，碰不到宫里的贵人，当然，她也不想碰到，更不想与他们有交集。

　　但眼下实在是没法，总不可能让自己与这位传说中的长公子大眼瞪小眼，比谁眼睛更大吧。

　　还没等李景行准备如何开口搭讪，传说中的长公子就慢慢露出了微笑。

　　“李女公子，别来无恙。”

　　李景行有些诧异地抬眉：“长公子，认识我？”

　　嬴扶风略微有些新奇地打量着这位许久不见的李氏女公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

　　李景行看着眼前这位笑得渗人的长公子，不得不感慨一句：父子就是父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渗人。

　　“自然认识，女公子善心善举，扶风拜服。”

　　李景行没由来的浑身一凉。

　　说真的，真心话。

　　看到这位长公子冲自己笑的时候，她就有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要不是怕殿前失仪九族不保，她都想当场上演一个夺路而逃。

　　“公子扶风温和善良”、“长公子仁善”、“我们扶风殿下最善良啦”这种谣言到底是谁在传啊！！

　　嬴扶风看着挺温和的，没架子，也没脾气。

　　难道是表象么。

　　李景行的第六感隐约觉得他比君王更要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