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歌]残月归秋》雾月十三

16、杀神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二人被随意地扔在赤色法阵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杨梧月是先醒来的，凭借着非人的特殊视力，他看清了所处的环境，眸中闪过毫不意外的了然神色。此处法阵是作献祭之用，自三个月前他误入此地起，他就知道困住他的存在有何意图。
　　他是几百年也难有一只的“天相影生”，虽生于无垠幽暗的幻影世界，也并非地面上自由光明的活物，但由于是天之幻化的“天生”，与那些由阴暗滋生而出的影子亦有本质区别。
　　在被方先生带出暗影的里世界，去往千岛湖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他的影魂能让任何禁忌之物肆无忌惮地行走于阳光下。
　　这片里世界名为“池境”，困住他的那位，是这方世界唯一的、也是真正的神。不可名状的黑色影子，无处不在的阴冷注视，还有如影随形的影魂之力，一切都在告诉少年——
　　那短暂的名为求生的出逃，是神明恶趣味的嘲弄，也是命运给他的最后怜悯。
　　至少在死之前，他见到了他的云沉。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不是吗？
　　在长久的黑暗中，少年坐在仍沉睡不醒的柳烬秋身边。他伸出手来，一片金纹青羽在他掌中缓慢凝聚成形。它闪烁着与以往任何一片翎羽都不同的暗金色流光，仔细观察，才发现那其实是由某种神秘文字组成的符文。
　　少年将这根翎羽塞进柳烬秋胸前的衣服里，藏得很深，而后安静等待着神明力量鼎盛时，法阵开启的那一刻。
　　他算好了一切，甚至把柳烬秋安全逃离后，地面上没人会再记得自己这件事，都设想好了。他唯独没想到，柳烬秋太了解他，也根本没相信他。
　　散发着诡异不详气息的赤色暗光将一切尽数吞噬时，原本安分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眼。柳烬秋倾尽武艺之极致，以一种奇诡的姿势飞身而起，将少年推出了法阵的中心。
　　少年倒退着于空中划出白色虚影，赤色与蓝紫色交织在他的视野中飞速掠过褪为黑白。他看见柳烬秋拔出了匣中的刀，凛冽的刀气在虚空中震荡发出“噼啪”作响的电光。
　　恐慌，如同阴暗的捕猎者，将他整个绞缠其中，不得挣脱。
　　“云沉——”少年听见有人撕心裂肺的呐喊。
　　那是他吗？是……他自己的声音？
　　意识已然挣脱脆弱的人类躯壳，它不能说话，却能“看”见白衣少年稳住身形后不顾一切向法阵中心奔去的身影。而后，如同一阵轻烟，少年的幻影消散于咫尺之遥那处——不过一指宽的距离，他便能抓住他的云沉。
　　巨大的青色幻影腾飞而起，青色鸾鸟华丽的长尾羽上，金光于其上流转游离，似乎酝酿着什么。随后，金光四散开来，驱散了视野可及的全部黑暗，又与空中的赤色暗光搏斗在一起。
　　强大而纯粹的非人力量相互碰撞，撕扯纠缠着争斗，似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在这种级别的力量压迫下，没有什么能活下来。
　　而柳烬秋——在推开少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是胸前藏着的那片翎羽的力量，将他还未完全消散的意识禁锢在躯壳中，也将它们护佑在这场神鬼俱惊的搏斗下，保得了个完好无缺。
　　当强大的邪神消失在这方世界中，一切都归于沉寂。青鸾幻影于空中急切地饶了几个圈，迅速的俯冲下来，落地后才发现自己实在太过庞大，根本碰不到心心念念的人，也再见不到那人的笑。
　　他已经死了。
　　尖锐的哀鸣响彻洞穴，名为悲哀的情绪充斥着鸟儿虚幻影体的每个角落。它是个没有现实形体的怪物，但它好疼好疼。
　　“云沉——”
　　“云沉——”
　　“云沉——”
　　永无止息的怪异啼鸣，每一声都带着摄人心魂的悲伤，那是怪物在呼唤心上人的名字。
　　这里的黑暗漫无边际，这里的时间无凭无依。之后的事，柳烬秋已不必再看。
　　冰冷的洞庭湖水，遮天蔽日的黑暗，以及溺水的窒息感——是他在忘记少年后第一次睁开双眼时，深刻而难忘的古怪经历。后来，他被杨庭照所救，又在山庄寄来的书信中提及的那个日子里，被接回了河朔。
　　自此，少年如同不曾存在的幽灵一般，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命运如同掌中流沙，从指缝间悉数漏下，再也无人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