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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他就那么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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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自从进入腊月天一直很冷,人人都说从来没这么冷过,羽绒服穿上再下不了身。
苏绾双手插口袋里,缩着头往后门跑,夜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跑到自己家和表叔家夹道的时候,和一个人差点迎头撞上。
这夹道两旁是小小的花坛,中间有条能容两三个人通过的小道,没有路灯,在两栋房子的阴影里,光线晦暗。
她起初只看见一个人影,吓得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看见了一双特别亮的眼睛,在黑夜里像手电一样,她的心跳得更快,仿佛有预感。
“跑这么快去哪?”
黑暗里,那个低沉的声音问。
这下她看清了,头发很短,眉骨很高,眼睛像鹰隼的人,她只认识一个。
“我忘带钥匙了,看看后门是不是开着。”
她裹了一下身上大大的羽绒服,这衣服下摆太大漏风。
陈池扫了一眼她的穿着,大大的羽绒服,短到大腿中部的短裙,一双几乎透明的黑丝袜,一双单鞋。
“现在几度?每天穿成这样,腿不想要了?”
“还好啦,也不是每天都穿。”
她回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顽灵不化,满不在乎。
“继续忍,有本事别抖啊,抖什么?”
“抖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谁冬天吹了冷风不抖?”
她索性不装了,轻轻打了个哆嗦。
“非得冬天穿夏天的衣服才好看?你怎么不穿短袖T恤呢?去年冬天那样穿不是挺好看,约会就非得穿着这样?”
苏绾冻得腿没有知觉了,她挪了挪两条腿,求饶地叫道,“叔叔,能让我回家吧?再说下去我要冻僵了 。”
她的嘴不知道涂了什么,在昏暗的光线里亮晶晶地,她一说话,听者的目光全被吸引到她的嘴唇上去。
前头不知道谁在放烟花,一颗接一颗“嘭嘭”在空中开烟花雨,短暂地照亮他们俩的脸。
他有几秒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见什么神色,只看着她的脸在烟花下忽明忽暗,过了一会才说,
“回去吧,以后多穿点。”
苏绾二话不说擦着他跑走,仔细看那步伐很不自然,像一只企鹅,这是硬生生把自己双腿冻僵了。
跑了几步就到了后门,她伸手一拧把手,发出懊恼的叫声,“NO”,经常不锁的后门这天也被锁上了。
她嘴里骂骂咧咧,忙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她妈妈让她等着,还没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站在那里咬起大拇指甲盖,快半夜了,哪里都去不了。
陈池一直在过道里没有动,听她在那自言自语,他从黑暗中走出来,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她。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递给她,“拿着,裹在腿上。我去把车开来。”
他脱了外套身上只穿了一件黑T恤,苏绾忙把衣服推回去,
“不用,你赶紧穿回去,这天气穿T怎么行?”
“让你穿你就穿,我不比你抗冻?”
他不由分说递过来,塞到苏绾手里。
苏绾看着他轻快跑走,手里的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她不由自主把脸靠近衣服使劲闻了闻。
他的味道直冲脑门,她曾经在他身上闻见过的强烈的荷尔蒙的味道,她脸有点烫,赶紧把衣服拿开裹在自己腿上,瞬间的温暖让她觉得幸福具象了,幸福就应该是这样的。
没两分钟,那辆雷克萨斯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跟前。
她不用别人招呼,立刻打开车门坐进副驾。
车里和车外两个世界,她发出满足的叹息。
陈池已经把热空调开到最大。
他扭头看着冻得像鹌鹑的苏绾,问她:“够不够热?空调可能还要一会。”
“够了,够了”苏绾冻得脸僵硬,说话含糊不清。
“那个男的值当你这样吗?”过了一会他突然说。
“不是的,也不是为谁,就是有时候想打扮一下。”
她抱着自己的腿,有点懒洋洋地说,突然的温暖让她原来被冻得发硬的身体和意识开始发昏。
她没有意识到和这个人在一起她完全没有防备。
“你记住,你不需要讨好任何男人,让他们来讨好你。如果你总是感觉不自在,那个人总是挑你毛病,你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听见了吗?”
“嗯”
“暖和起来了吗?”
“好了,衣服还给你。”
她把盖腿上的衣服递过去。
“急什么,又不问你要钱,继续盖着。”
那烟花还是在“嘭嘭”地炸上天。
两人都不说话呆了一会,这场景一点都不陌生,想起去年他们经常这样在车里待着。
“和新同学新老师处的怎么样?”他后来问。
“挺好的,一切都很好。”
他们再没有说什么,一左一右地坐着,窗外微弱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
陈池扭头盯着窗外的远山轮廓,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他一回头看见苏绾蜷缩着身体,头歪在窗户上。
她睡着了。
她的嘴微微张着,涂着闪闪口红的嘴唇,欲说还休,窗外路灯照进来黄色的灯光把她的睫毛照得一清二楚,本来盖在她腿上的羽绒服大半滑到地上去了,她长长的腿蜷缩着全露在外面,短裙滑到腰间去了,连她的内裤都若隐若现。
秀色可餐又毫不防备。
他的眉头拧起来,实在该好好教训下。
腊月23那天,苏德喜要在城里摆宴,因为这一年他妈住了一回院,亲戚朋友都去看了,按照长南的规矩,病人好了后要设感谢宴,因为他们平时不在家就等到了年尾大伙都回来了摆。
这天一早他就挨个打电话去催,刚过了10点,他家门口就聚了乌压压的人,村里有些上了年纪的人不开车,车多了饭店门口也不好停,所以一般是大家挤挤就去了。
苏德喜性子喜欢热闹,再没有这样的场合能让他高兴了,他笑得红光满面,像个总指挥,大手一挥,安排一辆又一辆载满长南人的车往道南开去。
苏绾赖床起得晚,等她到她表叔门口的时候,门口只有几个跟她一样来得晚的人,她父母是苏德喜的近亲,这种场合要拿出半个主人的架势帮衬,一早就载着满满一车五粮液和红酒去城里了。
她双手插口袋里站在苏德喜身边等着人载她去。
这天她穿了一件到脚踝的羽绒服,一双UGG还带了一个羊绒的帽子,全副武装,因此也不觉得冷,耐心地等着她表叔看见自己。
她百无聊赖地拿脚踢路边的鞭炮残骸,一不小心,鞭炮里残留的火药粉末撒了她一鞋面。
“来,绾绾,你跟陈池的车。”
苏德喜喊她,她抿着嘴站着没动。
苏德喜看她这样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咧嘴笑了,
“怪我,怪我,小姑娘要面子,陈池那辆破车谁要坐?喜叔给你换一辆,来,坐陈滨的吧,奔驰。”
苏绾仍然站着没动。
陈池说:“你先安排你嫂子一家吧,三个孩子在这吹冷风,让他们坐陈滨的车吧。”
苏德禄两口子头天又闹了一场,苏德禄直接失踪了连带着他的车。
他老婆王培培神色委顿,带着三个孩子,强打起的精神,维持着脸面。
苏德喜这才看见自己的三个侄子侄女,赶紧让他们上了陈滨的车。
他又回头对苏绾说:“没事,绾绾再等一会,坐喜叔的车,迈巴赫,不丢脸吧?”
门口也没几个人了,苏德喜安排安排也就赶紧钻进车里往城里去了,毕竟那边的客人也等着他这个主人。
苏德喜这辆车里除了苏绾,还安排了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花白头发,佝偻身材。
苏德喜见了谁都能开上玩笑,他和后排的几个老人聊得热火朝天。
其中一对是夫妇,说起他们不争气的儿子,在外面欠了很多钱,他们两口子进厂人家不要,只能在家做散工,修路挖水渠,摘桃割麦,没有他们不做的,一天不过挣一百五,两百一天的活别人嫌他们年纪大不要他们。
苏德喜难得敛了脸上的笑意,正正经经地开导他们。
苏绾瞟了一眼后视镜,看见一辆银灰色的雷克萨斯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过了一个红绿灯,那辆车不见了,等她再一看,又出现了。
阳光照在前面挡风玻璃上,白花花一片,她看不见挡风玻璃后面的人。
苏德喜这两年的人脉广,这场宴请整整四十五桌,包了整个雍和的一楼,菜品像流水一样端上来,澳龙,螃蟹,东星斑应有尽有,规格拉到顶,好好展现了迷人眼的富贵。
苏绾碰到了好久不见的苏漫,她小时候的邻居姐姐,两个人坐在一起头靠着头嘀嘀咕咕,一会又笑得嘻嘻哈哈。
同桌有个阿婆,一直看着她们,砸吧她干瘪的嘴巴,
“你看年轻姑娘多好看,看了就讨人喜欢,跟春天里的麦苗一样。人老了就讨人嫌,皮肤跟鸡皮一样。”
苏绾笑嘻嘻地跟阿婆说了几句,专门起身帮她倒了一杯饮料,这个阿婆拿手梳理头发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让她想起她奶奶,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说不出的心酸。
苏漫的老公季耀坤坐在另一边,笑着问苏绾是不是单身,说有人拜托他给介绍一下。
苏漫看热闹不嫌事大,让男孩子赶紧过来。
于是过来一个人高马大有点壮的男青年,一笑脸上两个米粒儿大的酒窝,人看着干干净净很讨喜。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个人加了微信。
苏漫怀孕了,孕妇都尿频,苏绾陪她去上卫生间。
她扶着苏漫胳膊站起来的时候,感受到很多目光的注视,她想可能是她和苏漫两个大个子比较引人瞩目,倒也没当回事。
等她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她感受到在人群中一道强烈的注视,她本能地回望过去,对上陈池还没来得及转开的目光。
他离着十几米远,坐在天花板垂下的一个大水晶吊灯下面,他旁边坐了一个秃顶脑袋发光的中年男人,男人正跟他说话,他脸上带着社交的微笑,好像在听别人讲话,眼睛肆无忌惮地望着苏绾的方向。
苏绾心跳得飞快,先转开了视线,安静地陪苏漫走回位置上。
苏漫后来问她,“怎么啦,突然好像不高兴了?”
她只是笑笑,把头靠在苏漫的胳膊上。
年二十六那天晚上十点多,陈池带着陈河刚从杨帆出来,在门口被旁边冲过来的陈永富拦住了去路。
他冲上来双手握住陈池的手,跟他说:“陈总啊,一直约不上你们,这么巧今天在这碰见了。你们一定要赏光让我们请你们吃顿饭,年前无论如何要抽个空。”
他的神情颇为激动又带点熟络。
他那张营养充足的脸,油光水滑,脸色红润,他身上那件黑貂毛的短夹克,让他看起来像个矮树墩。
相比他的激动,陈池几乎没有表情,他等着对方说完,不着痕迹把手抽回来,
“自己人不用见外,心意领了,年前饭吃得想吐了,你让我歇歇吧。”
陈河也上来说了几句,把陈永富打发走了。
他们并排朝停车场走去,年跟前了,杨帆这样的地方门庭若市,偌大的停车场不停有车进进出出。
陈池拿出车钥匙“哔”地一声,旁边一辆黑色的SUV应声开了锁。
陈河不大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草,你什么时候换的车?”
“刚刚提回来的。怎么我不能换车?”
陈河围着庞大的车身转了一圈,回到车头那里,伸手摸了摸那个被翅膀环绕的B,
“谁不让你换了,不是你以前一直不换吗?我以为你那车有什么讲究,怎么突然说换就换了?”
“想换就换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你不是不喜欢宾利吗?还是SUV。”
“只有这个年前有现货,加钱就可以开走。不想等。”
“果然是豪横,我就不一样了,等了大半年,为了决定买哪辆又犹豫了半年。不对,不对,是我自不量力了,不应该问你为什么买这辆,你今年买这辆,明年可以买另一辆,一年买一辆。”
陈池打开车门,回头怼他,“你以为我是你,钱多烧的?年初的事咱们都要引以为戒,永远留一手,该做的隔离要做好安全隔离。”
陈河点点头,说知道。
陈池俯身打开手套箱从里面拿出两个鼓囊囊的红包递给他,
“这是给两个孩子的。”
陈河接过来,拿在手里敲了敲,笑得眼尾开出两朵花,
“替他们谢谢伯伯。不过我这光拿多不好意思,什么时候轮到我给?”
“你把心放肚子里,该你出的钱一分少不了,你攒好就行。”
“今年我婶婶没把你赶出门跟你断绝关系?”
陈河笑得跟个孙子一样。
他比陈池小几岁,跟陈池和陈海都是本家,房子都是屋前屋后的在一起,和家里人也熟。
小时候他是老实孩子,只敢偶尔跟在他们后面跑跑,父母眼风一扫过来,就得连滚带爬地回家。
陈池他们出去混社会的时候,他还老实呆在学校里,日日在熄灯后的被窝里打手电看书,希望能光宗耀祖,后来他连个大学也考不上,他和他的父母就死心了。
他出了社会以后干过好几个事,一直也没有稳妥的着落,逢年过节,陈池他们回了长南,他是很喜欢跟着他们玩的,每次少不了被父母骂几顿。
后来陈池自己出来支起摊子的时候,他就跑来帮忙了,两个人一起搬货,送货,什么都一起干过。
这些年为了孩子上学,他们一家一直住城里,长南是回得少了。
陈河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也不像陈池到哪都很难让人忽略,他就是个扔人堆里都很难找到的普通人,但是他最可贵的是心态好、踏实,既然自己不够聪明,就加倍努力,和人相处特别有自己的一套,姿态放得低,谁说都笑嘻嘻,最后他和谁都能处得来。
这是一种极大的天赋。
陈池挥手让他走,自己一脚油门踩下去,这辆新的庞然大物发出轰鸣声,咆哮着驶出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