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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   在用餐结束之后,应当就是下班时间了。姜芜回到了她的小房子里:看来她的居所和工作地点是一体的,真是糟糕的安排,不公私分区可是行政单位的大忌。

      她点燃了煤油灯。除去毫无乐趣样板间式的工作之地外,在居住的卧室,能够称作消遣的唯有几本书:晦涩的、毫无乐趣的格律诗集,全篇赞美女神的光辉与慈爱;写着教会教义的装订本,厚实得像是一块砖头,让人看两眼就打瞌睡……没了,什么小说、玩具之内的都不存在,没什么能够打发时间的东西,姜芜简直想哀嚎,怀疑自己才是被关起来的囚徒。

      她重新坐回了桌椅中,从抽屉里找到了信纸与钢笔,借着昏黄的灯光决心开始写信。

      写给明明想收到自己哥哥的来信,却嘴硬不说,并且说话十分呛人,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某少年——姜芜在信封上写上收信人:五十号。看来裁决者不幸长至如今仍然未曾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如今被人们以序号称呼。

      不知道在此命运节点之中,裁决者将会拥有怎样的心境。她与他的身份现在都不是自由的,也许难以交谈。姜芜决心借职务之便写信给他,了解他,试着找出一个出口。

      “致收信人(即使我并不知道你是谁):

      收到一个陌生人的来信,不知道你感受如何?会迷茫、还是直接将信件丢弃?我不在意这个。即使我希望得到你的回应,但倘若你不回应,报以缄默,缄默本身也是一种回应。”

      处于安全考虑,姜芜不能够直接了当地表明自己的身份。信件文字这种易于保存留下证据的东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发现成为把柄——何况倘若裁决者本人不信任她,举报她怎么办?!姜芜毫不怀疑那孩子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

      姜芜决心以一个梦呓苦闷的陌生人的身份给他写信。到时候如果真的追查什么,她还能够露出一张茫然无措的无辜嘴脸,如此说:“啊,我不知道啊?是我工作失误了……”

      姜芜笑了一下,继续写信。

      “在我的生活中,我感到苦闷无趣。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目前在这个世界没有一个朋友。我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倾吐我的思想,便只能如此写信,将它偷偷丢进邮差的箱子,任由它飘向你手里。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年龄,性别,样子。你对我来说是未知的,是我无法探寻的一个泡影,这种向陌生人倾吐思绪的刺激感让我觉得有趣。

      “我想要和你取得联系——不要误解,我并不是想要和你见面详谈交友的意思。只是孤零零的我一个人也想要和世界上的某一个人产生链接。你可以向我谈论你生活之中的事,谈论你的忧郁与快乐,我越是了解你,我就越会觉得自己活着。

      我们以文字交流吧!这是一种巧言令色艺术,文艺让我感到安全。

      来自:你不知名的朋友(也许算是朋友吧!)。”

      姜芜将信件投入了属于裁决者的信箱里。伏案写字让她感到疲惫、肩颈疼痛。她推开了门,看着沉没在月色之中安静的修道院。

      什么动静都没有,唯有风的呼啸。姜芜提着煤油灯,四处走,熟悉这片她初来乍到的区域。

      在昏黄的灯光中,姜芜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总的来说,这所修道院还算得上是体面。建筑中有着岁月的痕迹,石墙斑驳,在墙头与廊檐雕刻着神性的花纹,像是一间真正用于传播信仰的普通修道院那样。

      姜芜停住了脚步,她的面前出现了一道铁栅栏勾织的高墙。

      墙体绵延不断,一眼截断了整个修道院,仿若是冷白的柏林墙,将一个整体的建筑划分为两半,而姜芜所处的这一半甚至还是更小的一半,但显然更加寻常、温馨一些。

      被墙体隔绝、姜芜无法踏足的那一半,建筑冰冷,没有任何装饰的、带有象征意义的花纹。她伸出手抚摸着铁栅栏的墙壁,能够清晰感受到其上运转着拘束与禁止通行的魔法。

      ……这是一个牢笼,一个大号的、整体的囚牢。

      煤油提灯的光照范围太小,姜芜不能够隔着墙体看清楚那一边的具体情形。在一片寂静的夜晚,她听到了细细的、轻轻的、像是咬着牙齿仍然无法忍耐而发出的喘气声。

      即使那声音低微模糊,姜芜仍然能够分辨出来,那是裁决者的声音。

      她咳嗽了一声,那人顿时连喘气声都没有了。姜芜闭一闭眼,一横心。她说:“五十号,是你么?”

      没有回答,什么都没有,像是没有人在那样。

      姜芜叹气,说道:“别装没听见,人不在。我看见你了!”

      ……撒谎的,其实她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只是在诈唬。

      姜芜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随即是忍耐着什么的喘气声:裁决者的脸从栏杆之中冒出来,隐隐绰绰,在煤油灯的黄光之下也可见其难有血色、神态昏聩。他脸上还沾着血:姜芜看清楚了,他脖颈与锁骨相接之处有一个切割出的伤口,皮肉都翻上来,还在流血。

      裁决者面色由于疼痛而扭曲,由于失血而恍惚。惨淡的脸仿若一具从书中漂起来的浮尸。他眯着眼睛,大喘气,看到了栏杆缝隙中姜芜的脸,霎那间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怎么是你?”

      姜芜看着他如此惨状。裁决者勉力说了一句话之后便身体倾颓下去,坐倒在地。

      姜芜垂眸看着少年的样子,问道:“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裁决者沉默。

      “你不说出加害者的名字,是害怕他们报复你么?不会的,我不会检举谁,以招致你受到二次伤害。”

      “……不是,我不是害怕再受伤。我只是忘记了,殴打我的人太多,我怎么去记得每一个加害者的名字?”裁决者幽幽说道,他的身躯在草丛中卧倒,血流出来涌进泥土之中,像是一场谋杀惨案的现场。

      察觉到姜芜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不忍与愤怒,他幽幽说道:“信使小姐,你作为助纣为虐的人,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些怪物正遭受着这种磨难么?……如果是这样,你无知得可悲啊。”

      “至于你说‘检举’我被殴打之事……我不得不遗憾地提醒您,我们怪物之间的缠斗正是我们的工作,这是女神允许的。”

      姜芜看着他竭力也要做出的嘲讽面色,叹气,感到自己额头上有一根血管一突一突地跳。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找药过来。”

      女人丢下这句话便匆匆走了,甚至没有给裁决者留下同意或者反对的机会。少年看着女人离去时在植丛中刮过惹得树影一阵抖动的衣摆,露出了一个苦笑。

      姜芜拎着灯,飞速穿行着,仿若一个鬼影。她总怀疑倘若自己动作慢一些,裁决者也许会死在那草丛之中。

      如果那些少年怪物们是以序号进行高位排布的话,裁决者是五十号……最低的那个。他也许能够被任何人欺凌,而这也是他沦落至此的原因。

      她在砖块铺就的道路上匆匆行走,从脚步声中也可见其心情急迫——姜芜停住了,在路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神父,他安静地看着她,身形高大,如同一座威严的铁塔。

      姜芜警惕地看着他,手中紧捏着提灯,随时准备释放出锁链进行战斗。

      神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紧张,只是向他走来,步履中还带着将老的人已然生出的暮气。他一边走,一边说话:“亲爱的孩子,你去哪里了?”

      他说:“我本来想,半夜向你投信实在是叨扰,但你能够体会我这老头子思念家妻的心情吧?我去找你,你不在,我便等你。”

      姜芜慢吞吞地松开了手上下意识捏紧的力道,迟疑说道:“神父,我只是转了转,实在是无聊,又睡不着觉。”

      神父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我也总是觉得修道院的生活太无趣了,不过女神想必也不会允许你们这些年轻人太消遣而放纵了自我……”他递出了手中的信,姜芜扫视其上的寄件人:乔·雷尔夫。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时间靠得很近,姜芜甚至都能够闻到乔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她微笑,表现得非常温顺,像是在为自己夜晚的走动而表示歉意,说道:“我这就把信拿回去,保证您的妻子能够收到它。浪费您时间了,实在对不起。”

      乔也微笑。他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里是慈祥的光芒。他嗅闻着什么,鼻子轻轻抽动一下,随即仍然用那种温和的口气说话:“亲爱的孩子……你身上有血的味道。你是不是去圣墙了?”

      姜芜浑身一颤,后背浸出冷汗。

      她感受到冰冷的丝线抵住了她的脖颈,只要她轻轻扭动一下脖子,它就会划开她的皮肤,留下伤口。倘若丝线经由牵引,甚至能够由此隔断她的脑袋。

      ……而丝线的末端,操纵它的人,正是看着她,面目在煤油灯中显得温暖和蔼的乔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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