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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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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及裁决者的话,姜芜也无可抑制的产生了些许不忿:她承认,德卡斯特这样的教会高层人物的确是对人民怀抱着怜悯之心,是慈悲的、如女神要求的一样高洁的,但她观察到的教会整体的面貌,却并没有做到上行下效。
浮在云端的大主教,不因为财帛等物陷入困境,也从不在乎,然而底下的人们却是切切实实活着的凡人。他们多克扣一些平民的财富,自己就获得更多,这是一眼就可以看清楚的代换,由此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监督方法,这个系统中就必然会诞生许多脏污。
三十枚金币的抚恤金。好在姜芜在进入教会之前还算是过了几天苦日子,知道其价值——至少能让裁决者两兄弟租一间不漏风的房子,穿干净的衣服了。倘若他们勤劳一点,打些零工,也能够扣扣嗖嗖地饱腹活着,并且接受一点微薄的教育。
姜芜眼观鼻鼻观心,说道:“如果我领你去取,可以拿到吗?我可是成年了……”
裁决者冷哼了一声:“也许吧——不过你得穿着身上这身衣服。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成年女人,恐怕我们俩上门讨要的一分钟内就会被打出来,不过您可是尊贵的主教,您上门为可怜的孤儿讨回公道,就是‘传播仁慈和美名’的佳话了,他们不敢不从的。”
姜芜只能苦笑了:应该庆幸么?她在出门前穿了这身衣服,竟然给她这一路带来了些想象不到的便利。
衣物是划分阶级的工作,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身上这一件甚至是滚了些泥的衣服,就可以做到许多裁决者审判者如今做不到的事情。
给裁决者上药的事情算是完成了。那些药膏还没有干,直接盖上衣服恐怕会黏糊糊的不舒服,还会有感染的风险,姜芜遂让裁决者平躺着,敞着伤口休息,裁决者直挺挺的,仿若一具僵硬的尸体,也不看姜芜,只看着破破烂烂的天花板,表情像是要赴死。
姜芜又一叹气,她问道:“你说抚恤金,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裁决者皱眉。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给女神当狗——就这样死的,狗总是早死。”
姜芜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清楚。”
裁决者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沉吟了几秒钟,说道:“他们参加了教会向外讨伐的军队,战死了。”
姜芜沉默。由此,裁决者兄弟二人大可以算是烈士遗孤,没想到却落到如今的田地,也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了。裁决者察觉到她的无言,轻轻笑,说道:“主教小姐,您有如何感想呢?”
他实在是个早慧的孩子,也许其他人在他这个年龄遭遇此难会神智混沌,不得安乐却也不过分痛苦,用茫然麻痹自己的内心。然而姜芜能够清晰感受到裁决者的仇恨由此诞生,他清醒地痛苦着,知晓自己一切苦难的来源。
而信息差带给姜芜最大的冲击是:眼前这个时空是女神为她打开的,换而言之,那至高无上的神明实则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在祂的统治下没有获得幸福。
祂全知全能,什么都知道,但是祂不在乎。唯有在把玩姜芜将她投放到此地的时候祂才算是正视了裁决者的童年痛苦。祂甚至知道裁决者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对于神明的本真仇恨,但女神不解决这仇恨,也不解决裁决者的苦难。祂任由他经历这些,最终裁决者走到祂的面前来,成为大主教,成为神青睐之人。
……这孤高的,自傲的,凉薄的神明。
姜芜轻轻地咳嗽一声,逃避去看这孩子不加掩饰的怨毒表情。他将一部分仇恨移情到了此时对话中的姜芜身上,然而姜芜无疑是不能够责怪他的:他实在是太小了!无论做出怎样成熟的样子,他真真切切、实实在在还只是个孩子呢。
姜芜站了起来,她垂眸看着床上的裁决者,说道:“我出去给你找点吃的……天要黑了。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裁决者看着她这明显是逃避的神色,笑了。“主教小姐,您和我说了这么多废话,还没有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呢。”
的确如此……她发自本能地和裁决者熟悉起来了,忽略了对于此刻的裁决者来说,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我叫姜芜。”姜芜如此说道:“虽然它听起来和你熟知的起名语法并不相同,但我确实就是叫这个名字,不是化名。”
她说完了,正准备推门出去,却听见裁决者说道:“您还没有问我的名字呢。”
“你叫什么名字?”姜芜说道。从过去到未来,她的确从来没有问过裁决者的真名。在教会的文化中,既然他们被女神赐予了封号,就不应该再用过去那个凡俗的、粗鄙的名字了。就像未来的裁决者总是叫她“刈割者”一样,她也称呼对方的称号而非名字,约定俗成,竟然忘却了去探究其人的本名。
这种对本名的掩盖,是否是一种对个体的淹没呢?姜芜不禁想道。
分明是他引起了这个话题,然而裁决者此时却露出了惘然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我没有名字。”
姜芜惊异地挑了挑眉毛:“怎么会没有名字?那旁人平时称呼你什么,总不能是‘喂’这种话吧,那也太没礼貌了!”
这个玩笑显然没有逗笑裁决者,他的表情有点难看:“我出生的时候,由于我的血脉,父母没有权利为我起名,教会赐予了我一个名字,那也就是我在法律意义上的名字……但是我不接受那个,让我用那个名字,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是的。他悲惨人生的始作俑者赐予的名字怎样来说都不能让人接受,何况裁决者是自尊感比较高的那一类人,光是在法律上和人口登记上用那个名字就足够让他感到屈辱了。
他看着姜芜,问道:“你说你来自未来,那你怎么称呼未来的我呢?”
“裁决者阁下,我总是这么叫你。”姜芜说道。
“真是个拉风的名字。”裁决者吹了声口哨。姜芜不忍告诉他这个封号也是女神授予的,与他出生时被教会赐予的名字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裁决者观望着她的脸色,忽然说道:“主教小姐,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姜芜愣了一下,觉得实在突然。她问道:“为什么?我想你哥哥应该更适合承担这个职责。”
裁决者的面上露出一丝羞赧:“我也向他请求过,可是他拒绝了……哥哥说,名字只是被称呼的代指,有一个就够了,他拒绝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耗费时间。”
……真是富有审判者阁下风格的回答,他在少年时代就是这种样子了么?姜芜如是想道。果然人的天性是不可更改的,一个中年时期机械人一样的男人,他在少年时代也许早已有了不近人情的雏形。
姜芜思索了一下,说道:“对不起,我拒绝。”
裁决者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委屈。这样孩子气的表情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尽管这才是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应该有的样子。他的声音大了一点,说道:“为什么?!难道你和哥哥一样也都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么?”
姜芜摇了摇头,说道:“不,名字当然是有意义的,对一个人来说,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重要。”
“但是正是因为它重要,所以我才不能承担这个职责。如果我为你起一个名字,你从此使用它,那么在每一个人用它称呼你的时候你都会想起缔造了它的我,我无疑会在你生命中留下了非常大大的印记。但是我想,我并没有改变你人生的打算。”
她看了眼咬住嘴唇的裁决者:“请休息吧。裁决者阁下,请等我回来。”她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没有钟表,姜芜不能得知确切的时间,然而此时天的确是要黑了。圣彼得港还没有繁华到天空会被霓虹污染的程度,没有阳光的照射,天空呈现出了一种阴郁的墨蓝,也许晚上要下雨。
姜芜随便找了家卖面包的店,进去购买食物和水。
就像她买药那样,只要她穿着大主教的衣服,说出“赊账”二字的时候老板们便露出畏缩的表情飞快应允了。姜芜猜测他们应当是把她理解成了吃霸王餐的人,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忍耐着。
无奈之下,姜芜只好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尽量选择了那些便宜的食物,并且份量仅仅够她和裁决者二人用一餐就好了。即使她笃定自己会还钱,也不想给这些无辜的店家在此时造成太大的心理上的负担。
等她拎着两袋面包和一些水回房子的时候,一推开门,便看见裁决者侧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闻声他也不转过头来探看,反而更加专注地看着墙,像是要从那脏兮兮黝黑的墙壁上看出什么隐藏的密码一样。
姜芜将东西放在墙角,过去一把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