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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姜芜仰头,看着水晶中沉睡的德卡拉,感到一阵恍惚。

      当下她眼前有两个说法,彼此对立,然而她以自己的经验,却并不能分辨出来哪一个是真的、或者都是假的。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不知心里藏着怎样的秘密,却要让犯人去苦苦追寻、猜测,陷入纷争和战火,不可笑么?

      她身上的伤口算不得是愈合了,只能说是不再流血:审判者使用的法术只是将那缺口简单粗暴地堵住了,似乎是在其上附加了一个薄膜,兜着其中的血肉器官,使其不至于露出来,滑出体内。

      这操作如同用塑料袋把内脏一兜地打包装起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养护性,乃至于姜芜虽然此时可以站起来,行动,却仍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七零八落的,是个拼凑出来勉力工作的人偶,不知道哪一刻就会可悲地宕机,发出罢工的反应。

      她先是正坐着,然后扶着光滑的水晶壁,一点点慢慢地站了起来。整个过程中审判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并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直到姜芜最终立在他身前,虚弱地说道:“我应该干什么?我做了错事,你要把我关起来折磨拷打吗?”

      审判者摇头,他开口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你已经付出代价了。作为盟友,我宽宏大量,允诺你一时的罪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你不是要吞噬恶魔以壮大自身么?去吧,等晚上你再回去。”

      姜芜沉默了片刻,她一摊手,指了指头上的血池,做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说道:“我是从那里下来的——我不知道怎么走,只能在这里转来转去的,你找个人给我带路?”

      对方那威严的脸有些破功,姜芜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到处转悠的傻子——她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膛,一副无赖的样子,大概意思也许是:如果你不送我出去,我也只能赖在这里不走了!

      “……”审判者沉默了半晌,他转身,说道:“请随我来。”

      即使姜芜由于身体上的创口,连走路都在打颤,然而审判者并没有任何体恤的意思,他以正常的步速行走,也不回头看,似乎并不在意姜芜能否跟上来。

      姜芜将黑剑拔出,充作拐杖,艰难地行走。她口腔鼻腔里涌出浓烈的血腥味,不知道是哪里的创伤又破裂了。她眼前发黑,仍然竭力地行走。

      姜芜看着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无数次冒起一个恼怒的念头——想把黑剑一剑拔出,刺入此人胸膛之内,将他杀死……然而现在还不行,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巨大,也正是因为这巨大,他才胆敢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一个尚且不辨敌友的女人。

      在水晶旁边的墙壁上,审判者将自己的手掌心拢上其中一块砖块:一个幽邃的通道缓缓在机关的控制下打开,露出向上的阶梯。想来这才是正确来到此地的方式,而姜芜选择的通路,简直是一种蛮横的硬闯。

      那路是窄的,逼仄的,混合着从隧道用来的血气,使人错觉自己正行走在某人的脏器之中,沿着肠腔拾阶而上。万籁俱寂,在脚步声与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之外,姜芜唯独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声音嘈杂、混乱。正因为她的虚弱与负伤,进行着狼狈的输血。她觉得自己的节律并不算美……她听到自前方传来的审判者的问话:“你是从水池跳下来的?”

      姜芜“嗯”了一声,心想:我这一身袍子上的血还不能证明吗?不,她中剑之后,自己也流血,倒是难以分清了。

      她听见审判者轻轻地抽了一口气,那男人说道:“你竟然没有死,我不得不表示敬佩。”

      姜芜拧起眉毛——她并不觉得那是一个多么高危的行为。从高处落下,尽管的确在身体上会对人造成损伤,但对于修行了魔法的人来说,这种纯然皮肉上的伤害,并算不得是非常值得警惕。

      而那血池的内容物——姜芜想起自己浸泡在其中时的空茫,它们似乎只让她昏睡不醒,并不造成其他的损伤。在心灵与精神上,甚至使她感到安宁。

      她说道:“我在你心中已经孱弱到连那样的关卡也过不了了吗?”

      审判者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双绿眼睛中的神色可以用冷淡来形容,姜芜下意识用日常化的口语与他交谈,以求让僵持的气氛变得融洽一些,而他仿若一个机械造就的产物,并不能领会其中普通人都可以体察的心意,一问一答,只如对着机械的向导求索。

      他客观地说:“那是我也不能够跨越的难关——”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了。你不明白它的厉害,便度了过去,也自然无从得知其余人对它的敬畏从何而来。”

      姜芜挑了挑眉毛,说道:“请您详解,似乎女神宝瓶的水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功效,而它也不对我起任何作用?”

      “那是涤荡罪孽的泉水,象征着女神的审判,你看见那些苦囚枯骨了吧?”——姜芜想到它们的面目,空洞而森严的,有些心里发寒,她点了点头,审判者继续说道:“泉水灼伤有罪之人,使他们的皮肉遭到损伤,灵魂得到清洁。”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倘若我这样屠戮亲人、谋害同胞的人去过那水,恐怕甫一接触就灰飞烟灭了。”

      有罪之人?罪孽如何断定?姜芜想道。她并非没有杀过人,在生死之外,私德上,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是纯然完美的人。她就和世界上每一个寻常人一样,没有犯下滔天的罪行,然而就教义上纯真的善良相比,也唯能评价一句大相径庭。

      姜芜说道:“如果我这样的人也能算得上无罪之人,那这个世界上能够跳进池子里泡澡的人,能够从翡冷翠排到海边去。”

      审判者又沉默了一下,他说道:“不,你并非有罪之人。”从背后,姜芜无法看到他所露出的略有些羡慕的表情。他说:“在女神看来。每个人生来就是有罪的,我们全力侍奉祂,也只求能够涤荡自己脏污的万分之一——你之所以能够幸存,不是因为你没有罪,而是女神宽恕了你的罪行。祂容忍你犯下的任何错误……”

      他停下了脚步:“倘若你进池水的表现让那些狂热的信徒看见,恐怕他们能恨不得亲吻你的鞋子,赞颂你是女神的又一个宠儿。”

      姜芜想到那些向着德卡斯特求死并感到幸福的信徒们,为他们与自己在审判者的话语中联系起来而感到紧张反胃。

      审判者推开了眼前的门:牢狱已经到了。他向姜芜做出“请”的姿势。说道:“也许你是天外来客,与我们这些自幼经历苦楚的人不同,女神才如此爱怜你,不惜赐予你任何优待。”

      姜芜走了进去,她讽刺道:“那你应当去我的世界,看自己是否也会获得所谓的‘优待’。”

      此处是另一范围的监牢,仍然补满了恶魔。即使教会如今称得上变天,然而它们却并没有摆脱自己被囚禁、被吞噬的命运,通过感悟,姜芜察觉出来,它们是“傲慢”的恶魔。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应当是卡穆尔出场,如果还要让尤尔工作的话,她自己也会厌烦自己的。那孩子的境况并不好,过量的灵魂在她体内纠缠厮打,她常不说话,开口唯有悲苦的鸣叫。

      姜芜没有帮助她的方式,唯能够祈祷在她消化完全之后,她的躯体里盛的仍是自己的灵魂,而非窃意换心的外来者。

      她一挥手,卡穆尔出现在场地之中。他彬彬有礼地向着姜芜鞠躬,在如今这种场景下,仍然保持着一种悠闲的态度,说道:“我亲爱的主人,随时为您服务。”

      姜芜并不说话:实际上,她已经没有说闲话的心力和力气了。卡穆尔不得不表示遗憾,他虚空做势,仿若给自己戴上餐巾,拿上刀叉,好似体面优雅的食客,走入其中的监牢之中,再回头向姜芜望去,问道:“那我开动了?”

      姜芜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审判者自始至终没有踏入牢狱的范围之中,似乎是觉得进入有损他的洁净。他只是站在楼梯上,往内看,见证一切。姜芜进去之后做好吩咐便坐倒在地,靠在墙上,闭阖双眼。

      女人本在脑后梳理好织就成发髻的头发在打斗中被打乱,披散下来,凌乱地随意垂挂。她由于身上伤口的疼痛,正在持续不断而不可自抑地颤抖着面部微小的肌肉,嘴唇也哆哆嗦嗦的。额上冒着冷汗,湿漉漉,粘连了发丝,挂在额头上。

      这副样子并不体面。审判者如此判断道。这个天外之人并没有摧毁一切的伟力,她身上仅仅拥有着一种别样的天赋,那天赋还在萌芽,于是此人的性命仍旧羸弱,可以轻易被摧毁。

      但那天赋实在是太过于超凡而珍贵了……乃至于在最初的最初,她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此刻,女神便已经为她降下了神迹,宽容她,爱护她,让她成长,而非被这个疯狂的世界绞杀。

      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吞噬恶魔的卡穆尔身上。那男人形态的傲慢恶魔正以亲吻一般的方式撕咬着某位同胞的皮肉,露出饱足的表情。

      ……姜芜的力量并不来自女神,她是“异端”,与恶魔相近。因此,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与女神对战的人。那云端的神明更清楚这一点,所有人也借由启示明白这一点:女神正喂养着祂的破绽,以希冀一场死亡与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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