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葛野

81、第 81 章

　　温特沃斯给戴维斯发了一条消息后，就把自己的手机设为了免打扰模式。
　　他带着茱莉亚在高塔附近的一家餐厅坐下后，给自己点了一杯热可可，又给小姑娘要了一份儿童简餐。
　　温特沃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包烟。
　　就在他拿出了打火机的时候，他略一抬眼，就看到了茱莉亚瞪着一双眼睛，正在盯着温特沃斯。
　　温特沃斯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烟，小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茱莉亚看着温特沃斯放在了桌子上的一包烟，问：“它什么味道？好抽吗？”
　　“很呛，抽完之后喉咙会有点干疼，至于味道，每个人喜欢的烟都不一样。”温特沃斯把手里的烟放进了盒子里，收了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它好抽吗？”茱莉亚问。
　　“……我应该和你说不好抽，”温特沃斯笑了一声说，“但是我很喜欢它，不想骗你。”
　　茱莉亚双手抱胸，像一个小大人一样，看着温特沃斯：“我是不会抽烟的。”
　　“那就好。”温特沃斯松了一口气——要是戴维斯知道自己把他的宝贝女儿给教坏了，非得把自己扒一层皮不可。
　　在这时，服务员端着餐盘走上前来，将儿童简餐摆在了茱莉亚的面前，又给温特沃斯端上来了一杯热可可。
　　“谢谢你。”温特沃斯对服务员说。
　　茱莉亚嘴里已经塞了一口海鲜烩饭，她跟着温特沃斯有样学样，也对服务员说了一声：“谢谢。”
　　在这个过程中，有几粒米从她的嘴里蹦出来，茱莉亚立刻抿紧了自己的嘴唇。
　　温特沃斯给服务员付了一点小费之后，看见了茱莉亚的窘样。
　　“还好你爸爸不在，不然他肯定会教训你的。”温特沃斯端起了热可可，开了个玩笑。
　　他抿了一口热可可，尝到了香甜的液体。
　　他突然想起了凯特，他和凯特见的最后一面，他就在喝热可可。
　　“他对我的要求真严苛，最近越来越严厉啦。”茱莉亚说，她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他？温特沃斯一愣。
　　哦，是戴维斯，温特沃斯想。
　　“我去你家吃饭的时候，感觉还好？我们不都是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吗？”温特沃斯的注意力被拉回了现实里。
　　“只有那几顿饭还不错吧，可能爸爸并不想在你面前表现什么。”茱莉亚老神在在地说。
　　“嗯？”温特沃斯注意到了茱莉亚的后半句话，“表现什么？”
　　“一家之主的威严啦，诸如此类的，大人们不都这样？”茱莉亚问。
　　“你的意思是说，你爸爸……”温特沃斯皱了皱眉，嘴角却扯出了一抹笑，“是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得和蔼可亲的？”
　　茱莉亚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稍微想了想，觉得不对。
　　“不是，我爸爸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人。”茱莉亚说。
　　温特沃斯点头，表示了赞同。
　　戴维斯的确十分宽厚，不然，自己当初也不会在那样诡异的审讯之后，还能和他交上朋友。
　　“我这样说，是因为他最近看起来压力很大，对我也更严格了。”茱莉亚叹了一口气。
　　她整个人就像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地瘪了下去。
　　温特沃斯看着有些不忍心，说：“没事，你先吃吧，只要你不在他面前吃饭，你爸爸就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茱莉亚点了点头，又振作起来，往嘴里塞了几口饭。
　　温特沃斯把桌子上的水推过去，说：“慢点，别噎着。”
　　“你真好，不会在我吃得正香的时候对我要求这，要求那的。”茱莉亚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了，说道。
　　“我只是不怎么在乎这些，而且，”温特沃斯把热可可的杯子捧在了手里，以此来使自己的手掌暖和起来，“你爸爸对你也很好，比我好得多。”
　　茱莉亚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
　　她继续吃起了饭。
　　温特沃斯则是点开了手机屏幕，他请戴维斯在午休时间出来一趟，现在还没有回信。
　　突然，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通电话，是林客打过来的。
　　温特沃斯看了两秒，摁灭了手机屏幕，没有接。
　　他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向了隔着一条马路的高塔公安局。
　　现在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还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温特沃斯只能看到一扇紧闭的大门。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茱莉亚吃过午饭之后，就在座位上打起了盹，温特沃斯帮她脱了鞋，将小姑娘的身体平放了下来，让她能睡一个好觉。
　　店里面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
　　温特沃斯每隔一个小时，都会站起来活动一会。
　　他会走到门外，抽一根烟，站一会，再回来。
　　在前两根烟的时间里，他对林客打过来的三个电话都视而不见。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正在抽第三根烟。
　　茱莉亚在他准备去抽第四根烟的时候醒了过来，她发现她的爸爸还没有来，就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画册，开始涂鸦。
　　等到温特沃斯抽到了第五根烟的时候，在一明一灭的火光中，他才终于见到了戴维斯的身影。
　　温特沃斯见到戴维斯的那一刻，惊讶得连嘴里的烟都掉了下来。
　　“你怎么……”温特沃斯上下看了一眼戴维斯，“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戴维斯的眼睑下有着化不开的淤青，胡子拉碴，头发油腻腻的，身上散发着汗臭味——他应该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了。
　　他的身上穿着一套皱皱巴巴的制服，领口处有着黄褐色的痕迹。
　　“你不该带茱莉亚来这里的，我还有工作……一大堆事要处理！我……”
　　戴维斯两眼通红，他看着温特沃斯，一边说一边在手上比划着动作。
　　“爸爸！”
　　门口处传来了茱莉亚清脆的声音。
　　只见茱莉亚像一枚小炮弹一样，冲进了戴维斯的怀里。
　　今天早上，她也是这样跑进温特沃斯的怀里的，只不过她现在比早上跑得快得多。
　　戴维斯的肌肉记忆终于还是战胜了他的理智，他手上一个动作，就把茱莉亚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茱莉亚闻到了戴维斯身上的汗味，她嫌弃地说：“爸爸，你好臭啊。”
　　但是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让戴维斯把她放下来。
　　依旧顺从地靠在自己的父亲身上，在呼吸间，闻着戴维斯的气味。
　　“哦，茱莉亚……真抱歉……”戴维斯的头靠在了茱莉亚的身上，他闭着眼睛，一声一声叫着茱莉亚的名字。
　　温特沃斯见戴维斯的神情柔软下来，不像一开始那样抓狂了。
　　“先吃点东西吧，就算你要加班，也得填饱肚子。”温特沃斯说。
　　戴维斯看着餐厅里温暖的灯光，点了点头，他抱着茱莉亚走了进去。
　　温特沃斯落后一步，他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烟头，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才跟着戴维斯走进了餐厅。
　　戴维斯把茱莉亚放在了座位上，点好了东西。
　　他看着温特沃斯，说：“对不起，我刚刚太冒犯了，今天你帮了我那么多的忙，帮我照顾好了茱莉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温特沃斯看着形容憔悴的戴维斯，略过了一系列的客套话。
　　“你们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忙成这样呢？”温特沃斯开门见山地问。
　　戴维斯一时卡住了壳，他的神情挣扎，只对温特沃斯说：“对不起，这个涉及机密了，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今天，我去学校接茱莉亚，他们的老师告诉我，最近出台了禁海令，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温特沃斯问道。
　　戴维斯的表情又变得扭曲了起来。
　　他的神色紧张又焦虑，压低了声音对温特沃斯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很抱歉，这是机密……是不能说的机密……不过，你们很快应该就会知道了，很快……”
　　温特沃斯感觉戴维斯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说话不连贯，语句措辞也不像平时一样流利，只是在重复地说着“机密”和“不能告诉你”。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戴维斯的餐品，戴维斯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意大利面的酱汁沾到了他的嘴角，肉酱在搅拌的过程中溅到了桌子上，有两根面条掉在了盘子外面。
　　“爸爸，你吃得好不文明，”茱莉亚皱起了眉头，“你在家里从不给我这样吃饭。”
　　戴维斯差点被一口意大利面呛住了，他似乎突然发现了自己的狼狈，立刻停下了动作。
　　“对不起，我应该慢点吃的，但是……”戴维斯抬头看了一眼店里的时钟，“我只能出来半个小时，马上就得回去了，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让我把这顿饭吃完，好吗？”
　　茱莉亚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餐厅里很快就响起了戴维斯嗦吸面条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他吃得很着急。
　　“半个小时？你只能出来半个小时吗？”温特沃斯问。
　　戴维斯一边吃一边点头。
　　温特沃斯心中愈发惊疑不定。
　　事实上，从他听到所谓的“禁海令”开始，他就一直处在一种不安的状态里。
　　他心中的焦虑越积越重，无数的联想发散开来，又被他自己掐断在了脑海里。
　　温特沃斯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和直觉，他不会骗自己，说自己的联想是在杞人忧天。
　　因为有人投诉过度捕捞，所以基石实行禁海令？听上去太不合理了。
　　禁海令。温特沃斯心里冷哼一声。
　　上一次使用这种老古董条令的时候，还是在战争年代呢。
　　而现在，戴维斯又说只能出来半个小时。
　　温特沃斯的心里有个惊恐的猜测，高塔里面的“下班”时间，现在是不是只有半个小时了？
　　“温特沃斯。”
　　温特沃斯回过了神，听到了戴维斯叫了自己一声。
　　“拜托你把茱莉亚送回家吧，我已经和她妈妈联系过了，她妈妈很快就会到家了……今天多谢你。”戴维斯说。
　　“戴维斯，我……”温特沃斯还是想做最后的尝试。
　　如果他今天晚上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的话，他真的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的。
　　“温特沃斯，别问了，这不是你该问的，甚至……这也不是我该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温特沃斯，你……”戴维斯的脸色又变得挣扎了起来。
　　“戴维斯……我拜托你……”温特沃斯没有放弃。
　　他不该逼迫自己的朋友，但是情况紧急。
　　“温特沃斯，我只能说到这里，我言尽于此。”戴维斯的神色严肃，他严守着秘密，无论如何不肯开口。
　　温特沃斯吐出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随后又睁开双眼，不再问了。
　　只见茱莉亚对着戴维斯举起了自己的涂鸦，说：“爸爸，你别生气，看我的涂鸦，这个是你。”
　　温特沃斯转过头看去，只见画上戴维斯在笑，他的脸上有一个大大的笑容。
　　戴维斯看着这个堪称滑稽的笑，终于轻轻地扯动了自己僵硬的嘴角。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只舔到了自己嘴唇上干裂的死皮，是番茄肉酱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