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啸行

2、别怕

　　第二天早上祝颜醒来时，没有在病房里看到徐行。她跑到护士站，问跟她一起来的人是谁。
　　“是个小伙子，看起来好像是送外卖的吗。昨晚一直在来着，我去给你换液体时他都醒着，不过早上我没注意。哦对了，他还把钱都缴了。你们不认识吗？”
　　祝颜舔了舔下嘴唇，“我们认识。”
　　“哦。”护士话音一转，突然看着楼道的方向说，“诶，这不是你说那人吗！”
　　“小伙子原来是买饭去了啊。”
　　祝颜转身，也看到了徐行，他右手里提着东西。
　　她看着徐行朝她走过来，没说话，两个人回到病房。
　　徐行把小桌板放下来，把刚买的饭挨个放上去，小笼包，油条，小米粥。
　　“你知道我醒来后看到你不在的时候有多害怕吗？”祝颜站在病房门边，看着他的动作。
　　徐行的手顿了一下，转头说：“我去买饭了，怕你醒了会饿，你昨晚也没吃东西吧。”
　　昨天叫来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后，徐行看了她随身带的包。里边有一个保温杯，和一个没吃完的面包。保温杯里的水还剩一多半。
　　“那你就不能给我发个信息吗？”祝颜依旧站在门后，很明显堵住门的动作。
　　“我忘了。”徐行有些心虚，他早上离开的时候没想到祝颜会醒过来。
　　徐行当然看出她的意思，他垂着头，抬眼看她，声音温和又老实，“过来吃饭吧，我不走。”
　　“如果你再这样一声不吭离开，不接电话不回微信，我不会再找你了，我直接绝食，饿死算了。”祝颜声音淡淡的，理直气壮地威胁徐行。
　　徐行无奈地笑了出来，站在床边对她招招手，“我真的不走了，快洗手吃饭。”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带有哄的意味。
　　祝颜看着他，考虑了一会这话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最后认定徐行不敢再离开，才慢慢走到病床上坐下。
　　徐行把筷子掰开给她，又把小米粥往她面前推推。
　　祝颜低着头吃饭，没一会儿徐行注意到对面有一滴眼泪落在小米粥里。
　　“都说了我不喜欢小米粥。”祝颜的头低着，鼻音中带着哽咽。
　　徐行看着她的头顶，顺着她转移话题，“食堂阿姨说生病了喝清淡的小米粥比较好。”
　　“我又不喜欢。”声音执拗又幼稚。
　　徐行无声地笑了一下，伸手擦她的脸，因为祝颜低着头，徐行几乎伸手把整张脸都擦了。
　　“回去之后给你做豆浆怎么样？”
　　“你别又出尔反尔。”
　　“我保证。”
　　吃完饭后，徐行从她的包里拿出水杯，准备去接水。
　　“你敢走，我就动手。”祝颜平躺在床上，两只手平放在小腹上，姿势很板正，声音很平静。
　　“我的外套还在你旁边呢。”
　　“哦。”
　　一会儿护士来查房，给祝颜量了体温，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祝颜穿好衣服后，两人办手续离开了医院。
　　他们在站台等公交。
　　祝颜看着他的外套想起了另一件事，“你的车呢？”
　　“昨天有几个热心的阿姨说会帮我送到附近的派出所，一会儿我再去取。”徐行看着她说。
　　祝颜张了张嘴，最后说，“还是现在去吧。”
　　那几个阿姨是真的热心市民，徐行送外卖的电动车被安全送到了派出所。
　　徐行推着电动车，跟祝颜说：“你坐公交回去，我骑这个。”
　　祝颜没同意，她说：“刚才吃了饭，现在刚好走路消化一下。”
　　幸好路不是太远，两个人走得很慢很慢。回去时他们还路过了菜市场，和以前一样，徐行问她想吃什么，祝颜说都行。
　　祝颜紧跟着他。
　　上一次的离别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哪怕现在她知道徐行不会再离开，她仍然想跟紧他。
　　两人走到卖水产品的摊子前，徐行问：“要吃鱼吗？”
　　这次祝颜给了准确的回答，“要。”
　　老板放下手机，才看见他们，“是你俩啊，好久没来了啊。”
　　祝颜看他，徐行心虚，这问题不好回答，所以他选择略过，“是啊，老板来条鱼。”
　　“好嘞。”
　　买完菜回到家，徐行一进来就发现了屋里的暖气不对劲，他走去看了暖气总阀，“暖气坏了？”徐行看着她，“你一个人怎么过的。”
　　祝颜坐到沙发上，“谁让你不在。”
　　徐行一噎。他把车钥匙放到窗台上。
　　祝颜一直在关注他走路的姿势，当然，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他离开的时候复健还没做完，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比原来还好一些。
　　徐行把冰箱厨房看了一遍，没说出话来。冰箱里空空的，没有什么菜。厨房地上放着一箱开封的方便面，他走过去看了看，还有小半箱。
　　煮个面都不会加个鸡蛋。徐行想。
　　他有点后悔，之前没有教祝颜做几道简单的菜。他离开了，她连热乎饭都吃不上。
　　徐行又开始心疼了。
　　菜都放好后，他准备回屋换个衣服，毕竟他还穿着送外卖的制服。
　　太不好看了，刚才他其实不想穿着这个跟她一起去买菜的。
　　徐行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后愣了一下。
　　按理说，一个房间快一年没住过人，怎么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充满生活气息。
　　他回头看了看祝颜，又看了看床上的那个抱枕。
　　“你这段时间，在这里睡的？”徐行转头小声问。
　　祝颜看着电视，脑子已经神游四方，被他的话叫回思绪。想起这事，有点不好意思，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靠在沙发靠枕上，腰背隐隐挺直，轻飘飘地说：“不行吗？”
　　“行。”
　　徐行换了一件衣服，出来后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11点了。
　　他又走到厨房，准备做饭。
　　祝颜还没完全恢复，他准备做得清淡一点，炖个鱼汤，再炒两个菜。
　　徐行看了看橱柜里的炒锅，果然很久没人用了。
　　做菜间隙，他把碗筷都拿出来重新洗了一遍。这时祝颜走过来，站他身后说：“你的鱼好像糊了。”
　　“啊？”徐行放下东西，走到灶台前。
　　她逗他呢。
　　鱼好得很。
　　徐行听到身后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放着我来。”他走过去按住她的手。
　　“你看看你的手，干成什么了。摸着我都觉得剌手。”祝颜洗着碗说，“快去做饭吧，我有点饿了。”
　　祝颜态度坚决。
　　徐行没拗过她。
　　他从来也没能拗过她。
　　吃完饭后，祝颜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又拉起他两只手，之后从茶几的抽屉里摸出一只护手霜。
　　“袖子卷上去。”
　　随后一声不吭地把小半瓶护手霜都挤在他手背上了，祝颜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把护手霜涂满他的一双大手。
　　徐行任她动作，举着手乖乖坐着。
　　护手霜挤得太多，没办法抹开，乳白色的膏体在手上黏糊糊的。祝颜把护手霜涂在他手指的每个角落，不留一丝缝隙。
　　这过程有点漫长，时间很安静。
　　后来祝颜伸手抱住了他，头靠在他胸前，胳膊紧紧横在他腰后。
　　徐行感觉到她哭了。
　　为了做饭方便，他只穿了件薄卫衣。
　　左胸前传来凉凉的湿意，她背部浅浅的起伏，以及那微不可查的哽咽。
　　徐行的手黏糊糊的，不敢去摸她的头发。他伸出胳膊蹭了蹭她的头。
　　“我以后真的不会这样了，对不起。”徐行像只犯了错的大熊，动作憨憨的，声音闷闷的。
　　“我最近变得很爱哭，你知道为什么吗？”祝颜抽泣着问他。
　　徐行：“因为，我不告而别。”
　　“不对。”祝颜在他怀里摇摇头。
　　“我还一直不接电话，不回你的消息，让你担心了。”徐行想不出其他答案了。
　　祝颜摇摇头，她的声音穿过徐行的胸腔，来到他的心房，“因为你不信任我。”
　　他的心头一颤。
　　“我很信任你啊。”徐行没意识到他说话时的轻颤。
　　祝颜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你不信任我，所以在出车祸后离开。因为你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对你的喜欢有多深，以为我会因为你受伤而有什么想法。你不敢面对我的答案，也不敢面对你的猜想，所以你离开了。”
　　“可事实是——”祝颜的右手按在他受伤的那条小腿上。
　　“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一样的喜欢你。不管你是一条腿还是两条腿还是三条腿，也不管你是不能跑还是不能跳。”
　　“你不够相信我爱你。”
　　说着祝颜的眼泪又开始流，“明明当年是你照顾在低谷时期的我，现在却不让我看到你的伤口。徐行，你这样不对的。”
　　“你觉得祝颜已经好了，不会再像五年前一样需要你。可事实是，现在的祝颜一样需要你。”
　　“徐行，我知道你想的什么。”
　　“但是，请你再自信一点吧，祝颜很爱你的。”
　　徐行说不出话来。抱紧她的同时，觉得心也在痛。他凑在祝颜头顶，红着眼跟她贴近。
　　给这个世界上胆怯的爱人多一点勇气吧。爱是小心翼翼，爱是渴望占有，爱是默默无闻，爱是细心守候。
　　爱是什么，只有爱人者明白。
　　徐行的爱是奉献，是默默而不求回报。
　　出车祸后，他趁祝颜不在时问了主治医生，他想知道他能不能和以前一样走路。
　　医生说，比较困难。
　　第一次去医院复健的路上，有陌生小孩用好奇的眼光，他们自以为小声地说“那个人是瘸子吗？”
　　……
　　他的爱太自卑了。
　　他想要藏起来。
　　他不想让这样的人站在她身边。
　　一个瘸子……
　　徐行太怕了。他怕祝颜丝毫不在乎他的变化，他自己都没能接受，他不敢承受她的爱。
　　他在彷徨什么？害怕什么？
　　他帮不到她，甚至还要祝颜来照顾他。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车祸，也许徐行可以接受她的爱。
　　未来，她会穿上白大褂，做着治病救人的事，那些人会喊她“祝医生、祝大夫”，她的人生一片光明。
　　她的另一半也要优秀。
　　可徐行不允许一个瘸子成为祝颜的另一半。
　　他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