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鸟》肖生生

6、不是所有的救人都会被歌颂

　　徐微刚上六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老师在班里特别强调的大事。
　　孙萌萌死了，淹死了，救人淹死了。
　　这个事情的信息量太大了，徐微从来没有想过，生命这么脆弱，也没有想过救人也是错。
　　“今天是报道，最主要的是检查一下大家的作业完成的怎么样。好，各位同学把作业交到小组长那里，小组长交到我这里。”
　　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磨磨蹭蹭的把作业交了。
　　“好，大家安静一下，一会儿小组长一块跟我到办公室交一下作业，再领一下课本。”
　　“现在，我再说一件事，大家有没有发现少了一名同学。”徐微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但依稀听到了一个名字——孙萌萌。
　　徐微和孙萌萌一点也不熟悉，但知道孙萌萌是个上进的姑娘，孙萌萌的脸圆圆的，眼睛很大。记得上学期老师还在班里夸过她学习进步，字写得也进步了。徐微记得很清楚，因为徐微的字一直都是那样的，不好看，但那一次也被夸了，徐微很开心。可能没有人理解徐微写好一张练字有多难，徐微的手总爱出汗，汗会透过纸，每次都会把纸弄得皱皱巴巴的，墨水还会晕开，那是不合格的，是会被老师吵的。
　　那一次，徐微写了两张纸，第一张墨水晕开了，失败了。徐微努力控制手不出汗，可是手总有自己的想法，没办法，徐微垫了两层纸，再写一遍，终于成功了。隔了一节课徐微才交过去。和徐微一起的还有孙萌萌，孙萌萌应该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女孩子，她向老师解释了交迟的原因，老师没有生气，反而夸了孙萌萌，孙萌萌走了，徐微把自己的练字交上去，老师也问了原因，但徐微的嘴就像黏住了一样，低着头什么也没说，老师让徐微出去了。
　　所以那次徐微的练字被沾到光荣栏里，并且被老师夸奖了，徐微真的很意外，那一次徐微记得格外清楚，因为老师还专门表扬了孙萌萌，不仅夸了孙萌萌的字写的越来越好，还连带着夸了孙萌萌最近的表现，作业写的好，上课回答问题积极。徐微真的很羡慕，下课后，徐微还专门问了同桌，同桌每次回答问题都会举手。
　　“同桌，你每次都举手，那些题你都会？”
　　“有的会，有的不会，会不会都举手，又不是每次都能挑到你。”徐微沉默了，她还是不敢，不敢表达自己，即使那些题她也会。但是听完同桌的话，徐微也努力过，她一次次下定决心，怯生生地举起了手，老师确实也挑了她回答，她也回答对了。可是，接下来的话彻底浇灭了刚燃起来的火苗。
　　“徐微，下次大胆一点，回答的这不是挺好的吗？非要像个老鼠偷大米的样，半举不举的。”老师还模仿了徐微的样子，班上的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徐微尴尬极了，把头低的更低了。
　　“坐下吧。”徐微飞快坐下来，只想把头低到桌子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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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萌萌已经去世了，本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放暑假前，我们都认认真真地学习了防溺水通知书，还让你们签名，让你们家长签名，又特地开班会强调，可她呢，不听，还要救人，你们才多大呀，救人是你们的事？怎么教你们的，遇见有人掉水里了怎么办？找大人求救呀，能自己去救吗？不能，可孙萌萌呢，就是不听话，非要跳下去救，结果呢，把别人救上来了，自己再也上不去了。我就去现场了，打捞了一下午，才找到尸体，这可行了吧，不能了吧。”（能是徐微家乡的方言，意思就是爱逞强）
　　徐微心里有点震撼，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师这么生气，救人不是一件好事吗，每年学校都会举办学雷锋的演讲比赛，不都是在鼓励学生要做好事，要帮助别人，要燃烧自己，照亮他人吗？那个时候还老是歌颂老师，要感恩老师，大会上一定会讲某个老师顾不上自己的小孩，也要来看学生上早读的故事，这个故事徐微听了不止一遍。
　　但是老师很生气，徐微不理解，明明是按老师的要求做了，虽然做法不对，方式不可取，但都牺牲自己了，难道不应该被表扬吗？至少不应该被这样骂吧。
　　下课了，徐微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完整版。“孙萌萌救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孙萌萌喜欢的人，那天是个大中午，那两个男的掉水里了，很多人都看见了，我当时也在现场，我不敢救，已经有人去找大人求助了，但当时水里的两个人已经快不行了，开始往下沉，孙萌萌着急了，找了一根绳子就下去了，我们都拦她了，让她再等等，可孙萌萌不听呀，非要下去。人救上来了，可她却没力气了，沉了下去。”
　　孙萌萌是悲哀的，徐微很心疼她，她不明白这个救人的事会被这样讲出来。救人本没错，可能因为方式不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但觉得不应该被这样对待，绝对不能够。
　　死了就会解脱吗？没有，这或许是社会的悲哀吧，或许是禁锢的延申，总之，在农村，死亡也不是自由的。
　　孙萌萌应该也是家庭不幸福的，那一天，徐微还听到了孙萌萌的身世，“孙萌萌真的很可怜，她爸爸不要她了，她跟着她妈过，我们两家是邻居，她妈对她也很一般。她死了以后，她妈给她办了冥婚。那个男的都好大岁数了，他老婆给他办的，办冥婚也不容易，光找刚死的人都找了好久。谈了好久才埋到人家地里。”
　　冥婚，可她才12岁，为什么不能埋在自己家的坟里？女儿就不是家里人了吗？徐微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和她看到的电视剧情节不一样，这件事情在徐微心里泛起了涟漪。
　　徐微不死心，问了姥姥，给姥姥讲了今天在学校听到的所有事情，姥姥听完没有表示什么，似乎猜到了答案，已经习惯了这种处理方式，一副意料之内的样子。
　　徐微不认同姥姥的平静，在徐微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都应该被平等对待。姥姥的那句；“这就是一种习俗，多少年都是这样做的，没有为什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再说，冥婚有什么不好的，那个男的家里还会给她家钱，好几万呢，这不都是白得的钱。”
　　徐微不敢相信姥姥会这样说，或许在那个时候徐微已经意识到了农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地方，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人真正在乎你的死活的，没有谁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活不下去的。
　　徐微沉默了，但她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孙萌萌的死一直在徐微的心里挥之不去。长大后的徐微有一天突然意识到封建糟粕真的是一座跨不过去的大山，原来人的命可以那样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