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后背[第九张卡牌：时间之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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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峦的明暗面交错重叠，轮廓是由一条条黑线编织出的图案。
冰冷的泰伯星闪着最后一抹微弱的蓝白光，即将沉入地平线之下。
这抹蓝白光带来了羽兰最喜爱的能量，却也如霜般覆盖在大地之上，吸走彼塞文最后的温度与生机，至此之后，室外气温将骤降至个位数，一直到第二天泰伯星再次升到正空……
倪曼阳站在阳台上看向远方，冷风将他的头发吹乱。
他的背影在地面上投下模糊不清的暗影，渐渐散去边线，好似也同外面的一切一般融化在了这冰雪积月、酷寒无比的白霜之中。
叮——
手环上的消息提示打断了他同样苍白的思绪。
[明天需要我过来吗？]
倪曼阳这时感到脖子一阵冷意钻入胸膛，他走回客厅坐下时，发觉手指已被吹得僵硬。
他对阿佩钦提过，自己在帝国有很亲近的长辈，也是自己这次唯一要拜访的亲友。
[不用了，后天我就回来。很久没见了，想和他们好好说说话。]刚刚敲下后半句，他又将整句话删掉了，改成了“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东西都带了吗？]过了两秒，那边发来一句。
[嗯。]倪曼阳很快回复。
脑海里先是浮现出两位老人含笑的面容，接着慢慢变成了一男一女，男的神色庄严肃穆，看着一丝不苟，女的一头长长的卷发，琼鼻朱唇，卧蚕之上是一双温柔似水的笑眼……
到时候还得带白玫瑰呢，倪曼阳想。
将思绪扯回，倪曼阳刚想关闭对话窗，又注意到空白的状态栏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倪曼阳闭上眼，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几秒后，手环传来提示音，他将屈起手臂，将光脑举到自己视线里。
[好，联邦这边的庆典时间还没定下来，你在那边可以多待几天，到时候我来接你。]
倪曼阳眉峰一挑，慢慢坐直了，他紧紧盯着最后那句话，心里突然奇异地平缓安静了。
[对了，贰零八让我转告你，它有些想你。]
对面又接着发来消息。
[玩得开心，这是我想说的。]
想……我……
玩得开心……
倪曼阳反复琢磨这两行字，疼到麻木的心脏好像久违地恢复了一点感知，眨眨眼，他在自己的环抱里垂眸瑟缩了一下。
联邦，偌大的办公厅内，阿佩钦正在呼唤他的私人管家。
很快，壹零七的方脸出现在了显示屏上：
“主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帮我拟一份三天两夜的纳尔斯星旅行攻略。”
“好的，主人。”
“还有，告诉贰零八，我帮他转达了，让它专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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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帝国，西奥利星。
一座独栋小别墅外，朝东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一片生意盎然。绿油油的藤蔓和叶子随风浮动，宛如荡漾起来的波浪。
围栏外，拎着大包小包的倪曼阳缓缓吐出一口气，按下了大门旁的按钮。
“咔哒——”
合金大门自动弹开。
“虹膜识别已通过，倪曼阳主人，欢迎您回家。”
磨得光滑的鹅卵石路旁是满树馨香的花，铁线莲攀缘在篱笆丛上，不堪重负的花茎弯曲着，任由硕大的紫白色花朵娇羞掩面，花蕊和花瓣上垂挂的水珠要落未落，显然才经过了一番雨水的“洗礼”。
倪曼阳越往里走，越有一种近乡情怯的紧张。
他有多久没来这里了？
有三个月了吧……
别墅门只是轻轻靠着，留着一道缝，因此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
“快去接人……”
“九点半那轮航班，不急。”
“记得买点玫瑰金橙和釉彩葡萄回来。”
“随便买点就好了，只是名字好听些和样子好看些，没什么特别的。”
“你说不特别就不特别啊，那味道肯定不一样啊，尝尝鲜怎么了？再说，曼阳肯定也没见过呢，那么多天没见了，也不知道瘦了多少，买点好吃的又怎么了？”
倪曼阳提着东西还没松，听到老两口的交谈不由得笑了起来。
此时老人正关掉电子屏，一边嘀嘀咕咕“每周都打通讯还说没见，呵，女人”，一边又站起身中气十足地回应：“好好好，买，我这就去买。”
老人话音刚落，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便在室内响起：
“老师，师母，我来了。”
“幺崽，怎么那么早就到了啊。”
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才从厨房出来，看着眼前那张带笑的脸，陈雅楠就有些想落泪，再看见旁边一脸平静的古蒙，忍不住给了自己老伴儿一肘击，抱怨道，“看吧，叫你早点去你不去……”
“叫什么幺崽，都成家了，还是叫曼阳——”
“要你管，我叫我的。”
“好好好……”
一头羊毛卷、体态圆润的陈雅楠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把他往沙发上推:
“乖乖，怎么来的这么早，坐啊，累了吧，老头给你做你爱吃的八宫宴(西奥利星的经典家常菜)，来，先吃颗糖。”
洗得发白的沙发套、熟悉亮片包装的不含糖糖果、带着磁性音质的星际音频频道……一年又一年，这里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
倪曼阳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精瘦的老人正擦着手，从推拉的厨房门内走出，表情温和嘴上却微微抱怨:“哎呦，瞧你师母，早上去买荷花酥去太早了，结果买完了菜回来又晚了，吃颗糖吧，幺——曼阳——”
“噗，”本来眼睛都红了听到半截“幺崽”的倪曼阳不由得笑出了声，“老师，您要想叫就叫吧……”
“都结婚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固执老头这时候又不同意了，“叫曼阳就叫曼阳。”
“行，您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倪曼阳宠溺道。
“对了，老师、师母，这是给您二老的礼物。”倪曼阳把带来的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只翡翠镯子。
“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瞎买？”古蒙直言。
陈雅楠闻言不满地打了一下老人。
“这可冤枉我了，不是我买的，我给您二老买的是衣服，”倪曼阳笑，把另一个盒子递给老师，“师母的手镯、还有这个，这都是阿佩钦少将孝敬你们的，收下吧……”
“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钱……”倪曼阳想了下，补充道，“他钱多。”
陈雅楠这下不满地拍了一下青年，倪曼阳乖乖受着，很快大笑起来：“开个玩笑，这是我从他那儿买的。”
“孩子，你跟我和你师母说实话，”古蒙闻言胡子一撇，蹙眉打断了倪曼阳，语气倒是严肃了许多，“以后，就是他了吗？”
“不知道……”倪曼阳收笑敛眸，沉思片刻，“先好好相处看吧。”
“行……”古蒙点头，虽然他对这场荒诞的联姻有些不满意，但还是对倪曼阳的想法表示支持，“你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我和你师母，一直都在你身后，别怕。”
是啊，你们一直都在我身后……
过来之前倪曼阳想了很多，此刻却感到一切都可以释怀了，他张开双臂索要陈雅楠的拥抱，一手拽了拽自己师父的衣角。
汲取满力量后，他松开这个怀抱，昂着头，冲着两位面色忧虑的老人展颜：
“有你们在，我什么都不怕。”
……
餐桌上——
脆皮西洛鸭色泽金黄，外皮酥脆焦香，内里的皮肉在入锅烤制之前已经浸入了味，此刻散发出阵阵特殊草料的香气。
四鲜杂烩汤里，上层漂浮的是菌菇，汤底沉着伏土鼠肉、斑零兔肉，箬柒竹嫩芽则裹着胶质浮在其中。
野生菌菇白胖胖的杆是先由南瓜叶洗净，再手撕成条的；散养的伏土鼠剐下胸脯满带油脂的嫩肉，和连皮带骨的斑零兔肉微微煎炒，一起入了锅；菌伞分成了瓣，箬柒竹嫩芽如浮萍飘浮在乳白色的高汤上。
透瓜酿肉清爽可口，夹沙肉被叠成了花一样的形状，在盘底的蔬果米酒上绽开，水生花镜糕红白交映，颜色格外漂亮……
倪曼阳捏着筷子一时不知该往哪道菜上夹。
对面的两双筷子一双夹住了酱香刺猪肘花，一双夹住了野葱蒜香拱排，肘花和排骨同时放入了他的碗里。
陈雅楠和古蒙异口同声:
“快吃啊——”
“愣着做什么？”
“好，我就吃，老师、师母，你们也吃——”
他也夹了两位老人各自喜欢的菜，三人其乐融融，一顿饭吃得格外温馨。
这顿饭到了尾声，倪曼阳最后喝了一口酒，酒液顺着喉管而下。
西奥利卫星三太阳花的甘甜和西卫五海盐的清冽微苦混杂，在口中弥漫，西卫一特制白酒提纯物的香气掩盖了杯壁上最先入口的様荷叶粉清新气味，直把人冲得迷醉眩晕。
正不知从何开口的倪曼阳似乎也被这口酒激起了勇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老师，德理师哥他……”
古蒙一摸通红的鼻子，径直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是德理那混小子，他和你见面了吧。”
“……对，我和师哥，不久前刚见了一面。”
“别听他瞎说，我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闲在家里，让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待着，我肯定烦躁心慌得不行。”
倪曼阳意识到了什么，自然而然地接话：“师哥他，肯定也是希望您身体健康，只是没有表达好，您向来也倔。”
青年语气温柔，像在哄别扭的孩子：“不退休也行，只是得好好吃饭锻炼身体，别一忙起来连饭都忘了吃……”
“嗐，你说这话我就愿意听。”古蒙接了一嘴，又从茶几上翻弄一阵，在倪曼阳再次开口前递过来一枚撕开包装的绿白相间的糕点，“来，尝尝这个——”
倪曼阳接过，小口咬了一下，糯米的柔韧与黄瓜清香交织，熟悉的味道让他激灵了一下。
“怎么样，味道没变吧？”
“没变，还是从前的味道……”
……
临走前，古蒙将他叫到书房，倪曼阳跟在步履矫健的老人身后，视线扫过墙壁悬空真空柜中的悬挂的马头琴和二胡，扫过排排书架，最后落在一个木质柜上，上方透过玻璃能看到几只长短不一的笛盒。
古蒙把一个木箱子递给他:
“这是你往些年的手稿，我都替你好好保管着。”
倪曼阳一时恍然，却又觉得满心愧疚，老人真诚的目光更是让他羞于伸出手去接。
“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也够久了，你该想想它们的归宿了。”古蒙对倪曼阳说，似乎只是要让学生自己保管好自己的东西。
“每样东西都有它们的‘魂’，和老师育人园丁种树一样，它们也需要因其特质品种不同而被分门别类悉心对待——”
“酒会越放越醇，乐器却不能任由它积压落灰，新笛需灌盐水涂油，马尾要在每拉一段时间后抹松香，”古蒙拍拍盒子，拱起的箱盖发出悦耳低沉的闷响，仿佛也是某种古朴至简的乐器，“有些东西，不该一直被锁在箱子里。”
倪曼阳被古蒙这一段话说得心神俱颤，他伸出双手。
箱子落入手中，手中传来的重量好似有千斤，压得他不得不绷紧全身来托住。
“为师等你再次打开它的那一天，不管多久。”古蒙将一枚精致小巧的机械钥匙递给他。
“老师……”倪曼阳喉咙一紧，不由得压住自己的声音，不敢再抬头看着眼前的老人。
古蒙知道他倔，有什么情绪也不愿发泄出来，因此，拍了拍青年因抱紧箱子微微佝偻的肩膀，向外走去：“平复好心情再出来吧，我和你师母在外面等你。”
等倪曼阳平复好情绪后，也到了分别的时间。
“别什么都往自己揽，我们老一辈的还在，哪儿轮得到你们书都没读完的孩子顶上。”
“我成年了，都结婚了，”倪曼阳想起老人之前说的不叫自己“幺崽”的事，哭笑不得，“早就不是孩子了。”
面前人眼眶虽然有些红，可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情绪也高了不少，古蒙见状终于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可你在我们心里永远都是孩子，乖乖。”陈雅楠笑着说。
“好，我永远都是老师和师母的孩子。”倪曼阳乖巧答应。
陈雅楠高兴极了，上前去抱抱这个可爱的年轻人:“你老师每天就念着你们呢……傻孩子，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还有我和你老师呢。”
“嗯，我知道。”倪曼阳点头应下了，又抱了抱自己的老师。
陈雅楠摸摸青年的头，一双带着厚茧的布满崎岖沟壑的手握住他的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会的，师母，你们也是。”
倪曼阳最后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交代了两位老人好些话这才念念不舍地离开。
陈雅楠和古蒙看着年轻人越来越远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两人对视一眼，古蒙牵过老伴的手，轻轻拍了拍，见对方还不愿离开，先背着手进屋洗碗去了。
倪曼阳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的家务机器人走出了大门，门轻轻吸扣上，金属质感的声音仿佛多了几分和蔼可亲:
“期待您下次回家，倪曼阳主人。”
倪曼阳回头看去，透过大门镂空的缝隙，好像看到了两位化作小点站在别墅门口看着自己的老人。
不过，老师，您都知道了吧……
以后，我会努力做你们的依靠。
风将青年的帽沿掀起，他抓住了帽子，往头上扣紧。
没再回头，他大步向前，五味杂陈皆化作了帽子下坚毅的目光。
房子里，炉火还在噼里啪啦染着，像是在渲染一种危急逼近的紧张气氛。
“……在书房，也没和他说吗？”厨房里，陈雅楠的声音顺着潺缓流泻的清水，与碰撞的碗筷一同交织一首缓慢的乐曲。
古蒙擦着碗，恒温洗碗池里腾升的热气将他的脸蒸得红了几分，如果不是语气还算正常，他的样子看起来像在生气:
“说什么，他才多大，能做什么，让他帮着他一心只有妻子和家庭的师哥吗？还是把他一心投入那个鬼实验的师姐给拉回来？”
“咚——”碗落进洗碗池里，溅起水花。
“我们都做不到……”
陈雅楠满是皱纹的脸随着古蒙这一句话浮现出格外痛心的神色，她顿住了清碗的动作，一向清明的眼眸被水汽浸透:
“还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唉……”古蒙停下动作，把手肘杵到了对方眼前，“擦擦……”
陈雅楠毫不顾忌形象地将眼泪和一点清涕一起蹭到对方的棉质衣袖上。
“我们已经失去他们了……”古蒙泄气地任由帕子坠入洗碗池的水底，他看着带着油污的水打着旋漏下，轻声说，“别让那孩子也跟着趟进这趟浑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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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牌Ⅸ“时间之格”上，最中央的两人一人目光如箭、直视前方，一人垂头看着手中的木箱，他们好似正背靠着背。
以两位人物为中心往左往右分割为一条条，古蒙那侧树木扎根，往左呈现出逐渐蓊郁荫翳的变化，可老人的眼睛却依旧明亮，仿佛蕴藏了世间无穷无尽的智慧。
而倪曼阳那侧则是透视的窗外风景，从近到远，一直到旷远的山野和高高悬挂在天空的白明星，好像他的未来也会如这原野明星一般敞亮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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