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藏品[第五张卡牌：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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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挑得差不多了，倪曼阳开始欣赏那些摆放在中央的雕塑。
其中一座吸引了他的目光:
远远看着似是一道人形，凑近看，蓬乱的毛发、竖瞳、额间的“王”字、尖牙，往下是修长的脖颈。
皮肤呈现豹纹与鳞片相互交错的样子，鱼尾潜在水中，胸腔撕开，血肉相连，露出一颗栩栩如生而“鲜血淋漓”的石心，后背展开两翅，两只前“蹄”高高跃起，翅尖伸向天空，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被细细雕琢成手指形状。
“祂”像是在无声呐喊，看起来格外狰狞。
“主人，这有什么好看的？”
倪曼阳抬头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贰零八，故意逗他：“你怎么来了，壹零七呢？”
机器人明显愣了一下：“七哥准备午饭去了。”
“哦。”倪曼阳迈步往前。
“我来你不乐意吗？”机器人不高兴了。
“没有，怎么会。”倪曼阳矢口否认，脚步不停，没看贰零八。
“我……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主人你可以教我！”
“是么？”倪曼阳歪头去看它。
“嗯，我一定好好听。”机器人连连点头。
倪曼阳转过身，示意它跟上，想着贰零八真是“来拒去留”，自己又实在难装高冷，它可不会知道自己背对着它憋笑有多不容易。
往后走，四周尽是高大的立柜和玻璃展台。
立柜和天顶齐平，丝绒布上是各种宝石饰品，立柜里则放置了各类稀有矿石和未经雕琢的原石木料。
倪曼阳静静站在橱窗前，目光沉静地扫过这些美丽的宝物。
“咦——”身旁传来一声疑问。
“怎么了？”倪曼阳转头去看，目光落在一枚带着红色脉络的玉石上。
玉石中间被挖空了，放在一众尚未雕琢的玉石木材中倒显得有些突兀了。
“啊，”贰零八惊叫一声，喊道，“是主人的手链！”
“什么？”
“阿佩钦主人的玉石手链，一定就是从这里取的！”贰零八高兴道，像是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手链……
倪曼阳的视线扫过下面的时间：获于新公历938年，存于新公历944年。
新公历938年，正是六合星系混战陷入焦灼的时间。
六合星系混战之所以叫做“混战”，不仅仅因为导火索是在联邦主星的混乱政治舞台发生的事件，还因为它侵染了上层建筑各个方面，军队、法庭、监狱、艺术、文化、宗教……
影响之深，波及之广，可见一斑。
混乱的讯息从主星一路蔓延，到达周边星系的时候，形成了不可小觑的燎原之势，立马将当时六合星系艰难稳定的局面彻底打破。
那时候，合力对抗虫族、寻求遥远未来的和平与安宁已不再是众人的追求，每个人都可以是“伙伴”，每个人也皆可是“敌人”。
人心难以估量、信任只作草芥，人人刀锋相对，竖起高墙。那时候，同患难共真心的情意就更弥足珍贵。
看着灯光下玉石里隐隐流动的血色，倪曼阳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主人，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倪曼阳抬脚，“走了。”
再往后走，还有按界门纲目科属种分类摆放的昆虫标本、排列整齐的海洋化石、不知名液体里或完整或残缺的生物标本……
墙壁四周尽是各式各样的画作，倪曼阳在一副画作下停步。
背景是乌云密布的天、幽蓝的海，海上波涛汹涌，巨浪翻腾起血色泡沫，击打在嶙峋的灰黑色礁石上。
满是褐色海藻的渔网缠绕着失去了血色的肢体，露出一截男人特征的手臂，青色血管蜿蜒盘旋在苍白冷色的手背，手腕处的彩色贝壳链却格外显眼靓丽。
“来，贰零八，过来，我考考你有没有天分，”倪曼阳对贰零八招手，待它走近，朝面前的画抬抬下颌，看向贰零八，“说说，能看出来什么？”
“大海……”贰零八看向倪曼阳，见他点头，不太确认地接着道，“大海……发怒了……”
“悟性不错。”倪曼阳抬手摸摸它锃亮的脑瓜，以资鼓励。
“主……主人，我说对了吗？”贰零八惊喜地抬头。
“对了一半。”
“一，一半？”
“这幅画叫‘涅普顿之怒’，涅普顿，古罗马宗教中的海神。”顾名思义，涅普顿之怒即为海神之怒。
所以——
“你猜中了画名。”
“那还有一半呢？”
“仔细看看海里有什么？”
“海里……有沉船？”
凑近看，似乎还能看见画里更远处破碎的木板和折断的船桅。
“是海神发怒引起海啸，巨浪掀翻了船，引起了这个人死亡吗？
“不是。”倪曼阳轻轻摇头。
“那是暴雨雷电摧毁了他的船只，让他失足从甲板上掉进了海里？”
“也不是……”倪曼阳的声音沉下来。
那是怎样的？
贰零八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他的表情了。
“主人？”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几秒，贰零八听到倪曼阳的声音：
“剩下的一半，要听我讲个故事。”
“好耶，主人也要给我讲故事了！”
倪曼阳看着显示屏上展露笑脸的机器人，沉重的心绪稍微轻松了些。
“这幅画源自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临海的小渔村里，一位开朗俊逸的青年与一位温柔美丽的少女相爱了。
隔海相望的两个国家却因想要主宰海洋、征伐对方而创造出能够在海上驰骋的大型船只与武器。
战争把青年召去，青年与少女不得不分离，临别前，少女将亲手制作的贝壳手链系在了青年腕上。
村庄里流传着一个传说:
当为出海的恋人佩戴她亲手编织的贝壳手链，海的女儿就会保护他……”
“战争已经结束，青年却迟迟未归，少女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青年的死亡的消息传来。
少女站在高高的礁石上，泪水覆满她的脸颊，她痛苦高唱着挽歌:
‘……
国王许下承诺，
为贫穷的你编织荣耀的幻梦，
义务与爱国让你在心中画地为牢，
铠甲和盾牌为你戴上枷锁，
同胞催促你踏上荆棘的前路，
我只好解开爱情的纽带，
宽慰你勇敢作战，
……
当我和你相遇时，
爱情便苏醒过来，
它谱写着奇迹，
蕴藏着足以抵抗一切困苦的魔力，
……
死神贴在耳边，
告诉我，
如果国王不能让你今世回到我的身边，
那么，它会在来生把我送到你的面前，
只要我把眼泪与肉.体深埋进土里，
带着灵魂去投奔心中的上帝——’
她不再犹豫，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天哪……”贰零八惊呼一声，显示屏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
大海的发怒伴随着这场旷日持久的海上战争，没有人会记得有个小伙子曾梦想着得胜归来，迎娶自己最爱的姑娘，所有的幸存者也将忘记，有个傻姑娘得知了真相，为此殉了情。
那些蓝中泛红的泡沫与波涛暗示了战争中的伤亡，广阔、深邃与永恒的蓝色埋葬了无数具尸体，没人会想到它慈爱宽容的底色下盛满了悲伤与忧郁，愤怒快要喷薄而出。
而那只隐匿在礁石后的手也因这残酷战争而被残忍截断，断面刚好掩藏在画框之外……
倪曼阳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人一机器人静默了好一会儿，像在做无声的哀悼。
“……那，爱究竟是什么？”
机器人或许没听懂故事的内核，可它对“爱情”二字还有印象。
“倪曼阳主人，这和我看过的爱情故事不一样，爱是痛苦，也让少女深受折磨，是爱使她悲伤流泪，最后跳进了大海……”
“怎么会。”倪曼阳悄声反驳，他想起了那首挽歌里的字句——
[爱情谱写着奇迹，蕴藏足以抵抗一切困苦的魔力。]
“那她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因为，她失去所爱之人的哀痛大过了求生的本能。”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比海神发怒更可怕的，是战争，而比海水更深更冷的，是人心。
倪曼阳只希望贰零八永远都不要有机会去懂。
在充满战火与烈焰的土地上，眼泪能浇灌出爱情的灵魂之花，却结不出血肉相融的果。
机器人在听过此番解释后却出乎意料地说出一句：
“忘却死亡本身，忘却自我，他们终会重逢。”
倪曼阳一愣。
乍一听，这像是一句“假箴言”，这句话里，爱的底色似乎注定是悲情的，所以它不规劝人们放下执着，反而说死后会重逢。
可再仔细想想，品出的意思竟然截然相反。
找回活着的本能，记住共有的记忆，每一个忍耐而思念的时刻，不正是一次又一次的重逢吗。
苦苦找寻的惊鸿一面，忘了遗忘的忠贞不二，不计后果的名誉放逐……爱情如同一场掠过无人之境的野火，只有以最热烈的情势不分日夜燃烧起来，才能看清每颗心最纯粹的颜色。
而那火光盖过了所有的疼痛和灼热，等大火过后，疮痍之上吹过了清风，又长出了同样的绿叶和花朵，结出了一次仅有一只的果实。
这时候，一切的牺牲才得以正名。
“我还是不懂……主人，爱到底是什么啊？”
倪曼阳想起书中对“爱”的定义:
[爱，是一种强烈的、积极的情感状态和心理状态。它代表着对人或事物有深切真挚的感情，是一种对人、事、物十分深刻的喜爱。]
可一旦自己这样说了，倪曼阳知道对方一定会追问:
“我不懂，主人，深切真挚的感情是什么？”
“为什么可以对事、物，它们也有‘爱’吗？”
“喜爱和爱有区别吗？”
“怎样才算深刻？”
“爱到底是什么，”倪曼阳也没有经历过，没法对贰零八解释清楚，“也许，等你遇到了就明白了。”
对自己而言，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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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艮儒实验中心，地下实验场，负一层。
停滞不前了许久的任务终于出现了进展，男人再次出现在实验室里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后了。
“看你今天心情很好，说说呗？”
“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男人感叹，“一个多月了，真是不好抓。”
“有线索了？”少女也有些兴奋，当时现场唯一的一小块早就用光了，烂虫倒是没剩多少了，用过的也都尸骨无存，化成的暗粉色尸水除了颜色特别些也无半点效力。
“地点已经确定了。”
“他们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少女很惊讶，以为还要费好些力气，这东西要是上报上去，那爵位封赏岂不是手到擒来。
“委派他们的人是个有恋物癖的老头，那虫族战俘的尸体是他计划的收藏品中的一个，至于别的，那些自以为是的蠢货都以为是那尸体的原因，”加泰伦不屑，“能查出来什么。”
“那那块石头？”
“是队里一个雇佣兵五年前在其他地方捡的，因为捡了那东西侥幸从地震中存活，他就留了下来当作‘护身符’。”
“捡的，哪儿？”
“现在可捡不到了，我派无人巡航器去了那儿，这几年地质情况变化很大，特别是洞穴内的情况，甚至因为某种磁场的存在探查不了。洞壁结构精巧不已，每一个部分都环环相扣，稍有不慎就会导致大面积坍塌，在那里，连勘探仪和QZD矿岩取芯机都无法使用。”
“唯一确定的是，几百年前虫族尚且占领那里时便已经开始收集它们藏进巢穴深处了。最近这一百来年，由于地震频繁发生，不少位于地下深部的也显露出来，因为那东西不止对虫崽子们有致命的吸引力，爬虫走兽也喜欢，所以科拓达玛刺猬（收入《自然生物物种名录》，受宇宙自然生物保护法保护）几乎在整个星球表面都搜寻了一番，把所有的晶石都带回了窝。”
“虫族？”
“现在不过是个废弃的普通星球。”
“那现在是去找那些刺猬？”
“它们？早已经和那些雇佣兵一起去彩虹天(死后的世界）了。”
“这么快？”少女内心一惊，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可是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禽兽啊。
“骂我是吧，”加泰伦掐了掐少女的脸颊，微微一笑，“雇佣兵是审讯时‘意外’死亡的，科拓达玛刺猬是因十几年前的‘天灾’覆灭的，连带着它们收集的晶石也都消失无踪了，我可没有让一个物种悄无声息消失的癖好。”
”莉安，你可真是错怪我了。”
少女当然明白男人口中的“意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
“天灾……”
“‘伊甸园计划’听说过吗？”
“那儿也是‘伊甸园计划’的其中一颗行星。”少女讶然。
“恭喜你，答对了。”
啊哈——
那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伊甸园计划”，说好听点那是“共创人类与万物的美丽家园”，说实在的，跟“美丽”和“家园”一点边都沾不上，而是彻彻底底的“天然实验地”、“生物炼狱”。
但凡受到该计划“滋(荼)养(毒)”的星球，无一例外，名录之上受保护生物的结局不是数量锐减就是物种消亡。
当然，因为选取的计划地行星大都既偏又小，加上其背后联邦三大元帅之一的“靠山”，这些事被封锁得很好，往往也只有“内行人”才知晓。
“行吧，”少女也不是很在意，她知道男人一定有办法，不然也不会那么久才出现了，她直白道，“那东西什么时候能拿到？”
“不急，反正那里的所属权已经转到我们名下了。”男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语出惊人。
“你买下来了？”少女惊奇，总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Nothing is impossible for a willing heart.”
男人一反常态地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神情颇为庄严地说。
我呸，呸呸呸，少女在心里疯狂吐槽，承认是你买的不就是了，秀什么秀，指不定背地里用的什么手段呢。
“不过快了，已经开始找人了。”男人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继续之前的话题。
“不能使用高新设备，但也不表示洞穴里很危险吧？”
“旧虫星的洞穴，很棘手，但找对了人自然事半功倍。”
“呦，看来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了。”
“是——”男人话锋一转，“不过，那家伙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利诱？”
“他可吃硬不吃软。”男人摇头一笑。
“切，那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说的也是。”
“那等你好消息了，泰三。”
“施莉安——”加泰伦不虞地回叫她的名。
“哎呀，别这么看着我，害怕。”
“害怕？”加泰伦毫不客气地嗤笑，“大小姐，我可不信。”
※
第五张卡牌“树下”展现的是青年走出储藏室时的情景。
走廊沐浴在秋阳下。
凹凸不平的剪影落到光洁的地面上，风一吹，如同一个失去控制的庞然大物。
倪曼阳抬头看着巨大的枫树，明明这时候的枫叶尚未变红，可他想象着它枫树挂满红叶的情景，眼中竟也倒映出了火焰一般的灼热与炽烈。
一个圆形的半透明图案出现在眼前——
跳动的焰火、利剑、皇冠与三对羽翼，共同构成了帝国皇室的徽章标志，如同一个悬于空中、自树叶中降下的魔法阵，烈火熊熊，要将他眼中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藏品[第五张卡牌：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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