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言》爱穿秋裤的二狗

93、【past】55—别离3

　　交遇魂不守舍地到了交书的公司，前台有一位员工在值夜班，林奈延带着她来过几回，前台都认识她。

　　“妹妹，这么晚了，是来找交总吗？”一名中年女人问她。

　　交遇点点头：“李姐晚上好，我小叔在吗？”

　　“在的，”前台说，“今天一直在办公室都没出去过呢。”

　　“他有吃饭吗？”

　　前台摇摇头，“没呢，交总最近压力大得很，没怎么见他吃过。”

　　“好，我去看看他。”交遇说，突然脚步又一顿，“李姐，你们上个月工资发了吗？”

　　李姐也不避着她，有些苦涩地笑着说：“没有。”

　　“以前跟你一起值班的那些同事呢？”

　　交遇注意到前台只有她一个人值班，按交书公司的规模，怎么也是要有三个人以上的。

　　“走了，”李姐说叹了口气，语气委婉，“都有房贷车贷要还，也有孩子要养。”

　　裁员要赔违约金，公司已快入不敷账，只好大幅降薪，把员工耗到主动离职。
　　许久之后，交遇站在公司的大门口，费舍李——方宅管事的话一针见血。

　　杨管事前两次如此轻易让她离开，并不是她拒绝得有多坚定，不过是管事放长线钓大鱼，给她时间，让她看清交书的态度，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罢了。

　　她走，结局才是皆大欢喜的，她不走，就是真正的不知好歹。

　　除了出国，交遇从头到尾，其实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可是她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一步一脚印，在季冬的寒夜里，交遇走得踌躇。

　　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一阵蒙蒙细雨，雾一样的雨珠轻飘飘晃悠悠的，连肌肤都碰不湿。她来到交家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只是流火时节却没有这样砭人肌骨的寒凉。

　　她前十五年的人生都是灰暗不堪的，直到两年前的那天，有个人满身是光地闯入她的生命里，方尝到了一点活着的甜头。

　　对方会跟她说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会因为自己刻意跟她疏远闹脾气，让她不要冷落自己，从不吝啬对她的夸奖，直白地诉说想念。

　　她记得对方有些硬的脊背，柔软的怀抱，绸缎般的黑发，舒展的身姿，奕奕生动的神采，所有下意识的小动作小表情，无一不可爱。

　　一切欢欣，一切的悸动，难道就要她这么撒手了吗？

　　她明白人生南北多歧路的道理，往后林奈延的生活也不一定有她的一席之地，不过是想珍惜最后两三年时光，希望她们的少年情谊能持续得更久一些，连这也做不到吗？

　　去见林奈延一眼，心中有个振聋发聩的声音跟她说，将一切和盘托出，林奈延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总得去告个别。

　　直至此刻，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并不愿暗恋无疾而终，她也要大胆一次，就像林奈延那位不知名的女同学，就像她回答林奈延问题那样。

　　第二天，交遇如平日一样出门上学，临走时仁青忽然叫住了她，交遇面色有些僵硬。

　　“新给你买了这个，”仁青把一包暖宝宝塞给她，“学校也不是到处都有空调的，带着舒服些，晚上别走路回来了，坐公交打车都可以。”

　　“好。”交遇把暖宝宝装进书包里，“那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啊，早点回家。”

　　“嗯。”

　　交遇出了小区，在路边随手找个了24小时存储柜将书包塞了进去，口袋里捏着身份证，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车上她以感冒为由，给班主任请了假。

　　班主任对她很放心，痛快地批了。

　　出租车的目的地不是学校，一个小时后，她掐着点上了飞往沪市的航班，出神地注视着舷窗外的云和天。

　　这是交遇人生里最漫长的两小时四十五分钟，久到她已经预设了无数种林奈延的反应，并为此惴惴不安，飞机甚至还没滑进浦东机场的跑道。

　　落地时一阵抖动，她听到了旁边乘客一声宛如劫后余生的叹息，但属于她的判决还未真正下来。

　　国际机场还是一如既往地人潮如流，喧嚷鼎沸。沪市今天是个布满雾霾的阴天，一切都昏昏沉沉的。

　　她知道为了方便兼职，林奈延退了宿舍，在外面跟别人合租的房子。她有林奈延的地址，此刻在街对面不起眼的地方站定，等着林奈延回家，没有给她打电话，隔着网线，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突然造访。

　　林奈延终于出现了，却不是一个人，在她身边被她挽着的，是个容貌迤逦得让交遇自惭形秽的男生。

　　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是多么登对的一对俊男靓女。

　　个高腿长的男生与林奈延十指紧扣，林奈延笑得小鸟依人，两人正在和身前个子更高的男生说着什么。

　　林奈延边说边笑，然后偏头靠在男生的肩膀上，再没人会怀疑她们的关系。

　　于是交遇明白，临时起意贸然出现在林奈延面前多么不合时宜的决定，她做好万全准备呼之欲出的情谊，会对林奈延造成意料之外的困扰。

　　三个小时后，交遇再次坐进浦东机场的候机厅，在她神思迷惘的时候，交书的电话打进来。

　　交遇接起来：“小叔。”

　　电话那头交书平静地问：“我收到两条银行扣款短信，小鱼，你在哪里？”

　　两条扣款短信，一条是来时的机票扣费提醒，一条是回去的机票扣费提醒，交书忙得昏天暗地，休息的时候才有空查看私人手机。

　　交遇还没成年，日常用的银行卡是交书的。

　　交遇清了清发堵的嗓子，没能得体地维持声线的稳定，“我在沪市的机场。”

　　“去见小延的？”交书心里早已有料想。

　　交遇：“嗯，远远地看了一眼，她没发现我。”

　　将这孩子晦暗隐秘的情愫全都看在眼里的交书叹了口气：“还有多久回来？”

　　“已经在候机了。”

　　“那好，”交书说，“航班号发给我，落地了我来接你。”

　　挂完电话没过多久，外面竟是下起了洋洋洒洒的小雪，进而态势转大。

　　候机的乘客惊呼着，纷纷跑到落地窗前拿出手机拍照。

　　交遇转了转眼珠。

　　林奈延告诉过她，沪市上一次下雪还是在十五年前。

　　手机响了一声，是林奈延发来的视频和文字消息，十几秒的视频里大雪漫天，林奈延语气欣喜地说：“小鱼，我们这里下雪了，好漂亮！我的运气好好。”

　　周遭浮动雀跃与兴奋，交遇是唯一一个表情格格不入的人，她忽地泪流满面，为这c市十年难得一遇的冬日美景。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心情不对，但愿望没有落空，她和林奈延一起看过初雪了。

　　……

　　三天后的元旦当天，林奈延在郊区的绿植公园拍摄外景。

　　今天是她的19岁生日，早早就收到了来自家人朋友的祝福和礼物，晚上要和室友们一起吃饭，她要抓紧时间把最后一批衣服拍完，回去好好拾掇一番出门。

　　林奈延当网店模特已经有一段时间，活挺轻松，收入也可观，离经济独立远了十万八千里，但基本能靠兼职覆盖自己日常的开销。

　　除了日常生活之外，她还要攒钱做另外一件事，粗略算了一下，已经攒到三分之一的进度，等明年交遇高考完，她就能拿着这笔经费给交遇一份最独一无二的十八岁礼物。

　　接连好几天天气都不好，太阳隐匿，打光板补光灯齐齐上阵，林奈延最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但一想到拍完验收之后费用就能到账，她又强打起精神。

　　摄影师叫徐知，土生土长的沪市人，是旁边学校的大学生，艺术专业，比她高两届，闲暇时做摄影兼职赚点零花钱。

　　拍完最后一套服装，徐知在一一检查相机里的底片，林奈延还穿着样服等在旁边，如果效果不理想，她们需要重拍。

　　徐知一张一张仔细地检查着，林奈延百无聊赖打量周遭，头顶传来一阵轰隆的破空声，距离太近，她循声抬头。

　　附近航线密集，看见飞机是常有的事，这架航班的高度却比她见过的很多都要低，视力尚佳的林奈延能肉眼看见机身上的涂装，隐约是英文字母，蓝红的标识也很陌生，因为天上能见度低，飞机还开着频闪灯。

　　“那是m国航空，从浦东机场起飞的。”林奈延突然听到旁边的徐知说，“这边地势好离机场又近，很多摄影师都来这边拍飞机。”

　　“外国航班啊，怪不得没见过——你也经常来这边拍？”林奈延顺口问。

　　“练手嘛，拍飞机跟拍鸟是一个道理，拼的就是手速，也考验人的水平，最主要的是不怎么花钱。”徐知将镜头装进包里。

　　“没问题了，”他说，“你去换衣服吧，我在这边等你。”

　　“嗯。”走进临时搭建的更衣棚前，林奈延鬼使神差地又抬头。

　　飞机已经钻入云层，行迹无处可觅，只有渐行渐远的轰隆声昭示着它还在附近的空域。

　　此刻的林奈延不曾预料到的是，这将是未来十年内，她与交遇时空距离最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