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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past】21—扫墓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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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奈延晕头转向补完一周的课,离农历新年还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跟家里报了备,她和交遇就坐上了回交遇老家的大巴车——交遇老家还没有通高铁。
七个小时的高速,林奈延一开始还新鲜感十足,拉着交遇说话,没多久,连日补习带来的疲倦从全身上下细细浮起,一多半的时间都在靠窗昏睡。
大巴座椅椅背直,也很硬,更不透气,林奈延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姿势睡觉,弄得她半阖眼皮,周身气压低沉。
中途在高速服务区休息了二十分钟,林奈延和交遇在超市里买水。冷风一吹,混沌的大脑便清醒三分。
交遇看着她新长出来的三眼皮,关且地问:“还好吗?”
林奈延喝了口水,说:“这辈子没坐过这么累的车。”
“还有三小时,”交遇说。
林奈延点点头,突然就起身又走进超市:“我看看有没有枕头。”
答案显而易见的是没有。
林奈延回到位置上,怏怏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司机清点了人数,无误后大巴再度启程。
很快,林奈延眼皮又开始沉重,车辆行驶的噪音传导到玻璃上,她也不想靠,只好把额头顶在前面人的椅背上。这样也不舒服车速时快时慢,向前的惯性弄得她头晕。
认命地放弃在车上睡觉的念头,要从包里拿出用作消肿的黑咖啡就要灌,被交遇拦住了。
“靠在我身上,”交遇稍微变化了下姿势,身体朝向她这边。
“不用。”林奈延拒绝,这样的姿势交遇会不好受,她还没那么娇弱,非要睡这几个小时觉不可。
交遇按着她往自己怀里靠:“你靠着就是。”
交遇怀里是真的很舒服,林奈延一趟下去,眼皮奇异般又开始打架,她就忍不住说:“那半个小时之后喊醒我。”
“嗯。”交遇轻轻抚了一下她的眼皮,“睡吧。”
这一觉林奈延睡得并不安稳。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物理课上,正打着瞌睡就被严厉的老师喊到讲台上去解题,半睡半醒间一睁眼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交遇下巴,就又昏睡过去。
又好像是在体测,自己班上的,别人班上的,很多人围着看她跑八百米。她讨厌被人像猴一样围观,又不得不时刻上心开跑的哨声。
老师一发令,她措不及防撞上一个不怎么柔软,但也没硬到让她眼冒金星的胸膛,抬头,发现这人是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的交遇。
画面再一转,是妆容精致仍不掩憔悴的母亲对她疾言厉色,说考不上我的母校,出门别说是我的女儿。
林奈延委屈得想哭,你明明说我是上天恩赐给你的礼物,这会儿你又不想让我当你女儿了,那你想让谁当你女儿?
她妈妈就推出一个表情生动演绎何为小人得志的人——正是交遇。
“看清楚了?”她妈妈横眉冷目说,“只有成绩像小遇这样的,才配成为我的女儿。”
场景翻来覆去,她知道是在做梦,又无法醒过来,只好跟个任劳任怨的龙套似的,在各个场景穿梭,行程比时下当红的小鲜肉还紧张忙碌。
林奈延靠在交遇怀里,时而抬起头转过来朦朦胧胧看她一眼,时而在她胸口蹭来蹭去,时而又抓紧了她的衣袖。
弄得交遇全程心猿意马。她也并没有按约定好的,二十分钟叫醒林奈延。
等林奈延在梦境转场的间隙里休息时,耳边嘈杂的声音逐渐扩大,她终于疲惫地彻底清醒过来。
大巴车已经停在站里,前前后后的人陆续排队下车,看情况是到站了,至少也是三个多小时过去了。
“睡醒了吗?”交遇问。
林奈延捏了捏鼻梁:“嗯。”
又在心里腹诽:不如不睡。
“怎么不叫醒我?”她背上包,两人走在队伍最后面下车。
“看你睡得沉。”交遇说。
林奈延突然就想起这张脸全程在她梦里充当各种主角,气不打一处来,小小地“哼”了一声,谁都没听到。
尽管她知道人家任劳任怨给她当个三个多小时的人肉靠垫,也没见过她妈妈,一切都是自己梦境的诽谤深加工。
交遇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她梦里莫须有的剧情被迁怒了,在一旁勤勤恳恳提着包。
天空墨蓝,太阳隐迹,小城开启属于夜晚的热闹。两人在城里规格最高的酒店办理入住,大厅有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和接车的门童,看着挺有一番派头,林奈延拍了照片发给仁青,跟交遇要了一间双床房。
“晚上想吃什么?”两人放好东西站在酒店门口,交遇问她。
林奈延怕冷,出来前戴上了围巾和耳罩,寒风呜呜的,她没听清交遇说话,疑惑地又凑近了:“你说什么?”
耳罩是仁青买的,毛茸茸一大坨,黄嘴企鹅的形状,造型憨态可掬。
交遇垂着眼看她,然后强迫症似地给她整理好有些歪的耳罩,声音提高了些:“晚饭,想吃什么?”
林奈延抬腕看了看交遇送给她的手环说,“我不吃,都七点多了。”
这个时间点吃饭,又没地方运动消耗一定的热量,她心里会觉得不舒服,情绪也容易被影响。
“怎么能不吃,”交遇不喜欢见她总是有意饿着自己,“你今天早上只吃了那么一点点,把胃弄坏了怎么办?”
林奈延想了想,问:“附近有夜市小吃街什么的吗?先看看再说吧。”
“有,”交遇示意她跟自己走,“就在前面不远。”
林奈延的修身羽绒服长至脚跟,走起路来不如穿冲锋衣的交遇方便,台阶下得小心翼翼。
交遇两手揣兜,见状,把手臂伸过去。
林奈延习以为常地扶上,走到平地也没有放开,她没戴手套,露在空气里的手指尖有些发红。
交遇将口袋撑开一定空间,说:“冷就放进来。”
林奈延就将手挤进去,落到交遇张开的掌心,对方收拢指节将她包住。
林奈延体寒,手脚总是冰凉的,交遇感觉自己好像捂着一瓶刚从冰柜里刚拿出来的汽水。
交遇的手热力很足,说不出的熨帖,林奈延有些遗憾道:“要是咱们一个班,我一定要求你做我的同桌。”
交遇问:“为什么?”
林奈延的手就动了动,“人形暖宝宝呀,许凛嫌我手冰,非必要情况不给我暖手。你也知道学校,除了暖宝宝,别的取暖工具根本不允许用,但暖宝宝对我来说作用不大,也没法贴手上。”
交遇是第一个时刻注意她会不会冷手的人,林奈延又一次幸福地想道:“有妹妹可真好呀。”
“什么是必要情况?”交遇问。
“我想想啊,比如冷得握不上笔写字,比如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比如因为生理期的时候。”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生理期会难受?”交遇问,住在一起这么久了,她也仔细观察过,只是林奈延平时就有很多自己给自己定的忌口,她从来不知道林奈延生理期是哪天,带着隐私性质的事,也不便直接开口问。
“我不难受啊,生理期那几天跟平时感觉差不多,就是手脚会更冷一点。”
林奈延突然就想起以前一件挺好笑的事情,跟交遇分享:“说起来,我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差不多就是两年前这个时候吧,最后一堂考的是英语,我提前四十分钟就已经检查完答案填好答题卡了,但学校的传统是不允许提前交卷,做完了,人没有特殊情况也只能干坐到最后一秒。”
“我当天穿的是棉鞋,又是生理期,从早上开始,不管怎么跺脚跑跳,脚就是暖和不起来,到了考英语的时候,已经冻得发疼发木了,有那么几分钟,我头脑发热,很想冲到讲台上拿起拆试卷密封袋的小刀,把自己的脚筋挑出来,既然这双脚让我这么痛苦,我还留着干嘛。”
交遇从不知道林奈延也会有想法这么冲动偏激的时候,设身处地带入自己,便有些心疼地问:“怎么不跟监考老师说明情况呢?”
“本来是想着说的,”林奈延笑,“就是有一刻突然犯起轴来,不愿意屈从驱寒逐暖的本能,非要让身体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主人,硬是在位置上坐到了收卷铃声响起的时候。”
“当时脑子就一个念头——我赢了,我的意志才真正享有这副身体的支配权。”林奈延说。
但是交遇却回想起林奈延暴饮暴食的场面,很显然,那个时候林奈延的意制并未在与本能的抗争中获得胜利。
“小腿以下僵成没有知觉的木棍了,好在凭借肌肉记忆顺利走到办公室,我跟班主任说我痛经,想出去买药,可能当时脸色太不好看了,有被身体气的,也有因为真不好受,反正一向爱罗里吧嗦恨不得反复盘问的班主任没说几句话就给我开了非离校时间外出的假条。”
“我并没有出去买药,而是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足疗店,泡了两个小时的药浴桶,赶在假条上的最晚返归时间才回去,身上暖和起来,就没有想挑脚筋的念头了。”
交遇:“手脚冰凉的问题有看过医生吗?”
“没有,可能因为我早产了两个月吧,气血不是很足,这个毛病冬天才有,也不是特别影响生活,就没去管。其实不是多大的事,冬天手脚冰凉的人海了去了。”
不去看医生调理,也有林奈延的一点私心。如果手脚冰凉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那勉强也算是她和妈妈之间的一点羁绊,所以不论是好是坏,她照单全收。
“你生理期是什么时候?”交遇将她的手包紧了点。
“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奈延没有月经羞耻,跟朋友或者同性之间聊起生理期的话题都是大大方方的,但那也经常是互相交流新的感受,被人以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和表情问起,还是第一次,她感觉说不出来的别扭。
“提前给你准备好暖烘烘的手套和鞋子,就不会再出现要去足浴店的情况了。”交遇说。
交遇心意遮掩,话语倒是坦荡,林奈延的别扭被这句话打散。
“哎呀,”林奈延伸出另一只得空的手捂住胸口,感动道,“我何德何能有这么好的一个妹妹。”
交遇的笑容维持在一个固定的弧度。
只是林奈延有些苦恼地说:“我生理期很乱,说不准的。”
交遇问:“那上个月是什么时候?”
“嗯——”林奈延努力回忆一番,尴尬道:“没去记,好像那段时间都是晴天吧?”
真巧,上个月三十一天都是大晴天。
也不怪交遇看不出,人家自己对这件事压根就没上过心。
她无言以对,又不无担忧地问:“真不去看看吗?影响健康了怎么办?”
“我上网查过,月经不调的问题大多会影响生育,”林奈延说,“但怀孕生子的事情……对我来说还是太早了,以后调理也来得及。”
林奈延这话还是委婉了,她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反正以后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月经不调又有什么所谓呢。但是这话就跟几个月前和许凛玩笑时聊起的性取向一般,是她三观糅合环境的产物。
她对婚姻后代持什么态度,对同性恋持什么态度,以及对别的什么敏感话题持什么态度,完全是她个人主观感受,跟许凛这些一个泥巴坑里成长的朋友聊聊也就算了,不好跟没成年,没被网络上碎片复杂的信息影响,心思和目光都单纯的小孩子说。
交遇身高和样貌都在渐渐长开,林奈延没有以前那么把她当小孩,现在也会时不时跟她撒个娇,露出一点对待亲近之人的小性子,但还是始终记得交遇是比她小两岁的妹妹。
她身为姐姐,有必要起到正确的引导作用,交遇可以从别的地方主动去听见这些非主流意见的意见,但绝对不能是因为她这个做姐姐做了不必要的言传身教。
交遇默默地想:“对,你以后是要结婚生子的。”
“跟怀孕生子没有必然联系,”她下巴掩在围巾里,声音闷闷地说,“伤害的始终是你自己的身体。”
“嗯,高考完再看吧,冬天也没几天了。”林奈延说。
但是冬天刚来,这话显然是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