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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转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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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宁红着眼眶走到周漾身边,看着儿子嘴角边的青紫,说不出话来。
“妈…… ”周漾手足无措地盯着戚宁。
戚宁没说话,她走上前拽住周漾就往外走。周漾没吭声,由着她拉着出了店门。
常予和俞舟慕愣怔地盯着周漾离开的背影,缓缓转头对视一眼,心里替周漾捏了一把汗。
周漾不常提起他妈妈……
实际上,不是不常,常予和俞舟慕从来没听周漾提过他妈妈的事,家长会也没见过他妈妈。
戚宁拽着周漾,一直走到车前。
“快上车。”戚宁说,她的嗓音有一点沙哑。
“妈,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明天吗?”周漾上了车。刚刚在书店他还燥热的很,现在他却像掉进了冰窟,浑身发冷发麻,连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
“事情办完了,就提前回来了,刚好今天是北方小年,本来想接你出去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的。”戚宁启动汽车。
“不是说,让你在食堂吃饭吗?怎么跑到后街来了?这边不安全。”戚宁想到刚刚自己儿子被好几个人围着打,心里就疼的不行。
可周漾听了她这话脸上却一冷,他一向不喜欢戚宁给自己限定活动范围,虽然她一直在这么做。
“妈,我今天要来买新的习题册,就直接来后街吃晚饭了。”周漾扯谎解释道。
“刚刚我在你们校门口,见着了你们吴主任,我问他你在不在食堂,我说找你有事,他和我说你一般都去后街吃饭。”戚宁戳穿了周漾毫无可信度的谎话。
刚刚在校门口听见吴主任这么说,戚宁急忙就开车绕到后门来找周漾。
她在学校后门停车,沿着后街,一路在各种店里寻找周漾的身影。
远远的,她听见前面有动静,往前赶两步就见八九个人混在一起,看起来是在打架。
后来,一群人从旁边的商店走出来把人围住了,她也就看不清了。
再走近一点,她才看到,三个男生低着头,有点狼狈的进了一家店。
戚宁看着打头进店的男生高瘦的身影,认出了是周漾。
“漾漾,今天不上晚自习了,妈带你去医院。”戚宁开着车往医院的方向去。
“不用去医院,我没什么事。”周漾靠着车后座,颓然地靠着车窗。
他确实是没什么事,他穿着冬季校服,身上肯定都好好的,除了脸上挨了一拳青了,就没别的地方了。
“那妈带你回家。”戚宁在红绿灯路口掉了个头。
“为什么?”听了这话,周漾立马坐的笔直,“今晚还有晚自习啊。”
“本来也已经给你请假了的,不是说本来要带你去吃饭吗。我给你打了电话,但一直没人接。”戚宁在后视镜里看了周漾一眼。
周漾手指僵硬的伸手去口袋里掏手机。
因为手太僵硬了,他反反复复好几次才拿出手机来。
果然,手机上显示有五个未接来电……
周漾抿了抿唇,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把手机调成“响铃”模式。
“妈,今天那是意外,平时后街很安全,后街的老板人都特别好,没几个人敢闹事的。”周漾平心静气地说。
“但是还是有隐患是不是?你看,今天就是出了意外的情况。”
“妈,你也说了是有意外…… ”
“是啊,你也知道是意外,既然是意外,那就不是零概率的事情。”
周漾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汽车里陷入一片沉寂。
周漾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来,其实十几年前,戚宁还不是这样。她不会给周漾限定活动范围把他死死的拘在家里或学校里,也不会时时刻刻要知道周漾的动向,要清楚他在干什么……
至于戚宁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就说来话长了——
周漾的外公外婆都去世得很早,留下了年仅15岁的戚宁和6岁的戚晏。虽然家里有几个叔叔伯伯、姑姑婶婶的亲戚,但是在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富裕,没有人愿意多养两个小的在家里白吃白喝白用。
戚宁那时候还很单纯,带着弟弟走了很远去找过那些亲戚,以为有人会帮他们,可事实确是并没有人愿意管他们。
也是在那时候,戚宁才认清了现实,她知道她能靠的只有自己了,而弟弟能靠的只有她了……
所以她从学校辍学了。父母留下的钱并不多,她只好找各种零工赚钱,堪堪维持生计。
她独自一人养弟弟长大,供弟弟读书,期间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后来,21岁那年,戚宁嫁给了周绍昆,带着弟弟搬到了临宜。
那时候的一切都很美满,公公婆婆都对她非常好,知道她以前辛苦,所以把戚晏留在家替她照顾,这样她也好去找像样的工作。
周绍昆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好,所以这些兄弟姐妹对戚宁自然也好。
生活压力的担子被分去了大半,身边的人又全都是真心实意的对戚宁戚晏姐弟俩好,第一次,戚宁真切的感受到了幸福。
次年,周绍昆和戚宁就有了周漾。
至此,戚宁与周绍昆组建的家庭得以圆满。
可是世间的万般美好似乎都转瞬即逝,“好景不长”才是万般美事的最终答案。
四年后,一道刺耳的刹车声、两车猛烈碰撞发出的尖啸声、救护车与警车的鸣笛声、沾满鲜血的校服、满身满脸都是血的戚晏……
这一切像是一道惊雷,劈碎了戚宁五年多来的幻梦。
最终戚晏没有被抢救回来,抢救室里他的心脏停止跳动,那一年他才17岁。
那段时日的戚宁情绪波动特别大,时而发呆一言不发,时而哀嚎痛哭流涕,时而尖叫歇斯底里。
有很长一段时间,戚宁的精神状态都非常差,只能靠药物来保持冷静,保持清醒。
这时的周漾才四岁,小小一个,安安静静地坐在医院走廊里。他不知道妈妈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他只知道妈妈住院了,妈妈很难受、很伤心。
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还有药物作用,戚宁才慢慢好起来。
但是到底是心病,哪里这么容易就好了?心底烙下的伤疤随时可能刺痛、裂开、流血……
在此之后,戚宁就把周漾盯得很紧,好像离了一步,周漾就会出状况。
所以未来的好几年,戚宁一定要实时知道周漾在哪里,在干什么。甚至周漾出去公园玩也一定要一直跟着,一直盯着。
虽然周绍昆常常劝戚宁,别把孩子盯得太死,孩子再小也要有自己的空间,但戚宁却听不进去,她一定要看好周漾,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再有什么意外。
周漾小学三年级那年,忙着创业的戚宁和周绍昆东奔西走,工作忙不说,工作地还经常换。
但是戚宁一定要将周漾带在身边,所以周漾被带着离开了临宜,离开了这个他生长了九年的地方。
可是戚宁和周绍昆都忙得不可开交,焦头烂额,哪里有时间照顾周漾?
所以他们只好雇司机,雇保姆照顾周漾生活和上下学。
但周漾那时候年纪小,也很胆小,他不喜欢孤零零一个人和一个保姆一起呆在家里,他想要爸爸妈妈陪着他,所以他经常耍脾气,摔东西,只希望爸爸妈妈知道后能回家陪他。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把爷爷奶奶也接来身边,带着周漾。
而自那以后,周漾没有再耍过脾气,他知道自己摔东西只会给保姆阿姨徒增烦恼,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
说实话,周漾觉得这些年戚宁对他的“保护”和“担心”已经让他有点窒息了。
周漾沉默地坐在车里,半晌后,他哑着嗓子问,“妈,我爸也回来了吗?”
“嗯,我们今天一起回来的。”
又是一阵沉默。
戚宁从后视镜里看了周漾好几眼,似乎心里挣扎着什么,最后她很艰难的开口道,
“漾漾,今晚回家收拾收拾,我…… ”
“收拾?收拾什么?”周漾从小就对“收拾”这个词特别敏感,听过太多次了,听怕了……
“漾漾,我和你爸准备带你回…… ”
“我不回,我不走。”还没等戚宁话说完,周漾便打断了她。
他哪也不想去,他只是想待在庆元,和常予、俞舟慕一起。
“漾漾,你别这样。爸爸妈妈现在可以在临宜稳定的工作了,不用到处去出差了——”戚宁的声音有点颤抖,还带着点哽咽。
但是周漾现在一点也顾不上戚宁的情绪了。
他强忍着嗓子的干涩酸痛,“你们把我从临宜带出来,带到那么多地方,最后带我来庆元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短短六年,从九岁到如今十五岁,周漾从临宜到周海、从周海到宁江、从宁江到华港、从华港到庆元,他转了5次学。
“可是哪一次实现了?”周漾压着脾气问。
“漾漾…… ”
“每次最后,都会把我丢给爷爷奶奶,丢给保姆阿姨和司机,那带着我的意义是什么?”
“漾漾,妈妈其实也不想这样……”
“我小学就跟着你们到处跑。”
“妈,你还见过其他小孩,简简单单的小学六年就转了三次学的吗?”
“转学太多次了,从小我就没有朋友,每次都是还没待熟就走了。好不容易,在庆元待了两年半。我有了两个特别好的朋友,为什么又要转走……?”说到这里,周漾说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在发抖,手也在发抖,眼眶一阵酸胀,眼睛被刺得通红。
周漾背靠后座,眼睛盯着车顶,把眼底的酸涩压了下去,心里却一阵一阵的疼起来。
“漾漾,你的户籍地在临宜,最后高考也是要回去考的。”戚宁的话带着鼻音,脸上泪痕交错。
“那我高三下学期再走,我现在不走…… ”
“漾漾,庆元和临宜的课本不一样,高三就晚了…… ”
“可是当初我就是在临宜啊,为什么你们工作这么忙还一定要带着我?其实最开始就不应该从临宜转学出来。”
“漾漾,你别这么说,妈妈和你保证,这次转回临宜就不走了。而且你以前不是一直吵闹想回家吗,这次回临宜真的就不走了……”
“好吗?……”戚宁从后视镜里和周漾对视一眼,轻声问道。
这次,车里安静了很久。
周漾心里清楚,他的反对是无效的,以前他也为转学的事情闹过,但是最后结果依然是——转学。
“你打算让我什么时候走?”周漾哑声问。
“明天早上,明天早上的飞机飞临宜。”
周漾听了这话,默不作声,没点头也没摇头,没有一点表示,心里毫无波澜,一潭死水。
高中转学没那么容易办,他清楚这次转学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手续肯定也早办好了,现在只是来通知他一声要带他转学,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一样……
回家的路上周漾没再发出声音,他斜着身子靠着车窗,出神地盯着车窗外。
道路两边积雪很厚,路边的树光秃秃,直挺挺。两年多前,周漾跟着父母来到庆元,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顿下来了——
现在他才明白,“有家”和“居无定所”居然可以同时被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