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玛丽·罗宾》鸢鸟离

4、阿黛尔和克里夫·米尔瓦斯

　　从会客室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阿黛尔终于松了口气。那强装的优雅微笑让她倍感疲惫，她深深叹了口气。

　　或许自己表现得有些夸张吧。不知道那个刑警会怎么想。

　　不过，她对摩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话，只是她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内心情感罢了。

　　从出生起，阿黛尔和玛丽就一直在一起。虽然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她仍然记得自己和玛丽一起听玛丽母亲读图画书的画面。那段记忆就像笼罩在薄雾中的风景，因为在她两岁时，玛丽的母亲因马车事故去世了。后来，阿黛尔的母亲也因病去世，两个孩子的命运变得相似。

　　玛丽从小就显得很成熟，总是在照顾阿黛尔，仿佛成了她的奶妈，时刻陪在她身边。小时候，阿黛尔总是跟在玛丽后面跑。

　　曾经，阿黛尔真心爱慕玛丽，像依赖姐姐一样依赖她。她喜欢温柔可靠的玛丽。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阿黛尔逐渐意识到一些事情，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玛丽其实只是她的陪衬。

　　阿黛尔觉得自己非常可爱。她每天精心打理那一头引以为傲的金发，保持着光彩夺目，肌肤白皙细嫩，需要格外用心护理。因此，她习惯了听到人们的赞美。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这些赞美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玛丽的存在。

　　随着贵族社交的式微，舞会越来越少，玛丽始终陪伴在阿黛尔左右。

　　说实话，玛丽显得非常平凡。她的容貌虽然不算丑，但也毫无特色，总是显得不起眼。即便她可以算作美人一类，却反而更凸显出她的平庸。

　　正因为玛丽的衬托，阿黛尔才显得更加光彩夺目。阿黛尔深知这一点，所以她总是让玛丽留在身边。

　　阿黛尔轻视玛丽。

　　虽然她从未明确意识到这一点，但回想起来，确实如此。

　　因此，当玛丽和克里夫订婚时，阿黛尔感到愤怒。

　　为什么会是玛丽呢？

　　克里夫虽然只是仆人，但他在杰尼雷恩家的仆人中相貌出众。他的温和笑容总能让阿黛尔心动。阿黛尔暗中倾心于克里夫。

　　然而，克里夫却和玛丽订了婚。

　　阿黛尔知道玛丽和克里夫关系亲密。事实上，阿黛尔认识克里夫也是因为玛丽与他的交情。阿黛尔也清楚自己对克里夫的感情是横刀夺爱。

　　但她忍不住想：

　　玛丽和克里夫真的合适吗？她自己是不是更适合克里夫？

　　理智上，阿黛尔明白她与克里夫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身份差距。作为杰尼雷恩家的独生女，克里夫显然配不上她。

　　不过，阿黛尔的父亲达夫常常教导她：“选择伴侣时，不要只考虑家族利益，要选择真正适合自己的人。”阿黛尔相信，只要她与父亲好好沟通，克里夫是可以被接受的。即便克里夫什么都不懂，父亲健在的情况下，她可以慢慢教他如何担任家主的职责。即便克里夫无法胜任，也无妨，现代社会允许女性继承家业，阿黛尔自己也能成为家主。

　　在祝福玛丽的婚约的同时，阿黛尔内心却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那大约是一年前，玛丽和克里夫订婚快满一年时。阿黛尔、玛丽和克里夫原计划一起外出购物。克里夫作为阿黛尔的护卫，常伴她左右。可玛丽在出发当天发烧了，卧床不起。阿黛尔犹豫了一会儿，但因为要为父亲买生日礼物，最终还是决定与克里夫两人出行。

　　那一天，阿黛尔非常开心。克里夫不仅风趣幽默，还绅士体贴，令阿黛尔更加倾心。

　　选礼物时，阿黛尔还为克里夫挑选了一枚低调的宝石领带夹。她把它送给克里夫，克里夫当场戴上，笑得非常灿烂。那一刻，阿黛尔冲动地向他告白了。

　　她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而克里夫的反应更让她意外，他接受了她的告白。

　　“其实，我一直对您有好感，阿黛尔小姐……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您。至于玛丽，我只是无法拒绝她。如果和玛丽在一起，或许我能更靠近您……我真是个糟糕的人。”

　　克里夫低下头，苦笑着说道。

　　阿黛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竟然得到了克里夫的爱。她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幻想着与克里夫共同的美好生活。

　　从那以后，阿黛尔与克里夫秘密维持着关系。她知道这段感情不道德，但已经无法停止。克里夫告诉她：“我会向玛丽说明情况，请再等一等。”阿黛尔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与克里夫公开在一起的那一天。

　　然而，一年过去了，克里夫始终没有告诉玛丽。

　　莱姆斯湖那天的早晨，阿黛尔心情糟透了。她已经等不及了，前一晚质问克里夫什么时候告诉玛丽，还怀疑他是否真的爱她。克里夫的反应迟缓，让她愈发愤怒，甚至威胁要告诉父亲。克里夫慌乱地阻止她，这让阿黛尔更加疑惑。

　　玛丽穿着那件苔绿色的连衣裙，让阿黛尔感到不悦。虽然那裙子符合玛丽的风格，但阿黛尔觉得她不需要打扮得如此正式。她自己穿着一件简单方便的裙子，适合湖边游玩，又能衬托出她的美丽。尽管如此，她还是对玛丽的不合时宜感到厌烦。

　　到了湖边，他们玩了一会儿船，准备午餐。玛丽在湖边的树荫下铺开野餐布，克里夫帮忙，看起来非常和谐。

　　阿黛尔本知道玛丽和克里夫关系不错，但那天看着他们的互动，她感到无法忍受。

　　“阿黛尔小姐，午餐准备好了，小心脚下，别摔倒。”

　　玛丽的提醒让阿黛尔心中不悦，她觉得自己被当作小孩子对待。

　　“玛丽，我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你提醒。”

　　“阿黛尔小姐……您怎么了？”

　　“……我要回去了。”

　　阿黛尔转身离开。她并不是真的想回去，只是想独自走走，冷静一下，也因为暂时不想看到那两个人。

　　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克里夫会追过来。然而，谁也没有追来。

　　当阿黛尔终于冷静下来时，意识到自己迷路了。她停下来等待，心想玛丽总会找到她。无论阿黛尔藏得多隐秘，玛丽总能找到她。于是她放心地等着，确信玛丽会来接她。

　　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克里夫。

　　得知玛丽也失踪时，阿黛尔心中涌上不安与不祥的预感。

　　他们回到湖边时，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众人指向湖面，有些人还在用望远镜观望。顺着他们的视线，阿黛尔看见了漂浮在湖上的东西。

　　那是玛丽的尸体。

　　玛丽静静漂浮在湖面上，阿黛尔一眼就认出她来，凭借那头金发和那条裙子。

　　警察赶来打捞起玛丽的尸体。阿黛尔呆站在一旁，脑海一片空白。

　　（玛丽……死了？）

　　阿黛尔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内心震惊。但与此同时，她感到一丝难以言

　　喻的轻松——阻碍她和克里夫未来的玛丽，已经消失了。

　　尽管她从未希望玛丽去死，但现在却感到如释重负。

　　阿黛尔对自己内心的冷漠感到震惊，甚至比玛丽的死本身更让她恐惧。她害怕面对克里夫，害怕他看穿她的心思。

　　玛丽的尸体被警察带走，随后阿黛尔和克里夫也被带到警局接受询问。

　　阿黛尔尽力解释当天的情况，但对于玛丽为何独自划船，她仍无法理解。为什么玛丽会一个人划船？她到底想去哪儿？

　　三天过去了，阿黛尔的内心依旧平静。

　　“我们曾经那么亲近，如今却如此突兀地分开了。”

　　阿黛尔在自己的房间里，轻声喃喃自语。

　　摩根推开图书室的门，正如阿黛尔所说，克里夫正在整理书籍。听到门开的声音，克里夫抬眼看向摩根，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

　　“打扰了，您是克里夫·米尔瓦斯先生吧？我是刑警，名叫克罗。”

　　“刑警……？是警察的人吗？”

　　克里夫看上去一无所知，微微眯起了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带着几分疑惑。他的棕色头发整齐清爽，身高略低于摩根，不过那是因为摩根身材特别高大。即便如此，克里夫也算得上高个子。而且毫无疑问，他是个美男子，只是因为下垂的眼角，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摩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同事拉克。

　　“放心，我已经得到了男爵的允许，所以不必警惕。”

　　图书室里放着一张四人桌，窗边几张扶手椅，显然是为了阅读而设。摩根拉开桌边的一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我想和您聊聊玛丽·罗宾小姐的事情。”

　　“可是……我已经和其他警官谈过了。”

　　“是的，我知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想再听一遍。”

　　摩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示意克里夫坐下。克里夫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缓缓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克里夫·米尔瓦斯先生，您是玛丽·罗宾小姐的未婚夫，对吧？”

　　“是的，我和玛丽订婚已经两年了。”

　　“那你们关系如何？”

　　“嗯……应该算不错吧。我们俩都喜欢读书，兴趣相投。”

　　“可你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她的去世而太过悲伤。”

　　摩根突然直视克里夫的眼睛，话语变得犀利。他一直在意这点，不仅是克里夫，甚至连阿黛尔，都对亲人的突然离世表现得过于冷静。摩根知道，悲伤因人而异，但凭他多年的经验，他觉得克里夫似乎并不真正关心玛丽。因此，他决定试探一下。

　　克里夫被摩根的质问一时惊得僵住，随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满。

　　“警官，难道您怀疑我对玛丽做了什么吗？”

　　“不不，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只是我还无法相信这一切，根本无法感到悲伤，因为我还没能接受这个现实……”

　　克里夫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目光也移开了摩根，表现出一副不愿接受现实的痛苦表情。

　　（演得不错。如果不是我干了15年刑警，差点就被他骗了。）

　　摩根凭直觉感觉到，克里夫并不简单。

　　克里夫的举止像是一个习惯于撒谎的人。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刑警，摩根见过许多擅长用花言巧语逃避责任的老手，这类人总能给人留下“他不可能撒谎”的印象。

　　虽然暂时不清楚克里夫在隐瞒什么，但摩根认为这种人通常心怀野心且狡猾。

　　“是吗？那我抱歉了。看来你们关系很好。那么，玛丽·罗宾小姐和阿黛尔·杰尼雷恩小姐的关系怎么样呢？”

　　“她们关系很好，简直像亲姐妹一样。不过，阿黛尔小姐快成年了，有时候玛丽像姐姐一样管得多了点，阿黛尔小姐也会觉得烦。”

　　“那天也是这样吗？”

　　“是的，阿黛尔小姐觉得玛丽把她当小孩子看待，气得一个人走开了。我本打算追上去，但玛丽阻止了我。她说‘小姐这种脾气，谁都劝不住，还是让她冷静一下比较好’。作为护卫，我本该追上去，但玛丽说她去找小姐，让我留下。我听她的，因为玛丽和阿黛尔关系太亲近了。”

　　“然后玛丽就独自去了。我现在非常后悔，当时如果坚持跟着她，或者至少陪她一起去就好了。”

　　“阿黛尔小姐离开后不久，玛丽也去找她了。我以为她很快会带阿黛尔小姐回来，但她们一直没有回来，我也就出去寻找她们。阿黛尔小姐很快找到了，她没有走远，只是迷路了，坐在树桩上休息。”

　　“我带着阿黛尔小姐回到湖边时，玛丽已经不见了。我们以为她迷路了，于是一起去找她。阿黛尔小姐希望我陪她一起。”

　　“当我们听到湖边的喧哗时，走过去一看，湖面上漂浮着一个人。起初不确定那是玛丽，但看着那熟悉的颜色，我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

　　“玛丽那天穿的衣服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从其他女仆那里借来的。那件苔绿色的裙子不适合当时的季节，但因为颜色太醒目了，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们想去救她，但我的腿在发抖，完全动不了……可能是太过惊慌了吧。后来警察来了，把她打捞上来。我看到她的脸，确认那是玛丽。”

　　“之后发生的事您应该都知道了。我们被带到警局，做了类似的陈述。”

　　克里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显得疲惫不堪。摩根感到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克里夫会更从容应对。

　　“是啊，谢谢你愿意回忆这些痛苦的事。”

　　摩根注意到，克里夫和阿黛尔的证词没有矛盾，和调查记录也一致。他们有可能串供，但从表面上看，一切看似正常。

　　然而，摩根的直觉告诉他，他们在隐瞒些什么。

　　“话说回来，阿黛尔小姐可真厉害，连下人的事都了如指掌。我问她你在哪里，她立刻就告诉我了。一般人不会对仆人工作的具体地点那么清楚，就算关系再好。”

　　摩根故意带着挑衅的目光说道，克里夫的眼神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我负责图书室是众所周知的事。玛丽喜欢读书，每当阿黛尔小姐上礼仪课时，她都会待在这里。男爵大人允许仆人使用图书室。您看，那边右侧第二排靠墙的座位，就是玛丽的专属位置。我和她就是在这里认识的，所以阿黛尔小姐知道我的工作地点，并不奇怪。”

　　克里夫说话时，神情严肃地注视着摩根。

　　“如果我刚才的话冒犯了您，我很抱歉。也请理解，这也是我的工作。”

　　摩根语气轻松，毫无歉意之意。他站起身来。

　　“谢谢您抽时间接受我的询问。对了，玛丽·罗宾小姐的父亲——執事长现在在哪儿？不用麻烦您，我自己去见他。”

　　“執事长吗？他应该还在執务室处理公务。”

　　“好的，谢谢。那么我就告辞了……哦，对了，玛丽·罗宾小姐和她父亲关系如何？”

　　摩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其实是他的策略，他知道，突然被提问时，人们往往更容易流露真实想法。

　　“執事长和玛丽的关系吗？应该是很普通的父女关系吧。不过，執事长性格很沉默，有点冷淡。我不觉得他们关系特别亲密，但也不算差。玛丽很早就失去了母亲，是執事长一手带大的。”

　　克里夫边摸着下巴边回忆。

　　“好的，谢谢您的信息。打扰了。”

　　摩根微微鞠躬，走出图书室。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執务室的位置，正准备转身回去问克里夫，忽然感到身后有人。

　　“刑警先生。”

　　摩根回头一看，是刚才和阿黛尔在一起的年轻女仆。

　　“那个……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谈谈……”

　　女仆四下张望，小声说道。

　　“哦？那就说吧，我洗耳恭听。”

　　摩根露出一丝魅力十足的微笑，果然，女仆脸上泛起红

　　晕，轻轻点了点头。

　　“那……请到我的房间去说吧。”

　　女仆仍然四处张望，然后小跑着引领摩根。

　　（‘我的房间’吗……希望不会惹麻烦。）

　　摩根暗自叹了口气，慢慢跟在小女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