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露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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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心下一咯噔：坏事了！
不是他不会打架乱说的意思，相反，他很能打。随身带刀的人，岂有手无缚鸡之理？被接回米索家族之前他每天挥刀三万下，清晨一起就背着竹编筐一口气跑下山，买完日用品再一口气跑上山，其从自然中锻练出的力量和灵敏完全不是跟虚拟人对战的少爷兵能比的。
然而，在这样并不诙谐的场合中脱口而出这个词汇，简且不能说是离经叛道，胆大包天和目中无人更能表现他的狂妄自大！
路德维希不安地搅动着舌尖，压在舌底的话语死死蹦不出半个字眼。立马起身道歉吧，刚才他失语的一瞬问就错失了最佳时机；赶紧转话题救场吧，他的语言中枢天生就没这功能！
只见对坐的使臣神情变幻莫测，似在沉思，微微睁大的眼眶透露出一丝震惊和无语凝噎。使臣阁下张了几次口，最终深深叹气，纠结高起的眉头倏然落下，脸上展露出一种路德维希熟悉的慈祥与温和，他温声道：“哦……原来是这样。这样，好。我给写封推荐信，你拿着，让谢尔夫领你到圣格勒去，他们会给你做些测试，不必害怕，简单得很，照着他们的指示做就成。”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点头，“对，就这样。这是最好的安排。”
路德维希还没想明白他怎么突然转变了用词，使臣阁下就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纤长的羽毛笔，又抖了张信纸展开，一串优美但不知是哪国语言的字母唰唰落下。路德维希和字母大眼瞪小眼，他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他，就听闻使臣阁下搁笔，长舒一口浊气，如释重负。
结合他刚才心不在焉的自言自语，路德维希回想起自己一言难尽的表情管理和回答，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他丫的……不会是把他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智障了吧？
使臣阁下把信纸折好放进花色信封里，现场烫了枚火漆封上，郑重其事地把尚且温热的信封交给他，随后召谢尔夫进门，附耳低语几句，谢尔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就他那身板？送他去圣格勒？”
谢尔夫用一种已经淘汰出日常用语的语言小声反驳使臣，“阁下，虽然圣格勒的设置里确实……但，“他咬牙切齿，”不是想混就能混啊！”
使臣摇摇头：“其他的他什么都不会，神学什么的，估计也是混学历的杂科。至少圣格勒还有他发挥长处的地方。”
其实刚才使臣在自言自语的时候路德维希就想问了，圣格勒是哪儿啊？干吗用的？
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尔夫脸绿了又白，白了又绿，自己硬是憋不出半个能说的字来。最后是谢尔夫难看着一张脸把他领走了。
他再次感到了挫败……如果是维多利亚就不会这样了，维多利亚那么乖巧懂事，压根不会出现说错话的场面。她会扑闪着小扇般的长睫，微笑着从容不迫地回应使臣。
算了他本来就是个很失败的人，哪怕能说出“其实送我去学什么都可以的”，也会有科里德格勒、切科夫格勒等着他去混日子。去摩尔顿大学未必不是个好选择，但他对赚钱和商业没兴趣，文凭拿到手顶多在个人终端里显示着好看。
无所谓了，走一步算一步。
他又一次望向窗外的世界，发现这座城市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热闹。路上的行人昂首挺胸，踩着尖细高跟鞋或踏着皮鞋阔步匆匆。大家都擦肩而过，目不斜视，仿佛被分割成一个独立的狭小空间，谁也注意不到谁。
圣格勒在诺丁切斯科近赤道的一片草原上，靠近军港，冰冷的铁灰色建筑交错切割天空，顶端弥漫着灰色的雾气，扑面而来的肃杀与威严。穿行其间的也大多是银灰军装笔链的军人，他们大都不说话，无论男女，都有着刀锋般锐利的眼神。
路德维希在中途就换下了那身华丽的礼服和磨脚趾的尖头皮鞋，把束发的绸缎发带换成了黑发绳，整个人又如来时一般简朴且不起眼。
料子雪白的绸缎发带被他扎成了一朵露水百合，系在衣廊外的高树枝丫上，花瓣在风中轻灵地跳动鼓开，空气在薄透的间隙中穿流。
然后他转身来上悬浮车，背影比花瓣更单薄。
他第一次听说圣格勒这座城市，也是第一次踏上这里的地面这座城市对他陌生而疏离，穿过大厦的气流中却带着他熟悉的干冷与铁腥，轻轻一嗅，钢铁城市即刻崩塌为刺骨寒流。
谢尔夫刹那扭头，发现这个孤高少年的眼中忽然凝聚了神光，形成清晰而笔直的目光。
耳边奏起一支低沉的协奏曲，是路西法率领同他堕落的三分之一天使化作赤龙刺透云层，流星般闪耀的火光冲破云霄……轰隆低鸣！是龙的咆哮与大气摩擦发出的尖啸！……那些赤龙在军团的前行中不断死去重生，舒展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长风在低压下卷尘翻沙……噼啪呼啦！是魔鬼降临人间必然毁灭倒塌的城市！……
喇啦——
他听到了。
他闻见了。
他用舌尖抵住上腔，吐出几个音节：“战舰靠港了。”
天空沉沉压下几重乌云，翻涌间隐约穿出鲸肚长孤，从一端斜向天际。银白的冷孤划下来，笼罩在城市上空。云海中游过几条焰色，是它周身未消的高温燃起的。
那是一艘巨型战舰。
地面无故刮起狂风，衣衫在室外猎猎作响。谢夫抬臂挡风，摘下军帽收起，把自己的上空视线放大，瞳孔震了一下，扯着路德维希的一条胳膊要躲进最近的建筑里。路德维希不知哪爆发出的大力甩开他，猛地退开一定距离，脸色有些难看，也没解释或道歉，一声不响地进了门。
谢尔夫心里暗骂，少爷犯病的花样真多！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他们俩从昨天到今天，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冷硬的机械广播响彻室内：“注意，有亿吨级战舰即将入港！所有人员请注意，有亿吨级战舰即将入港！该战舰舰体受损程度超过百分之三十，无法进行防风调控，请室外人员立即进入最近建筑物！重复，请室外人员立即进入最近建筑物！”
这段话用中英双文迅速播报了两遍，第三遍用的是一种弹舌音节奇多的语言。路德维希依旧没听懂该语言出处。
进到建筑里的感观反而好了些，不止是军人，还有披着白大褂或另类军制服的人走来走去，铭牌上别着“圣格勒军校”的字样。
于是路德维希明白了，他要被带去的地方是那里。
眼尾生了两条细纹的老教授接过信封，拆开看了许久把信等反复复观摩了好几遍，掀起一边眼皮，慢慢打量着面前矮自己一头的少年，不信邪似的又点了一次窗口。路德维希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心虚地蜷起手指。
老教授把信笺一放，说：“这事不成。你的档案上没有军事理论或实践课程的结业证明，这样的学生不能直接保送入校。就算你要进，也得先通过招新考试。”
听到前半句，路德维希暗生庆幸：好，这样就能滚回去继续混吃等死了。听到后半句，那点庆幸当即就歇了菜：算了，反正来都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参加招新考试……我是说，我现在报名招新考试，还来得及吗？”
老教授笑了，一种对于不自量力的人安抚的笑，“孩子，距离今年招新只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实践课你还可以靠蛮力通过，军事理论呢？你懂得人类第一次在太空里作战使用的阵型吗？”
路德维希好脾气地放低声音：“我记忆力好，三个月够我记住一门课程的所有知识。”
“你这孩子。”老教授摇摇头，“军事理论不是光背就可以的，还得会用在战场上啊。”
他的手指在空中翻飞点击，路德维希愣了一会儿，个人终端提示自己收到了新消息。那是一长串书目名单，粗略估计有四十多本，名单下还有一串推荐阅读，也有十来本的模样。
“帮你报名喽，好好学吧，年轻人。”老教授拍拍他的肩。这次他没躲。
回到领事馆，路德维希冲了澡回到床上，一边用毛巾裹住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口述今天的经历：
“……然后我现在是圣格勒军校的预备考生。虽然我没想过保家卫国精忠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什么的，但我也不太会说话，就这样吧。师父也说过‘随遇而安’。我还兼修了蛮多课程，譬如太空战争史和初级星舰操作指南，唔，还有初级机甲驾驶指南，不过我又不用那东西……”他把擦得半干的头发散下，抱着一只枕头坐正，眼前又蒙上一层朦胧雾气，“初级机驾驶课程是太空单兵还要继续深修……好麻烦啊。我不想考太空单兵，但是武器制造和星舰设计都需要结业报告，我只好报考星舰指挥系了……嗯，指挥官好像不用打架，动脑子就行。但还是很累……”
他绞尽脑汁多榨几个字出来，“订好训练表了，以后每天晚上十一点半才有空，这个时间段在你那边都是半夜了，就不打通讯了，留录音给你，早上起来记得听。”
录音完毕，自动发送成功。他松了口气，耳边叮的一声，提示他有定时信息送达。
“把头发吹干再睡觉，不然活该头痛＾_＾”
他歪头看了好一会儿，抱着枕头倒头在床，耸拉着眼皮咕哝：“就不。”
训练即日展开，米索领事馆在五点半就被震天闹钟吵醒。仅半小时的洗漱加早餐时间，路德维希叼了支营养补充液就加速奔向虚拟训练场，目标是十圈标准四百米绕场长跑，控制用时为二十五分钟，不多用一分钟。
从上午六点到中午十一点半，他一口气做完了四项体能训练和太空环境适应性训练，居然还有时间啃一本多达三百页的人类太空战争史。精神抖擞地吃完午饭，眼皮一磕就能倒床上睡去。
下午一点半起床，先后进行抗压训练和虚拟对抗赛。本来应该去买一套星舰模拟实感器，但路德维希想起上次赛季冠军赢得的礼品就是这套设备，正好节省了时间，进行两小时模拟试练。
谢尔夫在晚饭时间来看望他，发现他坐在餐桌旁有气无力地啃一颗新鲜番茄。谢尔夫满脸不解：“饭食有问题？”
“有，诺丁切斯科的鸡肉太柴，我咬不动，“他焉焉地用门牙刮下番茄的一小块外皮，“把白水煮牛肉也去掉，甜品减半糖，不，三分之二的糖。你们首都人忒不会做饭。”
吃那么多糖，增脂增疯啦？
网络上不卖机甲，这个东西民用也不包邮。路德维希地出一天时间，让谢尔夫带自己去了趟机甲专营店，一进门差点被闪瞎眼。退出来，再捂着眼走进去，感觉全世界都穿着宝石裙子围着手拉手用看自己载歌载舞。
销售员彬彬礼地详细介绍该店招牌，“本店只出售五吨级及以吨级机甲型号，价格由五十万至两百万不等……”
路德维希连忙制止它：“五十万的，基础款，不用加装饰，谢谢。”
销售员被强行止住话头，“……好的。”
叶尼塞额帝国的最低基础工资税后也有三千五往上，民用机甲和家用悬浮车一个档次，不过前者不太实用，法律还禁止驾驶机甲上路。因此除了军校生，民用机甲大部分的销量来自天性好玩的富不知几代。米索家族的地下车库也有几架少爷们小时候玩新奇的用的机甲，如今摆在那儿，积了莫约一指厚的灰。
路德维希不喜欢这个人形的庞然大物，因为它在太空战争中并不起眼，在地面上却杀人如麻，像巨轮一样势不可挡撕碎人体。
这种反感情绪蔓延至机甲实操训练上，连星舰那样操作程序上百的复杂机器他都能硬磨时间吃透，机甲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花了一个下午与精神驳接斗智斗勇，精神网络死活联不上他。谢尔夫在旁边看了都在一直打哈欠。
不练了，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麻烦。他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精神网络，顾名思义，由精神即大脑操纵的网络世界，仅限于在机甲驾驶中使用。驾驶员通过精神驳接这项技术将大脑神经元与网络神经交流相接，从而达到仅凭意识操控机身的效果。通常困难出现在如何用意识操控机身上，排斥精神网络的情况十分少见。
谢尔夫和他日益混熟，把他从机甲仓里拖出来，随门问道：“很难？”
“感觉视野突然变成了四维，好恶心。”
谢尔夫一个初级物理将将结业的粗汉瞪着眼，呵道：“人话！”
“就是细节展开……全知视角懂吗？一眼扫过去就会有窗口跳出来向我解释这个分析那个，让人产生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错觉。”
“……没听懂。”
“……哈，你的中级文学历史怎么结业的？”路德维希解开头绳，接过毛巾擦汗，不忘讥唇讽珠，“‘我是神’的委婉表达，感觉自己太牛了的意思。”
谢尔夫扫了他一眼，说：“你的理论课知识储备很大。”
“那当然。”他拧开水瓶，仰头灌下半瓶。水珠在上臂微微垄起的肌肉间跳跃。
“这个高中结业报告……骗人的吧？”使臣阁下点击档案室的指尖剧烈颤抖，仿佛天塌了半边。
理论课程全优……选修汉语言文学A＋结业……选修古地球地区宗教发展史A＋结业......选修冷兵器博斗A＋结业……甚至还有初级星舰设计课程结业论文……他奶奶的居然还是个无短板文化生！
虽然小组合作课程都是D＋垫底，但好歹说明路德维希·卡尔玛·米索不是个智障儿童！
靠！装个屁的沉默寡言！文化生不都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露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