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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这才哪到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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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何昱满不在乎,还是老实把错题整理到了笔记本里。
后排两人一前一后低头学习,都是略略前倾的姿势,出奇地一致。
黄芮芮摸着吃了个滚圆的肚子不是滋味,捏着刚拿到手的薯片不知该不该下嘴,“班长就算了,怎么何昱都这么勤奋?咱俩谁才是倒数?”
方润压低声音,和他们交头接耳,“你才注意到?前段时间每人路过都得看他一眼,老师晚自习都特意过来瞅了好几回。”
甚至连刘立风亲自过来拉何昱谈话,让他别太有压力,慢慢来,不至于这么拼命,这还得几个月才高三。
何昱:“嗯,还一个月。”
刘立风满脸茫然,寻思这孩子就算数学再差不至于加减不会算吧。
郑淇也抱着胳膊闲闲看他在深夜的书桌前奋笔疾书……当然不,数学他只能在苦思冥想下努力盯着题目憋公式。
郑淇看着他长舒一口气,终于把最后一笔结果填补在等号后。
“你怎么这么快适应过来的?”
“什么?”何昱一时没反应过来。
何昱这几周几乎把自己的时间压缩到极限,每天两份作业,还得时不时参与吴静静的竞赛培训课,平均睡眠时长不足五个小时,往往到周六关了闹钟便是一睡不醒,不睡足十个小时压根醒不过来。
郑淇淡淡地瞥过眼,他做过几份家教,学生成绩都不太行,相应地,也没有任何自律性,他就顾着跟那些小孩扯皮催作业了。
“这才哪到哪?”何昱嗤笑,不答。
郑淇看着对方带着挑衅的眼神,半晌,接过写完的练习纸,“行,休息五分钟。”
等他从楼下带着饮料上来,何昱坐在阳台栏杆上,单腿跨在栏杆扶手上,另一腿一晃一晃。今晚没有月光,阴影笼罩了他大半张脸,只有屋里的灯光影影绰绰映出那人一点鼻尖。
他把可乐递给黑暗里的人,两人安静对饮。
“那座山,上面有个小公园。”何昱突然发话。
郑淇不客气地打断他,“那只是个小丘陵。”
何昱不耐,“丘陵丘陵丘陵,知道你地理好。”
后者哼笑出声,示意他继续说。
“半夜的时候,那里很冷,但熬到五六点的时候,就能看见日出,半片天空都像翻滚的金海,太阳也是沁了血一样,很艳的颜色。很多大爷大妈会在那会儿上来锻炼,腰间别着个小音箱外放音乐,环卫工扫地的摩挲声混在风声林雾里。还有鸟叫,山里到处都是鸟,半夜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在鬼叫,偶尔有点吓人。”
何昱说得颠三倒四,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但这是郑淇第一次听他讲这么长的一段话。
郑淇说:“你这爱好挺特别,半夜爬山。”
“体验不错,你有空可以试试。”何昱跳下栏杆,趴在上面,用手划拉着外侧玻璃。夜间的空气潮湿,玻璃上能摸到氤氲水汽。
静了一会儿,五分钟大概早过了,但没人提起这事。
“不睡觉吗?”郑淇问。
“没心情。”何昱说,“公寓里有我爸妈请的保姆,比监控器还烦人,随便干点什么,都能告诉他们,然后就是吵。不停吵。很奇怪,明明碰不到几次面,我说我都记不太清我爸妈长什么样你信吗……所以我经常背着画板跑去那边过夜。”
而后,早上七点跟个没事人似的去学校上课,反正他也不听课,不需要回公寓拿书包。累了就趴桌上睡,不累就出神听讲台上外教叽里呱啦。
连家里保姆都觉得他每天要么家里躺要么学校继续瘫。
没人知道他在反锁的房间、在小山公园里,没日没夜地全情画图赶稿,大概只有这时候能暂时清空脑子。趴在学校桌上戴着耳机听英语听力,无人的教室对着录音笔练口语,也许有朝一日可以逃离Z市或者干脆出国远走海外,就再也不用被压抑。
但事实总是距他的理想十万八千里。
出国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为他规划的囹圄。
现在也许也不过是在另一条相对轻松的路上继续麻痹自己。
这玩意儿真是可乐?
何昱拿着瓶子,觉得自己有点上头。
郑淇完全没有料到他能说得这么干脆,他根据之前办公室听到的传言也有些猜测,但从不想知道什么,自然没猜到这一刻。
何昱对外向来是对人爱答不理,油盐不进,他也没打听别人过往的爱好。
但看着这人少见地软软趴在栏杆上的颓废模样,心头一动。
不知哪来的冲动,他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美术?”
他还记得某个夜里,为何昱讲着课到处找草稿纸,无意翻到一张角落里的。纸上用水笔画了一副城市俯瞰图,笔触粗犷,高楼林立的楼房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却以极其生动的形象跃然纸上,带来一种难言的视觉震撼。
“不记得了,很小,他们给我报的班。”大概是前面说了一大串,何昱更加没有负担,没什么情绪地说。
“小时候挺烦画画的,看不懂,半天画不好。但他们说我有天赋,让我一直学着。”
“后来小学初中,成绩都不太行,更加不让我放手了,说出来也挺有面的不是么,算谈资。不过那时候我不太抗拒,习惯了。”
后来,画画成为他表达内心情绪的一种方式,画纸成为他负面心情的发泄口。
再后来……
何昱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
画画只是他的兴趣之一,他从来没有想过让这成为他的全部。更不用说那些日夜,他疲于作画的记忆。
但似乎画画成为他唯一的优点,记忆力的那两位也只能看见这一点。
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忍不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儿子。
十多年前就把他当拖油瓶扔在凄清冷寂的公寓里,却又妄想对他指手画脚的人总是看不清这一点。
他无意识地把手里的可乐上下摇来晃去,晃出半瓶细密的气泡。
郑淇说:“我警告你,要么别玩,要么别在我跟前开你这可乐。”
何昱低头看了眼,啧了声,把瓶放在一边桌台上。
好不容易跟人说点心事,这人真能破坏氛围。
“不抗拒为什么不想去考美院?”郑淇直白地问。
何昱翻了个身,仰头靠在栏杆上看被浓云遮挡的夜空,“能去哪?只要学画画,何昱这个人就对他们有用。未来去哪里,去做什么,都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郑淇没有问他们是谁,说:“所以拼了命学文化课吗?”
“也没很拼吧。”何昱破天荒地笑出声。
现在除了这个他也没其他事可做,一旦停下就会没出息地陷入对过去的沉默和憎恶。
何昱说:“不用考多高,普通学校就行,高不成低不就,一个对他们来说完全可以无视的废物。”
郑淇盯着他微勾的嘴角,像是能体会到他略带恶意又真实跳跃的快乐,也笑着跟他一起撑在栏杆上眺望远方连绵成画的山脉,“祝你成功。”
“不过……就算是随便考考。“郑淇伸了个懒腰,起来走进房间,“小何同学,你还是得练练数学。进来,我们拖了快半小时。”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前,还没等何昱借着英语课的空档把题写完,他又接到了活。
岱宝宝:下午要做你墙区的工了,你中午过来看看给你怎么规划?
Y:可。
岱宝宝:要不一块儿吃个饭,都一个月食堂饭了,亏你还能咽的下去。
Y:是谁在Y国吃了六年我不说。
岱宝宝:哎那边有些餐厅有一说一也还行。
岱宝宝:带上郑老师呗,感谢他对我们家小昱的照顾。
Y:狗屎的照顾。
岱宝宝:我刚问了,他同意了!
Y:。
Y:除了原本设计的那几块,我目前不太想再留以前的原创作品,可以?
许久,徐岱儒发来信息。
岱宝宝:好嘛,都听你的,一会儿见。
Y:……其他工作我都会帮你。
课后,两人默契地继续留在教室看书十分钟,等学生都散得差不多了,才一前一后随零星人流走出校门。
校门口左侧不远的街道上果然嚣张地停了一辆SUV,亏得不是他那辆骚包红了。
郑淇说:“徐哥。”
徐岱儒殷勤地帮他开了侧门,“这么客气,自家人,今天还挺荣幸能跟小帅哥吃饭。”
说完,又要绕过车身来给帮何昱开门。
何昱已经动手把包甩进副驾,跳上车,“免了,老板动手我不安心。”
徐岱儒捏着嗓子来了一句,“宝你好见外哦。”
二十多的男性用夹子音说话对任何人都是一种冲击。
郑淇:……
何昱冷静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别管他,估计昨晚喝多了,还没醒。”
“可以理解,有人喝醉还能抢小孩滑板玩。”郑淇在后视镜里冲他微微一笑。
何昱已经不想知道这破事被提起多少遍了。
“我就不是小帅哥了?”后排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男音。
“你多大脸。”徐岱儒翻着白眼回到驾驶座。
郑淇被身后冷不丁的人声吓了一跳,扭头望去,“秦哥?”
“hello,好久不见,看来最近过得不错。”秦哥换了一身休闲服,还挂了一副墨镜,懒懒散散坐在最后,笑容灿烂。倒是比何昱上次和他见面更近人了几分。
何昱有点诧异,徐岱儒知道他的性格,出来吃饭除了团队一起工作的人,向来不会叫上其他人。郑淇已经算是个例外。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徐岱儒一边低头在手机上敲字一边语速飞快道:“他我没叫,死活要来,实在没法,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是哦,我还能当免费劳动力。”秦哥模仿着徐岱儒的语气,弯腰坐到前面和郑淇并排。
何昱点开聊天,果然对面发来了一大串。
岱宝宝:我就提了一嘴,这傻逼就上赶着要来。他之前有过挺多年门店经验,不止这边上次带你去的那家,还有其他地方也盘了几个咖啡厅,都做得可以。目前有点想跟我们合伙的意思。
岱宝宝:我们确实缺有经验的人,所以还是得敷衍敷衍他,你说是吧哈哈。
岱宝宝:因为之前他只是初步有这个想法,没有进一步表示,我就没当回事,也没跟你说。
岱宝宝:虽然他这个人经常小肚鸡肠、神经兮兮、大男子主义,但是有钱有经验,你觉得怎么样?
Y:……
Y:你觉得可以就行。
他不过是个被逼着补数学题的普通高中生,没必要听这一大堆玄里玄乎又似欲盖弥彰的说辞,何况他对这人并不反感。
秦哥探头打断他们暗戳戳的沟通进程,徐岱儒啪一声把手机盖到方向盘上,一脸背后说人话的心虚样。
不料前者看都没往他那儿看,对着何昱一伸手,“正经再介绍一下,何昱你好,我叫秦舒。”
何昱麻木着脸跟他一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