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逃往的地方》星羽玄

7、希望是一件奢侈品

　　当清晨的阳光，热烈地洒进屋里的时候，十三少便被阳光唤醒了。他看着被阳光照得通明的房间，立刻坐了起来。
　　昨天说的今天要辰时出发的。他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还好，看来，还没到时候。他连忙起身收拾。
　　而实际上，他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行李基本上都丢了。他看了一下，放在一旁包裹整齐的一个小包袱，打了开来。里面是他昨天换下的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在衣服上，还有一本《三国志》。难道说，这是五爷准备的吗？他翻了翻书，书似乎被什么人看过，留下了翻书的折痕。
　　“你醒了？”正在十三少疑惑着时，五爷推门进了来。
　　“嗯，我已经收拾好了。”十三少将手里的书放了回去。想了想，又拿了起来。
　　“这是你的吗？”十三少拿着书问道。
　　“是啊，你的书实在没办法带回来。只能丢掉了，这本你凑合着看，等到了京城我再买几本给你。”
　　“啊，不必麻烦了，这个就很好了，谢谢了。”十三少感激地说道。他万万没想到，五爷会注意到这件事情。本想着，这一路就这样吧，然而，五爷已经为他准备了周全。
　　“不必客气，你可是我们的主顾，自然该负责的。不说这个了，来吃点早点，该准备出发了。”
　　“哦，好，有劳五爷了。”十三少谢过礼，连忙用起了早点。顾不上细想五爷的话了。想着不能再因为他耽搁了行程，他便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当一切都准备停当，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准时出发了。
　　十三少不得不再次和五爷同乘一匹马。马车被撞坏了，他自己又不会骑马。而这荒郊野岭，也没有可以买新的马车的地方。刘先生倒是得以独乘一匹马。
　　当他看着五爷那匹马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本打算离五爷远一点，非但没能实现，却不得不更近了一些。
　　“怎么的？不愿意？”五爷坏笑着看着他，似乎看穿了他的迟疑。
　　“也，也不是的，只是，怕你不方便。”十三少辩解道。
　　“这有何不方便的，不过是多个人而已。我看，是你不方便吧，怕我吃了你？”后面的话，五爷贴近了十三少的耳朵，那带着戏谑的声音，只有十三少能听到。
　　“当然不是，只要五爷觉得可以就好。”十三少冷起脸，这个时候越是扭捏拒绝，越让人觉得有问题吧。不如大方一点。
　　然而，此时坐在五爷身前的他，却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倔强了。五爷比他高出半头，身体却比他宽大很多，他坐在五爷的身前，刚好被五爷环绕进去。
　　虽然行路在野外，除了镖队的人，就没有别的行人，可是他还是觉得不自在。总觉得这幅架势让人侧目。他不喜欢这样。好像他现在这样很快就能被人看穿他喜欢的是男子，又或者，别人会把他当成女孩子来看待。无论是哪一样，他都很厌恶。他本来也想着或许可以坐在后面。可是这样，他就要紧紧抱着五爷。这样更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那日在青楼撞见的和男子接吻的人就是五爷，他总是刻意的希望尽量不要和五爷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但是，他又不得不和五爷同乘一匹马，而五爷还要顾全整支队伍，要骑马来回的察看。他便不得不安安分分地坐在五爷的怀里。
　　而五爷似乎并没有想太多。大概是之前出了状况，五爷比刚出发的时候，更加严肃紧张起来。整支队伍也不敢怠慢，有条不紊又节奏紧张的赶着路。一路上也没有人再聊什么闲话。紧赶慢赶，又过了几日，终于快到了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驿站了。
　　而这时，前去酒庄取回被喝掉的酒的镖师也顺利会师。
　　虽然在这次走镖途中出了一些状况，又耽搁了二三日，可是，所幸，还是按照原定的时间，赶到了京城。这让十三少也松了一口气。十三少也感觉到，五爷紧绷的身体也轻松了下来。
　　这一路上，虽然和五爷同乘一匹马，而五爷并没有再做任何戏谑他的事情。正经的好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也没有特别的照顾他，只是有意无意中，调整着速度，尽可能让他更舒服一些。又尽量让他可以吃得好一些，住得舒服一些。这一切做得都极其隐蔽，如果不去特意观察，也很难发现五爷在尽可能的关照他。
　　这让十三少连找远离五爷的借口都没有。更让他意外的是，原本他以为五爷挑明了他在青楼的事情，会找机会变本加厉的戏谑他，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倒是让他有些自责，自己未免有些小人之心了。而五爷的关照做得又如此隐秘而体贴，更是让他无话可说。不禁慢慢的放松了心情，一路上紧张的赶路，也让他来不及细想太多。慢慢地他似乎习惯了和五爷同乘一匹马，习惯了五爷身上传来的那淡淡的犹如青草一般的气息，

　　这个驿站要比以往所有的驿站都更加热闹，装修也更豪华一些。据说，再赶一天的路，就要到京城的郊外了。那是距离京城的最后一站。如果赶到的时间尚早，他们甚至都不用休息，就可以赶路进到京城里面。
　　十三少和五爷刚到，张师爷便赶来报告情况。取回来的酒也已经安排好了。队伍也没有再发生任何状况。
　　好像一切都在变得顺利的理所当然。
　　直到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说是突然，是当五爷拉住准备离开的十三少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个少年人从五爷身后冒出来，拍了一下五爷的肩膀。
　　待五爷回头看向少年人时，少年人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道，“五爷，你终于来啦。我们小……少爷等你等了好久了。”少年人侧过身，露出身后的一个俊美公子。
　　这位俊美的公子，低着头，含着笑，微微抬眼看着五爷。满眼的喜悦，又带着一丝丝的羞涩。
　　十三少站在五爷身后看着那位公子。那样貌无论是谁看到都无法否认的俊俏。虽然说少了男子该有的一丝刚毅，那一颦一笑，却多了一抹妩媚，而这位公子身材娇小，那股媚劲不但不让人反感，反倒增添一丝让人怜爱的感觉。似乎这位公子无论做什么，都让人心甘情愿的想要帮忙照顾。而似乎这样也是理由应当似的，这位公子理所应当得到所有的疼爱。
　　五爷看到这位公子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后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你们怎么来了？这太危险了。”
　　“我们家公子想您啊。您上次来京城，也没有来看看我们家公子。”大概这个不客气说着话的少年人是公子的贴身仆人，也看得出来，他们和五爷的关系很亲密。一路上，十三少还没有看到镖队里有任何人敢如此和五爷说话。
　　“春儿，不要放肆。”俊美公子轻声嗔怪着小仆人。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只是温柔地笑看着五爷。
　　五爷对着俊美公子也是毕恭毕敬，“莫怪春儿了，都是敝人的不是。你们到这里多久了。”
　　“有二日了。不是说昨儿会到的吗，怎么多拖了一日。”春儿撅着嘴，替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有些事情耽搁了。”
　　十三少听到此，心底一沉，他就是那个“有些事情”吧。
　　十三少迈着大步匆匆向前走着。甚至没有听见五爷对他大声说着什么。他不想再听下去了。看得出来，五爷对这位公子很是疼爱。从见面开始，不管那个春儿多么放肆，说着一些顶撞的言辞，五爷非但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反倒还满是歉意地看着那位公子。
　　五爷和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兄弟吗？可好兄弟真的会早早到了距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来等着吗？更何况，这位公子一副害羞的样子，而五爷那脸上一直温柔的笑着，言语里满满的担心。
　　五爷的那个笑容，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
　　这位公子又不是他的主顾，他哪里有责任需要担心呢？
　　所以，他们是……
　　十三少不禁想起了在青楼初见五爷的时候，五爷在昏暗的长廊里，和一位男子拥吻。
　　对啊，他好像忘记了，这个人对男人也是一样的。所以，既然这位公子来找五爷，他们公开了吗？
　　他侧眼看到，镖队的人对这位公子也是恭敬有加。尤其是那个管事的张师爷，似乎有意安排这位公子在这里等着五爷。
　　所以，原来五爷喜欢男子这件事情不用遮遮掩掩，也没有人指责他。
　　十三少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嫉妒。那种心里夹杂着渴望又拼命压抑着的情绪，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绪。
　　如果喜欢一个人可以不必隐藏自己，那将是何等的幸福。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别说是奢侈品，简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永远也不可能像五爷这般招摇于天下。
　　如果他不可以，他只希望，这个世界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而不是有的人可以得到他渴望的幸福。
　　而五爷的随性而为，让他那可悲的心，变得更加凄惨。
　　他希望自己可以尽快完成所有的事情，逃到离五爷远远的地方。希望是有毒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然而，那嫩芽却会变成利刃，刺穿他的心脏，将他活活埋葬。所以，不如没有任何希望的活着，只是普普通通的活着，像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一样。
　　都是和五爷走得太近了。他愤恨地想着，只要远离五爷，他便会断了所有觉得有可能的念头。就会回到他原来的生活。
　　十三少回到客房，紧紧地关上了房门。后面的五爷并没有追上来。
　　十三少猜着，五爷肯定是去照顾那位公子了，那位公子自从见了五爷，目光就始终在五爷的身上。而五爷也不可能会有闲情逸致来理他了。更何况，他们安全到了驿站，再有一日的行程。等到了京城，五爷更没有理由照顾他了。毕竟他的“责任”也不过是在走镖的这段时间里。他很快就再也不需要他来负责了。他又何必在意现在的五爷和什么人，做着什么事情呢，一切都和他无关。
　　十三少想像往常一样，洗漱，看书，睡觉。然而，似乎他根本没有办法做好任何一件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在心烦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心烦。
　　就这样，他瞪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

　　天刚亮，镖队就开始准备出发了。
　　十三少一夜未睡，早早的也起来做着出发的准备。一切都是如此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他来到五爷的马前，被张师爷拦住了。
　　“十三少，抱歉了，五爷吩咐过，今天由小人照顾您到京城。烦请十三少随我一同骑马了。”张师爷拱手抱拳说道。
　　十三少先是一愣，接着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那就劳烦张师爷了。”
　　十三少跟着张师爷来到马前，张师爷扶着十三少先上了马，随后也翻身上了马，坐在了十三少的前面。
　　果然不出他所料，五爷的马上坐着那位俊美公子。那位公子身材娇小，刚刚好被五爷整个人抱在怀里。
　　一切看起来极其和谐。
　　镖队里似乎也没什么人投去奇怪的眼光。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
　　十三少尽可能的专注周围的景色。然而，他还是总是情不自禁地眼神飘向五爷他们。
　　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好奇，为什么两个人如此亲密的举动，周围人也可以仿佛习以为常一般。没有人有任何异样。然而，胸口那沉闷的感觉，越来越重。甚至让他感到胃里也犹如翻江倒海一般。
　　一定是昨天晚上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再加上路上的颠簸，让他不舒服了。十三少笃定地想着。胸口那沉闷的感觉也一定是因为不舒服造成的。
　　张师爷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十三少的异样，也没有五爷那样的关照着他。他不希望自己又拖了镖队的后腿，拼命的忍着。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尽可能的躲到阴暗的地方休息着，拼命的让自己专注到五爷给的那本书里。
　　然而，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本书仿佛有了生命，在他眼前扭动着，仿佛在嘲笑他一般。那书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贴近五爷身体放着，居然也飘着淡淡的青草的味道。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没有吃东西，所以，脑子也不清楚了。
　　休息的时候，他狠狠地吃了一些东西，希望接下来的路程，会好过一些。
　　然而，接下来的路程，不但没有好过一些，反而更重了。本来还是仅仅觉得胃口不舒服。现在，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吐出来了。但是，镖队在赶路，大家似乎都在争取傍晚之前可以到下一个驿站。
　　一定要忍住，一定要忍住。十三少紧紧地撰着拳头，内心默默地念着。

　　十三少不知道这一路上，他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刚一到了驿站，他也顾不上许多，匆匆谢过张师爷，转身出了大堂，刚刚转到一个角落里，还没等站稳，便一下子吐了出来。因为吃的东西也不多，也没有吐出来多少，但是，那种想呕吐的感觉，让他仿佛快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去，嘴里一阵苦涩。
　　十三少想要返回驿站，但是腿脚发软。一步也走不了，不得不依靠在墙边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吐得太过于痛苦，还是因为火红的夕阳刚刚好照在他的脸上，让他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
　　凉爽的秋风一阵阵吹来，让他慢慢觉得好了一些。天地之间也不再旋转了。然而，他的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
　　他仰望着高高的晴空，只有一个火红的太阳，远远的落在地平线上。将远边的天空染得通红。
　　远处传来驿站里热闹的声音。而他的世界却一片死寂。
　　大概镖队在整理，大概五爷在照顾那位公子。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突然一紧。这种感觉他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他不明白，明明他希望远离五爷。明明和那个人一起同乘一匹马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是，看着那个人对着别人温柔的微笑，体贴的照顾，他的心脏却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在意五爷和什么人在一起呢。别忘了，他对于五爷来说，不过是责任而已。到了京城之后，他们就毫无瓜葛了。
　　他会实现他的心愿，躲开五爷。再也没有人可以搅乱他的思绪，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感到烦躁。
　　他该感到开心，可是恰恰相反，心里的酸楚不断地涌上来。
　　他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五爷又不是他喜欢的人。
　　他是喜欢五爷了吗？怎么可能，几天前，他还觉得这个人可恶到恨不得让这个人消失。可是现在，他却因为这个人觉得烦闷。
　　什么时候这个人的音容笑貌被刻在了他的心底，让他越是想要不去在乎，越是变得清晰。而这一切，又变得锋利起来，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希望什么。可是现在的他，却希望，哪怕只有一天时间，是真的被人在乎着，被人喜爱着的。
　　这该死的阳光，既然要落下，为什么还要拼命发着光，让他的眼睛如此难过，甚至流了眼泪。
　　十三少紧紧闭着眼睛，然而那火红的太阳似乎不但没有打算放过他，甚至刺过他的眼睑，将他的眼底染成一片赤红。
　　突然，那片红退了去。
　　是太阳终于落下了吗？他也该回去驿站和镖队汇合了。
　　他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却只见五爷手臂支撑在墙上，低头俯看着他。五爷魁梧的身体，将那刺眼的阳光遮得分毫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