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神》从余十八月

81、间章其三 决裂（下）

　　常安躺在床榻上，闭着眼努力想睡着，却一点困意都没有，他心里说不上来的慌。

　　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只好睁眼，却见洛嫣仰头望着窗外的天。

　　魔界的天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常安经常看，大多时候只是看着发呆。
　　“阿母……”常安小声叫她，“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洛嫣回过神，摸了摸他的头发，“快睡吧。”

　　“我睡不着，”常安被子下的手紧紧握着那块血玉，“我想父神和沉渊了。”

　　“……”洛嫣沉吟半晌，才道：“你父神会回来的。”

　　“那沉渊呢？”常安不倦地问。
　　他其实清楚自己心慌的感觉从何而来。先前在魔尊宫殿里时，一个侍卫将天界要抓走沉渊的消息告知魔尊，他恰好在旁边听到了。

　　后来沉渊应当是要去天界，但没过多久父神也走了。

　　自从灼颜问他“神与魔选哪一边”时起，他便常常会考虑起这个问题。
　　经过此事，他忽然担心起，天界要父神在神与邪神之间做选择。

　　阿母或许也在担心这件事吧……常安抬头看她。不然阿母不会过来哄他睡的，何况他早已经过了需要哄睡的年纪。

　　他伸出一只手捏了捏洛嫣的手，表示安慰。

　　“王姬。”门外有女侍来传话，“尊上请您过去一趟。”

　　洛嫣回头拍了拍常安，轻声道：“早些睡。”
　　而后便随女侍往寒宫去。

　　一到殿中，却见承坤、行云都在。
　　行云？他不是被天界抓走了么？

　　洛嫣盯着端坐的行云看了一会，座上的东离出声道：“是纪霖把他送回来的。”

　　“……那纪霖呢？”洛嫣问道。

　　东离却答非所问，“玄宇神殒了，沉渊也被封印了。”

　　洛嫣有些不安，她再次问道：“纪霖呢？”

　　“他不会回来了。”说这话的是承坤，“如今形势与当初不可比，纪霖不踏入魔界才是对的。”

　　“这般情况要维持多久？”洛嫣问道。

　　“不好说，”承坤摇了摇头，“少则几年，多则成百上千年，甚至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忽然笑了一下，“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你们能见到……”

　　洛嫣正想问是什么，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还能是什么，神魔大战。

　　“我知道了……”洛嫣点点头。

　　“当初真不该──”东离刚开口，洛嫣便打断道：“父王，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不如好好想想天界下一步会做什么。”

　　“……”东离皱了皱眉，“我们暂时没有把柄在天界手里，目前只能静观其变。等纪霖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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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任魔尊实力虽强，但却心性保守，且惯会审时度势。他们若是能按捺得住，就这么僵持个几百年或许能够恢复一定的和平。”

　　“就怕魔族有人忍不住。”纪霖一边喝着茶，一边与元存对弈。

　　他得空撇了一眼那沏茶的人，“司暝，多年不见，你过得不错。”

　　司暝垂眸笑了笑，道：“多得长澜帝君提点。”

　　“可别这么叫我，怪不习惯的。”纪霖按下一枚白棋，示意元存下棋。
　　“你如今可是神帝身边的红人，得他重用，我们可没法比。”纪霖说笑道。

　　“你少折煞他，”元存抬眸看他，“司暝被封为神官，却与我们交好，若是神帝知道了，会做何想？”

　　纪霖放下手中的棋，神色一敛，“我想回去看看了。”

　　两人抬头看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战神玄宇神殒也已百年，神魔之间无事发生，纪霖和他的妻儿却百年未见了。

　　“虽然我知你不会听，但我还是要说，莫要意气用事。”元存淡淡道。

　　“你知道我没有意气用事。”纪霖声音一冷，“我与洛嫣之事天界无人不知，为了当年的事刻意避嫌才显得有鬼。我倒也是佩服我自己，能忍到现在。”

　　“……”元存顿了顿，“那你有想过如何培养常安么？让他成神还是成魔？”

　　纪霖道：“他自己会选，我没法替他做决定。”

　　“你确实没法做决定，”元存毫不犹豫揭穿道：“因为他至今为止没到过天界，一旦他来到这里，天神根本不会接纳他。他只能成魔。”

　　“所以他自己也没得选。”元存续道：“可他身上有上古神血脉，你认为天界会放过他吗？”

　　“够了。”纪霖沉声道。

　　元存轻笑一声，哧道：“你确实没意气用事，身为天神，你压根从未考虑过后果，想做便做了。爱上洛嫣是如此，封印沉渊同样如此。”

　　元存把棋子一丢，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而后起身走了。

　　良久，纪霖才动了动他僵硬的手，垂眸看着身前的棋盘，一颗一颗地把黑白棋收好，结束后才回过神，他输了。
　　从前与他哥对弈，他从未输过，而这次，他却输了。

　　“司暝，你觉得我该如何做？”纪霖知道司暝还在一旁看他。

　　司暝垂下眼睫，眸光黯淡下来，“青恒帝君所言不差，但也并未改变您的想法，不是么？”

　　“……”

　　纪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魔界。
　　五十年后，神魔大战爆发。

　　起因是件很小的事，魔族以强为尊，下界各部落之间纷争不休，一个没留神，波及到了人界边境驻守的士兵。谁知死了一个领将级别的人物，那帮士兵不肯息事宁人，魔族也不是吃素的，便如此打了起来。

　　闹大之后传到天界，演变成了魔军意欲侵入人界。而人界归天界所管，想侵入人界，便是踩了天界的雷。于是乎，神魔大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爆发了。

　　老魔尊虽说不是不能打，只是他看着洛嫣和纪霖两人，还有一个常安，头疼得厉害，第一反应竟是先求和。

　　洛嫣与承坤俱是反对。

　　直到战前，洛嫣亲自上阵，她转头看向纪霖，态度决绝：“我不需要你上阵与同族为敌，你只要带着常安，护他周全！”

　　“阿母她为何不跟我们一起？”常安问道。
　　“她是魔族的王姬，也是魔族的女将军，保护她的子民是她的责任。”纪霖神情凝重，却还是耐心地给常安解释。

　　“那我也可以去帮阿母，我已经能打过舅舅了！”常安义正严辞道。
　　“……”纪霖沉吟片刻，正色道：“那你想好了神与魔如何选么？”

　　“为何一定要选！”常安不解，“我只想选我在意的人！不管他是神是魔！”

　　纪霖心下一惊，愣愣地看着常安眉间的红痕──成神成魔，或许早已分明了。
　　他带着常安跟上魔界大军。

　　神魔大战持续了三百年，其间凡界伤亡亦无数，然而最终却是一方弄巧成拙，败下阵来。

　　东离借着行云的能力，找到了邪神沉渊的那把佩剑。以无妄剑弑神，有如神助。
　　然而沉渊在被封印前，曾将大半神力封进无妄剑中，弑神之时封印解开，邪神之力被东离吸收。

　　可无人能够承受得住邪神之力，强如东离也无法尽数吸收。
　　魔界大军还未振奋多久，魔尊却因此暴毙而亡。

　　此后节节败退，遭天兵击溃。

　　纪霖望了一眼天界众人，护着洛嫣与常安欲要退回魔界。

　　然而元存似乎不顾纪霖，举起一把长弓，将箭头指向伤重的承坤。
　　“哥！”纪霖声嘶力竭，“放过我们吧！”

　　“你们？”元存笑了一下，“你可还记得你是水神，长澜帝君？”
　　元存稳了稳颤动的情绪，他知道，这一箭下去，他与纪霖的兄弟情谊便也到此为止了。

　　但他不希望魔界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只好狠下心，放出手中箭。

　　一箭穿心，承坤目眦尽裂，众人皆如被点了穴一般定在原地。

　　只见洛嫣捂着胸口涌流出的鲜血，混着不知何处落下的泪滴，将她解脱了。

　　“阿姐！”
　　“阿母！”
　　“洛嫣──”

　　“阿姐……”承坤紧紧搂住洛嫣，泣不成声，“你坚持住，我们投降！投降！”
　　他仰头对着天兵天将求饶，“投降！我们不打了......”

　　洛嫣有些喘不上气，“魔族男儿……哭不得……回去好好修炼，日后、日后为父王、为阿姐……还有魔族，报仇……”

　　“不要！不要……”承坤捂住洛嫣的伤口，以为还能看到希望。

　　然而洛嫣说完此番话，缓缓对上纪霖的目光，想要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已徒劳。

　　承坤仰天长啸，痛苦已淹没理智，抓起身旁的剑就要再战。

　　“承坤，魔族已经败了！不要再徒增伤亡！”纪霖阻止道。

　　出乎意料的是，纪霖没能拦住突然冲上前的常安。
　　“还我阿母命来！”常安挥剑砍向元存。

　　实力悬殊，元存自然毫发无伤，他用捆仙索绑住常安，而后朝纪霖道：“你要想明白你的立场，一旦与我们开打，长澜帝君将不再是天界的长澜帝君，你将除去神籍，永生永世不得踏入天界！”

　　纪霖握紧拳头，正欲开口，却见天光大亮，一道刺眼的光透过云层，神官司暝从中而出──
　　“神帝有谕，水神纪霖与魔为伍，忘乎神本，公然对抗天界，有失神者之道，故除神籍，其生杀予夺，交由青恒帝君元存裁定！”

　　至此，神魔大战以魔族大败、纪霖被封印而告终。

　　至于承坤，回到魔界继承魔尊之位，一统魔族所有部落势力，休养生息数千年。

　　被抓走的常安，被丢入净天泉中，九死一生。

　　净天泉水乃世间至清至纯之水，能够洗净邪魔阴煞。当然，将邪物或是魔族进去，必死无疑。

　　司暝看着净天泉中生不如死的常安，心揪成一团。
　　“如此痛苦，倒不如把他杀了。”元存神情平静道。

　　“我信他。”司暝故作镇定，“夜神大人，别忘了答应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