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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许多次抵达了这个命运的交叉路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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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律娅删掉手机里的短信,免得留下把柄。
消灭证据的人神思恍惚,思考着接收到的短信内容。
【蜥蜴:没经由世末小姐的同意,擅自筹划是我失礼在先。这里先向世末小姐致歉。】
【蜥蜴:我认为像世末小姐这样的人,应该在特别和平、安全的地区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不是被迫拘在阴暗的枯枯戮山,在无望的磋磨中日渐枯萎。】
【蜥蜴:着急地安排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今夜过后,我会离开这座城市,和同伴们去往一个遥远的地方。可能是告别过去的仪式,也可能是一个簇新的开始。这个联络方式从此会废弃,不再启用。】
【蜥蜴:世末小姐,我尊重你的选择,请不要让自己后悔。】
烟霞燃了半边天,糅合出的苍穹瑰丽得不似人间色。雾霭在大街小巷蔓延,宛如优哉游哉地在溢到街道上漫步的巨型水母,在霓虹灯的照耀下显示出五彩斑斓的色泽。
傍晚下起微雨,无根水自灰色屋檐滚滚落下,行人们纷纷撑起雨具,人行道一时百花齐放,短短几秒完成了从含苞待放的花苞,绽放为鲜妍异色的花朵。
林林总总的奇异景象吸引不了舒律娅的目光,她的神思早已穿过细密的雨点,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从始至终监控着仆人的大少爷,通过通讯器接取下个任务。
他是得心应手的垂钓者,欲盖弥彰地抛下诱人的饵食,静等着愿者上钩。
一味的强权不能换取心服口服,适当的纵容有利于收紧钓竿的鱼线,接着一步到位,彻底粉碎她的筋骨。
伊尔迷摸摸女仆的后脑勺,手掌下滑,扼住她的后脖颈。只要稍一用力,按碎皮肤下面填充的骨头,这人就能永永远远瘫痪在他怀里,哪里也不能去。
暴虐的想法稍纵即逝,他弯下身子,埋在仆人的肩窝里。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沉稳地韬光养晦,耐性地等着到手的宠物做出的决定。
舒律娅见雨势渐大,摊开手掌,接住成串的雨珠。她和大少爷报备,要到街对面买把雨伞。
“去吧。舒律娅。”揍敌客家长子的神情隐匿不发,任谁也不晓得他的心思,“我会在这儿,等你回来。”
人若是不主动回来,他就要亲自动身去捞了。
如若真的劳烦到他动手,那场面可就不大好看。
由女仆这七日来的心不在焉,推演出她试图离开自己身边的真相。洞悉的时分,被背叛的不解、失去控制权的压抑,和没由来的郁愤充填胸膺,震得他的虎口都在发麻。
有那么一瞬间,伊尔迷想要不管不顾地抓来女仆,问个明白。
用他抠挖过她身体每条缝隙的手,代替念能力武器刺穿舒律娅的眼球,质问她、审讯她,难道他对她不好吗?他可不记得自己教授过她忘恩负义,人躺在他身下还能去学些偷鸡摸狗的行事准则。
他要拿自己最趁手的兵器,缝住她那张隐瞒不报的嘴,用他的膝盖摧折她的双腿,再在亲手制造出的血泊之中,牢牢地抱紧颤个不停,只会向自己低头认错的仆人,灌输只有他才是她的归宿这一真理。
安稳的待在人为制造的伊甸园有什么不好,非得学少不更事的夏娃倾听魔鬼的言语。
舒律娅哪里有什么去处。
她的过去他全然抹去,她的现在他正在参与。至于那遥不可及又正在到来的未来,由始至终也就只有他唯一一个的选项而已。
他是舒律娅有且仅有一个的答案,哪还有什么值得她徘徊不定的空隙。
想到这儿,遭受仆人欺瞒的揍敌客家族长子整理了下沾着血迹的袖口,掩藏在屋檐阴影下的面部比枯枯戮山的风夹雪还要阴郁。
他十分清楚舒律娅对他拥有着怎样磅礴的倾慕,离开他的分分秒秒,她都会觉得喘不过气。
她只是太害羞,总是不肯承认。
因此才千方百计地蹦跶,捡个不恰当的契机,千方百计地捣鼓她那不聪明的脑袋瓜子,要他分出注意力来关注自己,好比刻意通过挠床板、沙发等破坏家具的举动来吸引主人视线的猫咪。
被他拥抱了,还要假模假样地推搡着抗拒。
但是,逃跑这件事是不行的吧。
源于他们两个人之间横隔着天堑地沟的差距,就采取以退为进的方式博取凝注,尽管好脾气如他,被精心饲养的宠物猛然挠一爪子,也是会稍稍感到恼火的。
就是那稍稍的程度,腾起的作用力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杀完任务目标,被委托者跑单了,也没这么动过这么大的气。
毕竟委托人可以杀,不愁找不到下一位对应。舒律娅死了,就没有下一位接替。
要找到一个称心的玩意儿也不容易。
许是怒到极点的缘故,伊尔迷反而笑了。千年不变的面具在经由外部的干涉后猛然碎裂,暴露出底下深藏若虚的阴晦。
枯枯戮山的大少爷松手,放任掌心的玩偶去放心大胆地尝试。
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少的好主人,自然不会将女仆的小小反抗放在心里。只会发挥杀手的天分,教导脑筋只有芝麻绿豆大的女仆世界瞬息万变的道理。
他会在舒律娅的面前,猎杀掉那个胆敢觊觎别人的东西。
扎爆人四处巡逻的眼珠子,斩断他蛊惑仆人的口舌。胆敢在揍敌客家族跟前虎口拔牙的渣滓,会迎来最残忍的报复,继而让舒律娅明白,何谓世上的金科玉律。
期待、兴奋、喜悦、怅然、恐怖、绝望等情绪,他会在事情得到完美解决后,一股脑地塞进舒律娅的认知里,叫她日后想起来,只会恐慌地在缩在他的怀里。
一想到那场面,他就要止不住笑意。
枯枯戮山的大少爷目送女仆一步步离自己而去,正如目睹她一步步踏进他费心布置的陷阱。
街对面的杂货店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舒律娅从中挑选了一把彩虹印花的雨伞。书架上摆了几本拆了包装纸的书,最上方的读本名字是《生活在别处》。
店铺售货员是个帮妈妈看铺子的小女孩,她用计算机打出价格,朝舒律娅乐呵呵地笑,鼻子上长了星星点点的雀斑,咧开嘴会露出两颗胖嘟嘟的虎牙。
女仆打开钱袋子还钱,神思游移了下。疑惑假如她脱离了揍敌客家族,是否能迎来类似的安宁的生活。光是想象,憧憬的心情就压下了这几日来的焦虑。
滂沱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舒律娅拇指下按,短柄的伸缩雨伞撑开一轮华丽的月晕。
返程途中,遇到花车游园出行。原先无序走动的人群在霎时间如蜂群涌动,隔得近在咫尺的同伴顷刻似乎远在天边。
交织的雨幕隔开路人的视线,成对的花车在街心的行道中压过。
人流如织,舒律娅被观览花车的群众们推着往东南方向走。
斜对面的男人撑着伞走过来,刚毅有力的手腕慢悠悠地抬起一把乌漆墨黑的长柄雨伞,同他本人的穿着一般,一经出场,强硬地攫取人的感官。
黑色雨伞下是黑色西装西裤,凌厉的下颌线预示着此人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
伞面内部是大面积深灰色,再往上抬一点,两片薄唇微抿,高挺的鼻梁撑住了凌厉的眉宇。不同于本地人看谁都脉脉温情的惑人眼眸,直视她的是一双含着刀锋的眼。
雨下得大了,大颗小颗的珠串噼里啪啦地砸在来人伞顶,同时砸中舒律娅心口。
灰蒙蒙的天空吞吃着晦暗的卷云,出行的游览车抛下花海如云。舒律娅的心跳声比十里闷雷还要聒噪,声音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让整条街道全听个分明。
她情不自禁地迈出自己的脚,刚踏出一步,腿似乎就被什么东西抱住。
小腿的沉重使她低下头确认情况,面目模糊的仆人双臂拢着她的脚腕。
“舒律娅,你是要害死他吗?跟害死我一样。”
由无边的愧疚辅以念能力勾出的幻象,死死抱住她的腿。十根指头由血肉缩成了白骨,空荡荡的眼眶蠕动着蛆虫。“你得回去,回到大少爷身边去,回到枯枯戮山那儿去。”
“你应该烂在枯枯戮山,就和我一样!”
那张脸忽地变成了大少爷的脸,他站起来,高挑的身形逐渐覆盖了她整块眼角膜,伸出的手转瞬遮蔽了女仆全部的视界,“舒律娅,别犯傻了,你离不开我。你没有我就不能活。”
“还是说,你迫不及待地等候接受惩罚?”
女仆忽然不能动了。
发软的手捏着圆形的伞柄,与男人同色系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对方。
从看到来者的第一眼,舒律娅就领悟对方的身份——是与她约定了要来接她的杀手先生。
好似她有许多次抵达了这个命运的交叉路口,闲庭信步的男人也曾无数次地向她发出过邀约,对她说出那句“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