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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chapter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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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别有洞天,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两人再启动传送阵,直接到达灵凝山脚下。雾蒙蒙的天被乌云占据,空气中粘稠的湿润感紧紧附着在皮肤表面,池骛拨开贴在额头的一缕碎发,在山脚停住步伐。
梅寒洲为他撑着伞,显然伞面不足以完全遮挡两人,他左肩渗透入雨水,冰凉一片。无需言语,池骛从他手中接过方正的盒子放入阵法轰开的坑中,里面已经积压了些雨水,泥泞的土壤贪婪吞噬掉木盒,转眼间便恢复成平地。
“埋在这里,会不会对他太仁慈了些?”梅寒洲盯着已经看不出痕迹的土地,偏过头问。
“时也,命也。”池骛垂着眼眸,左手拍过自己的袖口,将泥土扫落。突然他想到什么,又轻笑一声:“也许祝天霁说得对,我是不如从前了。”
梅寒洲将伞面往右边倾斜几分,风轻云淡地说:“不管怎样都是你。”
两人站起身,顶着薄纱般的雨帘朝山上走去。
不同于上次的心情,再次回到思行峰看着自己的墓碑,池骛心中的想法翻天覆地。
何知愚的身体面目全非,他只能将其燃烧成骨灰,放在白瓷盒中下葬。梅寒洲在山顶转了一圈,手指算着方位,在不远处停下。
如法炮制,梅寒洲就地画了个阵法,泥土轻松地四散而开,露出一个深坑来。白瓷所做的骨灰盒无比轻盈,池骛没怎么费力便将它放入了泥土中,雨水流连在表面,看上去像是瓷器在落泪。“盖上吧。”他凝视着深褐色土壤中的一点白,嗓音低沉。
泥土一层层埋没了洁白无瑕的罐子,直至恢复平整,怎么样都看不见。
传讯符响了,另一端传来单幽兰虚弱的声音:“无晦......他还好吗?”是该如此,池骛抬起头看向已转成深灰色的天空,单幽兰失踪的时候何知愚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余雁应该已经将一切告诉她了,不知道她心中会作何感想呢。
氤氲着的水汽从鼻腔进入肺部,或许又从眼睛里钻了出来,池骛感觉自己的胸腔和眼眶都在发麻,但又确实毫无落泪的痕迹。他停顿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梅寒洲替他开口:“单师姐,一切都好。等我们回来。”
那头也沉默一瞬,试探般问:“洲洲?”
“是我。”毫无心理负担地,梅寒洲也不知为何便这样顺利地脱口而出。
“南归说,是挽澜和你在一起,真的吗?”单幽兰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又实在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她忍不住问。梅寒洲从她颤抖的声音中回过神,看着一言不发的池骛。
“是。”沉默良久,池骛回话,他的声音与原本并不相像,“师姐,你哪里都不要去。濯水宗有人能够保护你。”
单幽兰仿佛能够从他的语气中确认身份,她再也无法忍耐喉咙中的哽咽,断断续续的声音甚至无法连成一句完整的话。池骛与梅寒洲安静地听完,大意便是要他们注意安全,早些回去。
“好。”等待她情绪稍微平复些,池骛也不顾她是否能看见,唇角轻轻扬起微笑,安慰道:“好好休息,师姐。一切都好。”
她似乎在另一边泣不成声,没多久余雁的声音便传来:“师弟,赵公子,清焰姐灵力又紊乱了,我先喂她喝药。”
瓷器碰撞与咳嗽声交织,没多久传声符便失去声响,化为灰烬。
远处的天空劈下惊雷,照亮整片大地,刹那间风起云涌,山上的树左右摇摆,似乎要被吹得连根拔起,尘土与树叶共舞,气旋将它们狠狠压在原地打转。
此刻,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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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艺今天心情不错。
她身为蝴蝶化作的魔兽修炼出人形,可以说得上是天赋异禀,而因此她也能留在偏殿中服侍整个魔界的希望——界主的养子谢彧。身后湛蓝色的翅膀挥动,胡艺哼着欢快的小调端住一盘粉红脆桃飞向大堂,但她轻盈落地时,却被里面传来的声音吓个正着。
“你怎么还不动手?”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不容分说的意味。
“师傅.......我怎么能这么做?”是谢彧的声音,他声线颤抖,似乎情绪比另一个人要激动,“他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能为了一个界主的位置就对他兵刃相向?”
胡艺轻捂住自己的嘴,早前有传闻说界主病重,各域主有意让谢彧上位,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能达成共识,现如今看来竟是域主要逼迫谢彧杀死界主!
“你没有弑父的决心,如何服众?!”女子的声调高了些,甚至能够听到鞭子甩出的声音,胡艺后牙微酸,一时犹豫应该推门进去还是直接就此当做没看见般溜走。
“如果他们觉得自己可以,为什么不自己当界主?”谢彧显然并不畏惧鞭子,他站起身,大声喊道:“我不要成为傀儡!”
“啪!”鞭子划破空气,击打在皮肉之上。胡艺登时做好决定,转身轻手轻脚离开时,又听见女子如此说:“你受我两鞭,从此再无师徒关系!”
她倒着退后,没料想翅膀突然碰到了一个物体,有一只手形状的东西捏住她的翅膀,“!”胡艺几乎叫出声来,但房间内传来的激烈争吵声又让她拼尽力气将喉中的声音咽下。
颤颤巍巍地转过身,面前站着一个笑意盈盈的人。他头发被绷带压住一半,黑漆漆的布条裹住左半边脸,但皮肤白皙,右边的眼眸形状优美,正和善地弯起。身上是墨蓝色衣袍,暗纹被走廊上的荧光石映照得清晰可见。
“宋......”胡艺眼见是他,心中骤然一松,她翅膀轻抖,簌簌地落下浅蓝色的鳞粉。
他将食指压在唇中,示意她不要出声。胡艺点点头,她手中的脆桃盘被对方悄无声息地接过,他摆摆手,给出离开的信号。胡艺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扇着翅膀离开了。
宋忘尘见胡艺冒冒失失地走了,才长出一口气,他双手端着脆桃走向前,下一秒那门便从里面被踹开,谢彧从中走出,眼神扫过宋忘尘手中粉红的桃子,快速过去拿起一个。
“你看你,怎么又弄成这样?”他叹气,看着谢彧身上或长或短的细密伤口。
“你告诉那些域主,我这几天都不在,等他们中的哪个当上界主再朝我指手画脚!”谢彧冷哼一声,快步离开了偏殿。
宋忘尘也没想着追上去,他伸手将桃子堆叠的形状整理好,便挂着浅笑走进房间。刚刚还高声怒骂的女人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胸膛剧烈起伏,她焦红色的猎装利落干净,在惨绿的萤火下也如同焰火。见他走进来,女人掀起眼眸狠狠瞪着宋忘尘:“让你照顾少主,就照顾成这个臭脾气!”
盯着她那不可思议的金色眼眸几乎缩成细线的瞳孔,宋忘尘在心里暗叹道真是一条脾气不好的蛇,他不徐不疾道:“这叫知书达理,尊老爱幼。”
“可我们是魔族!”女人的瞳孔缩小又长大,她近乎气急败坏地说:“弱肉强食,界主就要不行了你我都看在眼里,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戚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宋忘尘笑笑,将手中的桃子往前一递,却被女人伸手拍开。
“你明明知道谢问灼他做了那么多事,要名正言顺地杀死他就.......”戚锦低沉的声音中沁出恨意,她的眼眸牢牢盯住宋忘尘,对方本来就浅淡的笑容已然消失。
“那你有没有想过谢彧该如何面对自己?”见她逐渐失控,宋忘尘终于拉下嘴角,浅绿色的萤光将他的半边脸照得崎岖。
空气骤然沉默,戚锦鼻腔冷哼一声,从他的手中拿过桃子一口吞掉,她分叉的舌舔过沾染上自己毒液的牙齿,半冷硬半不服道:“他最好快点想通!”
两人口中的主角现下却一无所知,他一路向北行走在魔界之中。
这里暗无天日,漆黑的夜空连枚星星都找不到,唯一的光源是位于整个魔域中心的‘不夜灯’。不夜灯呈现盆状,中间燃烧着血红的熊熊烈火,因此视线所及之地,皆是红光灼灼。他身上的衣服破裂几道口子,皮肉下的液体从伤痕处滴滴答答地落下,没入沙地中。
没有阳光照耀的沙子是冰冷的,他躺在其中,细沙顺着口鼻呛入肺部,丢失知觉般闭上眼睛。
“你没事吧?”
等谢彧再有知觉时,他躺在一颗巨大的石头上,面朝天空,脸颊上有只手在不停地拍自己的脸颊。他瞬间伸手捏住对方的手腕看过去,是个貌似人类的生物,但身上的气味非常驳杂,分不清属于哪一族类。
对方看他清醒,脸上展露出轻松的笑意:“你没事吧?我看你身上没有魔气,是误入魔界的人类吗?”
只有谢彧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他能够自如地收起身上的魔气,这也是他时常能够跑去人间玩的原因。他曾经疑心自己并非魔族,但父亲摸着他的脸,似乎在看一件作品,淡淡道:“你是魔族,最完美的那种。”
他无法理解,父亲自称是个高雅的魔族,他喜欢那些奇异的生物。
对方看他愣神太久,口中喃喃着:“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误打误撞进来的吧.......”
“宋忘尘,我的名字。”谢彧毫无心理负担地借用了自己从小到大管家的名字,盯着对方有些意外的脸,不知该作何表情。
“哦,我叫傅若峥。”对方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谢彧心下紧张起来,他是蛟,皮肤冰冷,这一瞬间他手指暗暗用力,等待傅若峥的反应。一旦他有什么攻击的动作,谢彧就会立刻伸爪撕碎他。半晌,他收回手:“你好像有点失温,喝点热水就好了。”
谢彧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沙地里燃烧着一堆小火苗,碗状的器具正在其上炙烤,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咕噜噜地响着——那简直像个缩小版的不夜灯。他没说话,生怕暴露其他的什么事情,傅若峥将火苗熄灭,碗落在沙子里,很快便凉了下去。
“来。”他将温热的水递到谢彧面前,示意他喝掉。谢彧盯着透明的液体,虽然他怀疑或许其中有毒药,但在对方期盼的眼神中,他还是将对蛟来说滚烫的水一饮而尽。四肢开始回暖,身上的伤口也被人包扎过,不再渗血。
“谢谢。”谢彧记得宋忘尘教过的那些对于人类的礼貌用词,他将瓷碗双手递过,轻声道。
“没事,都是人嘛。”傅若峥无所谓地摆摆手,将碗收回储物袋中,他站起身拍掉衣角上的沙子。
“你要去哪?”谢彧见状立刻问道。
“哦,我去找幽冥藤。”看对方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傅若峥整理衣服的手停顿了下,思考片刻他温和地问:“你知道在哪吗?”虽然对方看上去像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类,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傅若峥不抱希望地提问。
谢彧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思考对方的意图,如果只是要幽冥藤,他帮助他找到就好,神不知鬼不觉地能够将傅若峥平安送出魔界。他抬起头,语调坚定:“我知道。”
“嗯?”傅若峥没想到对面的人一脸沙子,但灰黑色的眼眸异常冷静,他心下闪过一丝警惕,但脸上还是惊喜般说:“真的?可以带我去找吗?”
“可以。”谢彧下巴轻点,随即说:“拿到了就出去。”
他的脸上似乎有些急切,傅若峥刚刚升起的那丝质疑暂时被塞入思绪的角落,这个名叫宋忘尘的人身上确实没有魔气,但也看不到灵力的运行,现下又想要尽快离开魔界,看来确实是个误入此地的凡人。
傅若峥点点头,伸出手将他从岩石上拉了起来,对方的手掌冰凉,丝毫没有因为热水回暖,但好在触感也与人类无异。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傅若峥面上仍然是人畜无害的表情:“没问题。”
“你从哪里走过来的?”谢彧话锋一转,往四周打量着。
“那边的草丛。”傅若峥指向自己来时的那片黄绿相间的草皮,在不夜灯的映照下如同夕阳河边的芦苇。
“你走错方向了,还要继续往北边一点。”谢彧指向不夜灯,那魔界中永恒燃烧的火焰此时正散发着熠熠光辉,一如人间的太阳。
傅若峥恍然大悟般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谢彧嘴角终于挑起,两人清理掉沙子上点燃后的木炭,背起行囊朝那片金黄色的芦苇丛靠近。
不夜灯的火焰明灭,两人似乎亲密无间,但拉长的影子相隔甚远,摇摇晃晃始终没有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