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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后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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愆期01/文也霁
“后天同学聚会,来不来?”
唐谦夜间在卧室办公,电脑一声轻响,许久未联系的老同学发来条信息。
新的桌面护眼台灯还没到,那盏昏黄的落地阅读灯相较电脑屏幕,后者刺眼得慌。唐谦摘掉眼镜平放在桌面上,揉了揉眼角后摁着键盘回复道:“可以带家属么?”
眼睛太难受了,他怀疑是卡了什么东西,连忙东找西翻,从书柜里摸出来一个小瓶的眼药水。
就在这时,电脑又收到新信息:“可以的,但是要准点啊,不然请客的老板可是会不高兴的。”
“哪个老板?”
发完这句,唐谦毫不犹豫地仰头,一手拨开眼皮,另一只拿着眼药水的手稳稳地悬在眼球上空,药水将落不落。
“爸爸——”
房间门外一道稚气的童声响起,把唐谦的手吓得一颤,药水倏地钻进眼眶。唐谦边等药水将眼球里的异物洗出,一边回应外面的声音:“诶!”
他刚应声,卧室房门便被开了条小缝,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从门后钻出脑袋,软乎乎地说:“爸爸,有道数学题我不会。”
“不会?”唐谦耐心道,“那你拿来给我看看吧。”
小男孩欣悦的说:“好!”
说完,他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回自己的小书桌前,拿作业去了。
眼眶里还盛着眼药水,看什么东西都像是在暧昧不清的梦里一样,他却还是看清了自己老朋友和他聊天界面中收到的新信息。
小嘉佑拿着铅笔和自己的作业本一路小跑进爸爸的卧室,一进门,他看到唐谦的脸木木地对着电脑,手悬在键盘上一动不动,像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爸爸,”唐嘉佑搬来了小马扎,靠在唐谦身边,偏着头看他,满是不解的问,“你怎么哭了呀?”
他唔了一声,抬起手背蹭了蹭眼睑,声音有些微不可查地沙哑:“没事。”
接着他又偏过头对小男孩说:“爸爸没哭,爸爸只是眼睛有些干,滴点眼药水缓解一下。来吧,哪个题不会?”
小孩子很好被忽悠,大人只要将话题一带,他们的注意力便会被转移。唐嘉佑握着铅笔,点了点本子上的题目说:“这个。”
“好,我们来看看啊。小明买了十二个皮球……”
屋内沙哑的空调运作声吹着冷风,窗外的夏夜郎朗无云,父亲低声给孩子讲题,刺眼的电子屏幕上老朋友没有得到回复,但兜底的那句话却是柔和无比:
“是江期啊,每年同学聚会都是他举办的,你不知道么?”
好温柔的一则告示。
02.
暑热将沥青路面烤出腾腾热气,走在上面的人影子被热浪拧得歪歪曲曲。
唐嘉佑的小手被牵着,牵他的人步履飞快,小孩子要跑起来才能跟上。
“爸爸,你慢点儿跑,我跟不上啦!”
唐谦听后,脚步微顿,侧身揉了揉儿子汗淋淋的头:“行,我们走檐阴下,慢点走。”
父子俩走得很慢,因此,两人也成了同学聚会最后到场的。
“嘉佑,好久不见啊。”
联系唐谦的老同学——也就是蒋子林,缓缓蹲下到小孩跟前,捏了捏他的脸。
小朋友退了小半步,躲在爸爸身侧,求救的目光看向他。唐谦握着他的手,问:“不知道叫什么?”
唐嘉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这也没多久没见,”他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个叫子林叔叔。”
小孩子终于动了动嘴,稚气的嗓音说:“子林叔叔好。”
被叫到的人弯了弯眼尾,答应一声,唐谦在蒋子林的带领下,将唐嘉佑送到餐馆里的儿童游乐区,他帮小嘉佑脱下鞋,装进一个塑料袋里,“不想玩了就给爸爸打电话,玩的时候注意安全。”
“好。”
话毕,他便迈开轻快的步子踏进游乐园内了。
他又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唐嘉佑无忧无虑地穿梭在游乐设施间,转头对蒋子林说:“走吧。”
餐馆的大包间在三层,没有电梯,楼道也狭窄得紧,两个大男人挤这么一排也不好,蒋子林走在前,唐谦随后。
“孩子他妈妈呢?”蒋子林没由来的问了句。
“离了,三月份离的。”
“……”
他迅速闭上了嘴。
他本来想回头看看唐谦是个什么表情,但又觉得尴尬。话也说不出来,要是自己嘴笨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更不好。
高中时,十七八岁的人心思可细腻着呢。唐谦犯中二的时候还当过校霸,这校霸可经不起别人长嘴长舌闹渣渣,只要那时有人放了句他听不顺耳的话,心情一不好,保不齐就抄起拳头,和你的脸来个亲密接触。
不过后来就没有了,后来校霸谈了场恋爱,也就收敛了那份剑跋扈张。
爱情是以为抚平人身上锋芒的良药。
原校霸过去了十四年,现在三十二岁,虽然没了爱情,却也不见得他还有什么“锋芒”。
“……不会打麻将?你个川渝人不会打麻将,不应该啊!”
两人还未进包间,光是在房门外就能听见里面人的大嗓门。蒋子林“吱呀”一声推开门,闹哄哄的声音戛然而止,直到他说:“还缺人吧?我把唐谦给带来了。”
接着,里面的声响更大了。
唐谦提着小孩子的鞋子进来,轻轻往墙角放下去,向在座的各位打招呼:“好久没见,人都来齐了么?”
“人来齐全不太可能,”沙发角落的女孩声音清晰,“但玩得好的,还有联系的都来了。”
众人听后一笑。
玩得好的不止有男人,那时理科班的女生也有品学兼优能和他们打好交道的。
朋友不分性别贵贱,能玩好就行。
他拉开麻将桌前的空椅,坐下。
周围的人很热情,许久不见都有些许变化,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围一圈。
少了个人。
“江期呢?我刚才还见着他呢。”
蒋子林一问,唐谦默默收回了打量周围的目光。
“他呀,”嗓门有些大的男人一笑,“喝水喝多了,开闸放水去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笑了笑,麻将桌里缓缓升起罗列好了的麻将,唐谦刚抓起其中一组,门便被轻轻打开。他正对门口,一抬眼便猝不及防和来者视线交错。
江期表现得毫不意外,倒是眯起那双杏眼,莞尔道:“你终于来了,哥。”
03.
十二年前,天河机场,冬天。
“唐谦,唐谦——”
机场送行处人来人往,一位长相俊秀的男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丢下了行李箱,奋不顾身地穿过人群,喊着一个人名跑过去。
被发现了。
被发现的人也不做犹豫,直接撒开步子就跑,他其实跑得很狼狈,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这一撞就撞到了机场大厅外的停车场。
停车场里的车辆来往复杂,鸣笛声一响,整个停车场都是刺耳的声音。他顿了顿步子,刚站立,后背一阵冲击力,忽然被人锁住。
剧烈跑动后心脏沉重地跳动着,似乎快要冲出狭小的胸腔。可当这突如其来的拥抱降临,他厚厚的棉衣像是阻隔不了身后人炙热的体温,烫得他心跳都落了一拍。
“你把我弄丢了,哥。”
江期的脸埋在他的后背,他们之间贴的很近,声音通过胸腔共鸣传入对方的脊骨中,一路攀延至他的心脏。
他的心被揪了一下,生疼。
唐谦张了张嘴,声音很哑:“别这样。”
“什么怎样?”江期在他身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低声说,“我们虽然分手了,可你还是我哥。哥哥,你说了你会一直对我好的,那我抱抱你都不可以吗?”
唐谦没说话。
“那你之前给我许诺的那些又有什么用……”他在背后嘀咕道。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很冷,汽车发动在日光下泛出白烟,他深长的鼻息也凝成了一团团暧昧不清的白雾。
搂在他腰间的胳膊松开,江期的手向着他的小臂往下滑,微凉的指尖触到他的手腕,江期察觉到他僵住了,便说:“哥哥,我好冷。”
他很小心很小心地去拉他的手,就像去年的仲夏夜,天台上的两个少年,他们共享彼此的温度。
“别耽误值机,”唐谦的声音很冰,“走吧。”
“……”
过了一会儿,江期才回答啊,他开口时带着浓重的鼻音:“哥,你是在讨厌我吗?”
哥哥会讨厌弟弟吗?会,哥哥从小到大都要将他所有喜欢的全部让给弟弟,包括让弟弟有个好的未来,他把所有好的全部给了江期。
他不需要这些么?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讨厌又有什么用。
没听到唐谦的回答,江期开始急了,他红着眼眶转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望着他深色的眼睛:“我求你了,别讨厌我。”
“哥哥,别赶我走。”他脆弱地哀求道。
唐谦咽了咽堵在喉咙中的那口干涩,他想开口,可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盯着江期愈来愈红的眼睑,杏眼里积满了亮晶晶的水珠。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被江期松松散散抓住的手收紧,唐谦向前走了半步,将那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就这样吧,他是弟弟。
周遭行人步履匆忙,但免不了有人注意到,一个较高的男生抱着另一个男孩,像一位花艺师小心翼翼捧着他心爱的玫瑰花一样。
怀里的人被他的味道包围着,本来是很安心的味道。可他觉得鼻子很酸。
唐谦的手伸进他后脑勺的发丝间,轻轻抚摸着:“不哭。”
你的家人在国外等你,以后你会过得更好,别怕,不要哭,你应该开心地笑才对。
多笑,他怕江期哭得太多会有人讨厌他。
“哥……”江期的肩膀一上一下地颤动,“如果我以后回来了,你还会要我么?”
江期知道哥哥不会不要他,只要唐谦说不会不要他,他可以不走,可以浪费掉那张飞机票。
安静半分钟后,他答道:“你要明白,我只能是你哥。”
“如果你选择不走,那只能我自己走。”
他僵住了。
他哥还是恨他。
冷房似乎穿透进了棉衣,灌进了他的骨髓里。
江期往后退开,用一双惊恐而又愤怒的眼睛瞪他:“唐谦,你要是走了,我就敢以后再也不理你!”
他脸上还有泪痕,一个十八岁的人说出最没威慑力的幼稚话,却让唐谦感到眼眶发酸,他闭了闭眼,声音又哑可又故作平静。
“这样最好。”
“……”
冬天好冷,他最终没有追着唐谦离去的背影跑出去。
十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和那一年的冬天没有可比性。
因为原先所有的爱恨都成了过往云烟,根本没有计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