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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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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师祖?看着真年轻。”
林惜抿了口茶,没说话,任由旁边段薇咋咋呼呼问出声。
“要怎么称呼?先生?”
“先生好。”
丹书白的目光温润如玉,嘴角没动让人没来由地感觉到亲近。他朝着段薇轻轻点头,转头迎上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先生看着确实不像年过半百的人。”林惜放下掩着嘴角的茶杯,也许真实年龄更大。
丹书白平静柔和地看着,给人一种知晓天命洞穿一切的感觉。
“大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惜仿佛一下子来了兴趣,“您是指?”
丹书白却不说话了,看向窗外。屋里一时静默,林惜敛下视线,远远跟着的霍清恙走出来。
“大人想查什么直接问就是了。”
“不算什么大事。想必山下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冥府还有很多前因没搞清楚,不好开展后面的工作。”
“听闻多年前是你发现的小茉?”林惜耐着性子绕了几圈才切入正题。
“当时来接人的鬼差是谁?”
当年的事情,一个村子的人都魔怔了,不是寿终正寝,冥府不可能派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冥使过来,必定派一个能够主事的过来收拾烂摊子。
“是小阎王。”
林惜挑眉,“没有其他人?”
“没有。”
这片是小阎王的地界,倒也算合理。昨日槐榆说了在小阎王办事处看到的卷宗,没有小茉的名字。甚至生前的记录也被抹杀了,好像从来没有投胎一样。难怪阳界明明少了个人,冥府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神婆呢?”
“谁?”
“别装了,你不是早就进入幻相了?”林惜冷艳的眉眼觑着人。
槐榆笑得心满意足,“就是个普通人,靠她搞不了这么大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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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里林惜视线扫过丹书白的印堂,周身的气息,又抬眼看了一圈屋子的环境,“此地湿冷常年不见天日,实在算不上风水宝地。”
语调平常,下一秒话锋急转,“拿了别人的冥相放进自己的身体,不好受吧。”
丹书白无波无澜,“天意如此,便接着。”
“天意?”林惜撇嘴点了点头,“我忘了,百年前有一位名噪天下的天算子,能算国运晓天下事,可惜英年早逝。坊间传闻他行走天下时除灾消厄,替天行道,真真称得上算痴,道痴,”
“情痴。”林惜目光如炬,“按年纪算,先生可知道当年的事?”
丹书白罕见地情绪波动,说了句“惭愧”又不发一言。
“无数的噩梦重现那日的情景,你找了人来当替代品,结果发现她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不记得仇人,前尘往事,只知道是你困住了她。那还是她吗?”
“痴念化为困住她的枷锁。”
“她怨你。”
拳头无声颤抖,林惜视线里盯着他的每一分变化。茶案下手被人无声掰开,五指相扣严丝合缝。
肤容胜雪的谪仙人发起怒来也不见一丝失态,丹书白努力压制情绪,闷在喉咙里笑起来,“她当时最信任你,是你用所谓的天道哄住了她。结果呢,害人者逍遥快活,无辜者含冤而逝。”
槐榆放下茶杯,将没喝完的茶水倒在丹书白茶案上的山形石摆件上,“身死,往生,入轮回,我们都是按规矩办事。”
茶宠颜色渐渐变深好似乌云笼罩,于晓婷注意到山的形状,看向窗外。
天色越来越暗,云雾翻滚往静室里钻,丝丝团团缠绕在手上,段薇鼻翼轻嗅,“这……”二人急速往后退,回头静室里不知何时变了副样子。
丹书白身形变换,林惜看出苗头抽出别在腰侧的刀刺向茶案,却只勾到了一小段衣袖碎片。
林惜拾起来,抬头,环境变化,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里。
面前复古的西洋镜映照着屋里的一角,床上一个身影高高隆起,林惜回头,那里什么也没有。林惜盯了两秒,回手一刀击碎镜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其他屋子的人醒过来,听到动静立刻往声音来源聚拢。
林惜打开门迎面撞上。
屋子里人数比想象得多。
对面的人诧异了一瞬恢复如常,又有新人进来了。其中一个神色防备往屋子里瞧了一眼,“昭小姐的屋里有没有发现什么?”
林惜起身让开位置让他们进去。
等身高的红纹钟沉声响了六下,穿着长衫马甲的管家出现,邀请房子里的客人到楼下的餐厅吃晚饭。
餐桌上,以彪形大汉为首的几人紧紧盯着林惜,光头身后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脸上有一道泛黑的旧疤,手中转着蝴蝶刀凶相尽露,眼神却涣散无神。
年轻女孩齐肩短发别在耳后,十分干练,眼神里透着疏离和不屑。感受到念羲的目光,她眼神平和地回望过来。
另一边痩黑的老者额头系着褐色布条,腰间别着一串声音喑哑的残骨铃铛,身边是个懵懂贵气的小少爷怀中抱着蛊娃娃。
段薇眯眼盯了一会儿那个娃娃,“挺有少女心啊。”说完将凳子和于晓婷的挨在一块,两人又尽力靠着林惜,和沈琨隔开一大段距离。
段薇:“原来这小子真的有问题。”
沈琨失笑,“师祖做任何事自有一番道理。”
所有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们几个人身上,于晓婷看着对面的人表情闪过一丝异样。听着身侧嘀嘀咕咕的声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段薇你敢再大声点吗?接过管家手里的餐具说了声“谢谢”。
“各位不先介绍介绍自己?”林惜在餐桌上突然开口。
光头一顿,刀疤男想说话被他拽住胳膊,他粗略地指了一下,“唐家的,顾家的,还有”
“顾梦鹤。”远处挂着半边玳瑁镜的年轻男子拍了拍衣服起身,镜片挂在身前晃来晃去。众人看过去,角落里摆着一堆罗盘和符纸,刚才没人注意到是因为他盘腿伏在地上捣鼓他那堆东西。
少爷再次搂紧了蛊娃娃,满脸不忿,都是姓顾的,“装什么装。”似乎看谁都不顺眼。
段薇悄悄倾身过来,“顾家和我们家同源,但不属于一个支系。那位唐家的和于家走得比较近,钻研奇门八卦。”
林惜了然,和对方解释:“我们是跟着丹书白先生的指示进来的。”
“小拂山的丹先生?”
林惜笑而不语,抬头点着沈琨,“我们到小拂山游玩,不小心误入此地。那位是丹先生的亲传弟子。”
对面几人相觑,到底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他们也是借游玩之名入小拂山,成功进入幻相。
按外面的时间他们已经进来两天了,结果这两天什么也没发现,只知道此地有鬼,到一定的时间便会拖人困在自己的巢穴,吃拆入腹。
至于亲传弟子,几人看着沈琨,此幻相由丹书白起设置在小拂山,身为弟子或许知道破解的方法。
沈琨面色僵硬,感受到无数视线从林惜移到自己身上,罕见地生出想骂人的感觉。
从现在开始他决定不再说一句话。
槐榆在小洋楼院子里转了一圈进来落座,管家推着餐车过来厉声斥责,“说了过了六点以后只能在屋子里活动。”
转头看到餐桌上几个陌生的面孔忽然想起来,“抱歉各位,重新介绍一下,昭昭馆晚上六点以后禁止出入,以免带不干净的东西进来。晚上九点以后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出声。”
“那请我们过来干什么?”槐榆没再理会管家,接过林惜面前的盘子开始切牛肉。
管家苍老的面庞闪过一丝不悦,“捉鬼可以白天抓,不要给主家添额外的麻烦。”
捉鬼还嫌麻烦?
“幻相发生一定的异化。之前有人不按规定时间回房间,都出事了。”
老者开口,话音未落被刀疤男高声打断,“那些人是鬼上身,脏腑塞满了鬼物撑得几乎爆炸,接着一瞬间四肢收缩,把养分吸取完只能看见骨头架。”他的手不断抽搐,一遍一遍重复那些话。
段薇越听越觉得熟悉,这玩意说得和巫族蛊虫一样,吸食宿主的养分而活。
“尸体呢?”
“不见了。”
“那他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刀疤男猛地向前冲带倒烛台和高脚杯,玫红色的饮品浸湿了桌布。
唐雁芙迅速反应接住烛台,不至于把餐桌一把火点燃。下一刻操起空盘子朝着刀疤的后脑砸下去,盖棺定论,
“他疯了。”
也就是说,之前这里不止他们几个人,且规则可能是缺几个补几个,他们几个新人才有机会进入幻相。
下一个出事的,要不是眼前这位和鬼物接触过的刀疤男,要不就是槐榆。
所以刚刚他们才任由着新人里有人走到庭院。
趁着他们注意力在其他地方,槐榆在分食的空档和林惜耳语,“外观布局就是当初的明昭馆。”
明昭馆是她出事前和槐榆待得最后一个地方。黎城商会会长的小女儿出事,招揽能人到明昭馆驱鬼。按理黎父是商会会长又管着报社,不大可能理会那些封建迷信。他们到了之后才知道,闹得哪里是鬼,是人。
但是方才管家说这里叫昭昭馆,从管家到庭院都发生了异化,或者说不再按照自然规律运行,而是按照背后那个操控者的意志。
幻相的制作,需要一只有执念的鬼和冥相碎片共同运转。操控者可能在幻相里,也可能在外面。可能主动拉人进入给幻相制造养分,也可能是贪心的人想尽办法主动冒险。
段薇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肉又看向对面,“这肉确定可以吃吧。”
顾冬焉塞了满嘴,“吃吧,之前好几个人试过都没事我们才吃的。”
刀叉碰撞的声音交错,一直不说话的于晓婷忽然开口,声音僵硬,
“小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段薇进食的动作停顿,听见她的称呼反应了两秒忽然瞪大了双眼。
她凑过来想和林惜说话又怕不愿意搭理自己,晓婷踹了一下她的脚凳子段薇才安静。
于晓婷靠着椅背松懈下来,继续交涉,“看样子你也不像第一次进入幻相。”
幻相不易寻找,普通人不容易进来。
唐雁芙绷着脸没说话,光头打圆场,“幻相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可遇不可求。”
“但是进来之前也打听过,要想找到冥相就要先找到相鬼,杀了他,再凭借着冥相出去。”
然后冥相就是自己的了。无论求长生还是杀人放火,用冥相运转隐藏,都不算违逆天道。冥府不好说什么,本体也不会遭天谴。
管家豺鹰般的视线落在餐桌上每一个人身上,到时间晃了下手摇餐铃,“好了各位,晚餐结束就尽快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我来给各位分房间。”
林惜盯着管家的面庞,若有所思。“当时的管家是这个样子吗?”
槐榆皱眉,一百年过去了,不相干的人谁会记得那么清楚。“这些人身处幻相面部肌肉不自然是正常的,毕竟被人操控着。”
他想起什么转头认真看向林惜,“冥相分食非你所愿,这些人进来是他们咎由自取。”
林惜回过神,哼笑,“我明白,”
“生死有命。” 他们明知危险却为了自己的私欲甘愿犯险,和她有什么关系。
转身后神色冷硬,眉间的凝重却挥之不去。
段薇在后面悄悄碰了碰于晓婷,问出方才在餐桌上没问出的话,“厉鬼的断骨送出去了吗?”
于晓婷又恢复成大小姐那副狂妄的样子。
“你说呢?”牙缝里挤出字音,完全是咬牙切齿的意味。
段薇识相得远离,无声观察着那位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