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糖半酸》南山摧

1、第 1 章

　　今天是夏天的最后一天。

　　秦初夏趴在窗前，圆嘟嘟的脸颊被胳膊肘抵着压出坑，盯着外面的银杏树出神。

　　熟悉的倒影出现在玻璃窗上。

　　“哥哥，”她突然说话，“这里味道好难闻啊。”

　　“是不太好闻。”秦微行呼噜了一把妹妹细软的毛，“哥哥结束了，我们一起走吧。”

　　秦初夏把脸埋进臂弯里不去看他，她五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不应该哭。

　　她小声啜泣起来：“小夏以后都没有嫂子了，对吗？”

　　秦微行半蹲下来从后面抱住她，眼睛平视着窗户上自己通红的眼眶。

　　他小声纠正，一如往常：“不要叫嫂子，叫雪哥，不然他会不高兴。”

　　秦初夏转过来，把脸埋进哥哥的怀里，淡淡的洗涤剂香味让她从医院浓郁的消毒水味中暂时脱离：“要叫嫂子，雪哥不高兴了，就会回来揪小夏的头发吧？”

　　秦微行不说话了，他拍着妹妹的背给小孩子顺气，任由她在皱巴巴的衬衣上擦眼泪抹鼻涕，突然想起来，他和付雪正式认识的时候，也是在医院。

　　七年前的秦微行乖戾张扬，翘课出去上网吧，刚出学校不到两条街就让人堵了。

　　染着一头严重违反校规的奶奶灰的秦微行左右看看，嘎嘣咬碎嘴里的薄荷糖：“好狗不挡道。”

　　来堵他的有六个人，为首的弄了一头杀马特的红色鸡冠头，手指戴了一串戒指手链，动一下链子就碰到提着的钢管上，叮叮当当惹人心烦。

　　他啐了一口：“姓秦的，你他妈连我的人都敢动？”

　　秦微行说：“你谁？我听说过打狗看主人，没听说过看另一条狗的。”

　　此话一出，那就不需要前情铺垫了。

　　对面六个人，手上都拎着家伙事儿，清一色的钢管，秦微行兜里除了智能手机就是醒神的薄荷糖，四舍五入就是赤手空拳。

　　哪怕如此，秦微行也凭着横的怕不要命的精神挨了当头一棒夺过钢管，1v6大获全胜。就是脑袋见了红，顶着这幅尊荣既不方便去网吧也不方便回学校，只好转头去了最近的医院。

　　工作日的下午两点，挂号处排队的人稀稀落落，秦微行挂完号扯了单子，轻车驾熟地往熟悉的科室走。

　　走过拐角一撇眼，瞧见前头有个瘦瘦高高的眼熟背影，本来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上踩了好几个脚印子，像是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一身灰，头发也乱糟糟的，也一瘸一拐地往外科走。

　　秦微行眯起眼睛，零星几个患者及家属避之不及地给他开了一条路，他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

　　被拍的人一激灵，“嘶……”

　　哦，肩上也有伤。

　　“可以啊你。”秦微行把欠了吧搜的爪子揣回兜里，“这才三天，就又被堵了？”

　　瘦高个回过头，白净的脸跟衬衫一样乱七八糟，黑框眼镜歪歪扭扭，脸上布着红彤彤的巴掌印。

　　秦微行眼皮子就是一跳。

　　“是你啊……”瘦高个慢慢放下肩膀，小声说，“没有，不是那个人……是我爸打的。”

　　这有点触及秦微行知识盲区，他不会安慰人，也懒得安慰人，想了想说：“你爸讲究对称美学？”

　　脚印是对称踩的，巴掌看样子也是对称扇的，肿得一边高。

　　瘦高个苦笑：“强迫症。”

　　哦。

　　瘦高个问：“你这是……打、打架了？”

　　“嗯。”秦微行说，“那天打的狗，把他上级犬嚎来找场子了，我给他们施展了一番打狗棒法。”

　　瘦高个顿时无措：“是救我那次？”

　　秦微行三天前照例去网吧，进去之前听见点动静，在旁边巷子里发现有个流里流气的对着墙壁咚人，仔细一瞧，被怼在那的也是个男的，前者手里比比划划着把小刀，在那索要保护费。

　　秦微行那天正不爽，看混混不顺眼，干脆日行一善，把人给打了，打完就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秦微行说：“你倒是给我找出来我们还共同知道的一次来？”

　　瘦高个抿嘴说：“都是因为我……不好意思啊。”

　　“……因为你？”秦微行头次见到这种款式，稀奇地看两眼，憋不住扭头一乐，“拉倒吧，那时候不是你我也照打不误，别忘脸上贴金了，贴点去痛贴就行。”

　　瘦高个：“……”

　　瘦高个踟蹰着还想说什么，电子屏叫号已经叫到他了，只好作罢，匆匆往医生办公室里钻。

　　秦微行抬头看了眼蓝屏上的人名，付雪。

　　像个小姑娘的名字，微凉，干净。

　　蓝屏下一行就是秦微行的名字，他等了有十多分钟就到他了，付雪还没从办公室里出来。

　　这正常，办公室和隔壁处理室中间安了个门，打开就能进去，不严重的可以直接交给老练的护士去处理，医生继续看诊或者玩手机，小医院在规章制度方面说不定还不比某些诊所。

　　秦微行吊儿郎当敲了两下门进去：“龚大夫，好久不见。”

　　龚大夫推了推眼镜，一看是他，本就不富裕的头发更是雪上加霜：“好久不见？我上次见你就在上星期。”

　　“龚大夫宝刀未老，再行医三十年不是问题。”秦微行说，“还能记得患者谁是谁、什么时候来过呢。”

　　“少拐弯抹角骂我老年痴呆，就你来医院的频率，我们几个坐班大夫谁不认识你。更何况一周下来就那么几个患者，我都快看你看到审美疲劳了。”

　　龚大夫给他做了个简单检查：“又打架了？还行不算深，做个清创包扎就行。你意识挺清楚的，也不用做脑CT了，把单子交了回来等一下吧，前面那个还没处理完呢。”

　　“没，哪能天天打架。”秦微行笑道，“都是巧合。走在路上有堆疯狗冲出来，狗爪子踩到路边钢管上翘飞起来，倒霉催的正好砸我脑袋上了。”

　　龚大夫：“……”

　　秦微行唏嘘：“人生处处是巧合，每一个微小巧合组合起来，就是一个人的巨大不幸。”

　　龚大夫：“……”

　　我信了你的邪。

　　小医院偏僻，技术又不够硬，生意一向惨淡，就是不知道为何这么多年还没倒闭。秦微行后头再没人挂号，他交完费回来靠在椅子上不再搅和他人带薪摸鱼，低头刷手机。

　　他同桌的消息霸占了近聊。

　　杨晓：又死哪去了？就非要捡着林老师的课逃课？赶紧把我电话从黑名单放出来！

　　杨晓：老姜是这么让我转述的，一字不差。

　　杨晓：秦哥，老姜说明天有个转学生要来咱们班，听说是个大学霸！

　　杨晓：哥你咋还不回来，物理都上完了！

　　杨晓：哥？你不会不打算回来了吧？还是去送老奶奶过马路送过站了？

　　他像那种二笔吗？

　　秦微行对着墙上挂着的无菌操作事项提醒牌子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慢悠悠回复道：没，我被路过的狗咬了，在医院打狂犬疫苗呢。

　　上课时间，杨晓秒回复：被狗咬了？？

　　秦：嗯，被我打狗棒法打跑了，但也是真见了血，以防万一，就来处理一下。

　　杨晓：我靠别是疯狗！你被咬哪了？！

　　秦：脑袋。

　　杨晓：……

　　杨晓不回复了，估计在骂他脑子被狗吃了。

　　秦微行乐不可支，这时候里头传来门开的声音，付雪处理完伤口出来了。

　　龚大夫把手上的纸条递过去：“你就照着上面的药买，都是外敷的，没包起来的地方每天擦一擦，包起来的别随便揭开，后天来换药。”

　　秦微行坐在墙角，付雪没看见他，上前两步接过药条，犹豫了一下说：“后背的伤也要擦吗？”

　　龚大夫说：“当然要。”

　　付雪揉了一下纸角，闷闷应了一声。

　　龚大夫转头指着秦微行：“行了你进去，我给你缝两针。”

　　付雪这才发现秦微行在这里，他懵了懵，说：“你还、还没处理呢？”

　　这小破外科哪还有第二个处理室，总不能让大夫在办公室里给他缝吧？

　　再把规章制度当摆设，也不能把无菌操作当摆设，大牌子还在墙上挂着呢。

　　秦微行把手机揣起来，说：“没呢，你再晚两分钟出来，我伤口都愈合了。”

　　付雪：“……”

　　伤口愈合不至于，但血是不怎么流了。

　　秦微行收拾完伤口出来的时候，付雪就坐在他之前坐的墙角，手里抱着一袋外伤药和一块小蛋糕。

　　包扎完看上去更狼狈了的付雪小声说：“你受伤说到底是因为我，还有上一次……我想谢谢你。”

　　他把放在透明盒子里的小蛋糕递过来，小小一块，他特意问了，秦微行可以吃。

　　“谢谢。”付雪又说一遍。

　　秦微行看了看那块小蛋糕，蛋糕胚中间夹着颜色鲜艳的水果，奶油并不厚，最上面写着一行“早日康复”。

　　秦微行头次收到这种谢礼，忍不住一乐：“行，不客气。”

　　他们一起离开医院，付雪腼腆的告别，两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