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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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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鸟同途
被退婚后,我成为全王
都的笑柄。
后来,与我退婚的摄政王因通敌叛国被斩首示众。
我对着天空中出现的弹幕字眼,感激一笑。
这就是我翻身成功的原因。
没听上面写的任何一个字的建议。
1
在给离国使团接风的宴会上,随行而来的离国胡姬豪爽地向我父皇求指婚。
我心中自信万分,因为她的指婚对象是宇文扬,是那个等我及笄礼后便要与我成婚之人。
未承想他与那胡姬相视一笑,叩谢我的父皇。
我本欲发作,奈何叆叇(爱戴之音,古眼镜意)之中的文字是:女子需懂事,不可拂了男子的面子。
强压住不甘与委屈,我酸着鼻子听所有人恭贺宇文扬,「真是贺喜,摄政王不日将娶公主为正妃,又得此美妾,实在颇有福气。」
宇文扬向我看来时,我下意识挺直脊梁,十分体面地笑,给他所有的面子。
身为女子,我不想失去宇文扬的喜爱。这一次天空之字再次给了我方向:
瘦一些,再瘦一些,能好看很多。
没错,定是我的身姿不够出挑。
回去后,我望着寝殿内的铜镜,镜中之人身姿窈窕,丰乳肥臀瘦腰纤臂。就是腰部离男子最爱的尺寸,约莫还有半寸指甲的宽度。
闭门半个月不出,我再现身时已是水蛇之腰,姿容超绝。
我去找宇文扬。
见到那胡姬手里正把玩着一枚鲜红欲滴的红色玛瑙。
我不禁想起去年生辰之时。
宇文扬说,「明年本王送若雪一个特别的礼物可好?」
「要怎样特别?」
「代表一生挚爱的玉龙玛瑙。」
此刻,我第一次生气,质问他:「王叔,那是你寻来赠我的生辰礼。」
宇文扬置若罔闻,远远瞥我一眼,「若雪,你一向很懂事的,这一次也懂事一些。你有许多珍宝,而岁岁,什么也没有。」
这是第一次,天空之言的方法出了错。
乞求不是一国公主的姿态。于是我失魂落魄回去了。
2.
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所有人都知道我对宇文扬的特别。
在他面前我总是谦卑讨好。
是以,我半月不再踏足王府之举令宇文扬特地来哄我。
那日,我公主府正在准备午膳。
我的厨娘婉娘近来得了疹,加之天寒,穿得十分臃肿。
那日他不是一人前来的,带着那名叫岁岁的胡姬,那胡姬也带了一些离国的随从而来。
听闻这胡姬是离国王上倚重喜爱的舞姬,出行都有随从相伴。
她的那些随从,个个人高马大。等婉娘将我最爱吃的兔子形状的乳酪端给我时,他们正好来了。
那些随从的目光从婉娘好看的脸上来回扫过,我连忙让她退下。
宇文扬同胡姬坐下,那日给我夹了许多我爱吃的菜,也带了一枚成色稍逊的玛瑙过来赔罪。
往常我见他哄我,总是演着般顺着他的心意,这一回,多了旁人,我没有心思。
他便屏退了下人与胡姬一道在房内与我交心。
宇文扬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若雪得了我多年的宠爱,怎能嫉恨岁岁得我这一时的宠爱呢?」
岁岁也说:「公主您姿容绝色,等您与王爷成了婚,王妃之位妾身永不敢惦记。」
我瞥了眼这胡姬,随后我挺背,呷茶,不露卑微。
外头的吵闹声打破了平静。
那些离国的随从不知何时尾随了婉娘,公然欺辱了她。
见到婉娘时,她的衣裳早已被扯坏,整个人像个破布一般,失去所有的神采。
我慌忙上前要抱住婉娘,不料下人们舍命跪地拦住我。
「公主,若婉娘行为检点,这些人怎会如此待她。」
「公主是千金之躯,不要弄脏自己的衣裳,此处交由奴婢们来处理。」
我被震惊地失去了讲话的能力,试图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丝被逼迫讲出此番言论的痕迹。却见到他们无比严肃地冒死劝退我的神情。
我再看到离国的那些随从,他们个个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只是佯装着跪了一地,说:「都是这女子勾引我们,岁岁姑娘,对不住,我们愿接受任何惩罚。」
宇文扬拉住我,我们二人很快列坐在两边尊位上,用一个小朝堂来解决眼前的事情。
胡姬岁岁当着我们的面呵斥了这些男子,而我神色慌乱地心乱如麻。
直到宇文扬拉着我的手,同我说:「公主,此女衣着不检,引来如此辱落风池国颜面之事。此事关系到我风池与离国的颜面,按律应当严惩。」
公主府的婢女们都面露难色,丢脸般地指点地上破布般的婉娘。
「真是丢人。」
「去过妓子所呆的地方的人就是不一样。」
「平日就见她总是一丝不乱的,果真是狐媚做派。」
「她竟说是离国人辱落她,也不瞧瞧自己做了什么。」
我被宇文扬的话激得一颤,回过神来,嗫嚅道:「依、依王叔之言,应……应当怎样?」
宇文扬丢下掷地有声的几个字。
「浸猪笼。」
脑海中撞过一句声音。
「这公主府有了来自妓院的人,总有一日要掀起风浪。」
望着陪了我九年的婉娘,我眼中蓄着的泪忍不住掉落。
我伸出手去,面色惨白的婉娘,忍着泪对我无声摇了摇头。
犹如方才我跪下去要抱她时一样,拒绝我。
整个王都里,所有人都认为公主仪态万千是理所当然。唯有她心疼我的小心翼翼,嘱咐我万事谨慎,知道我这公主之姿里有多少苦头。
我无奈地无声强压抑情绪,仰头藏住眼泪。
天空上飘着一行行的字。
女子要识大体,有格局。
那一瞬,我心如刀绞,拼命告诉自己要依循天空之言。
要依循。
但还有另一个声音撞击我的心脏。
可是上一回,它错过了啊。
一道男子之音将我拉回现实。
「公主仁善,但不必姑息。」
我扭头,宇文扬在笑,所有的男子在笑,其他的婢女也在笑。到最后我也笑了。
因为我看到天空之字是:明日王都附近的融泽海夜间会于滩口二十寸处退潮。
我知道,我还能救下婉娘。
我特意请人锻造了十分沉重的笼子,亲自督促着将婉娘在天空之言所说的时间前,掐着时间沉入海面。
等所有人回去后,我找了个由头驾马驰骋而去。
天空在那一瞬间,下起了前所未有的暴雨。遮天蔽日,不知何时才歇。
3
我是一个公主。
一个从小便要接受许多教习的公主。
我的射驭之术优秀卓越,被人喝彩。
我的海中遨游之术,被女先生看作模范。
冰冷的海水打湿了我的头发。
天空中飘着:女子要识大体、女子要识大体、女子要识大体。
我想我知道我为何会感到痛苦了。
何事高于人命?
我的能力果然是很好的,我用钥匙打开了困住婉娘的牢笼,将昏迷的她努力往上托举。
我醒来的时候,我与婉娘被不知哪里来的浮木带着漂浮于海中。
海水如此汹涌。
我的心中从未如此轻松。
我不知怎么费力将我与她运到了岸边。
婉娘清醒过来。她望着我,在岸边狠狠抱住了我,然后对我跪下,长久地跪下。
「公主你不该救我的。」她哭着跪着我,转身似要以命殉属于我的面子,我的大体。
我拽住她。
我说:「我带你回去。我是公主,你看着长大的公主。」
4
天一下全黑了。
最后我带着婉娘在黑暗中回到了公主府。
我力保婉娘一事传了出去,加上公主府曾收留妓子的往事一道,被百姓热议,上书让父皇责问我的文书如同雪花一般。
民间的许多话本子,也暗暗写故事谩骂我不识大体,说就算离国男子有错,公主府的风气也是有问题的。
而我也在这种境况里,发了很重的高烧。
烧到迷糊的时候。
我脑海中不可抑制地还是很想念宇文扬。
可直到我昏死过去,听闻他都没有来看过我。
我熬过来,抓住婉娘的手臂:「他来了吗?」
婉娘欲言又止。我后来才知道,在我高烧不退的时候,宇文扬碍于我的骂名,上书给父皇退了我与他的婚事。
我看着同样痛楚的婉娘,只是抱着她无声流泪。
过了会儿,我拿起叆叇,打算起身下床缓一缓,一下看到:
「好的姻缘才是女子奋斗的方向,认错,挽回婚事吧。」
婉娘约莫是看到我倏然泪流满面的样子,慌张上来抱住我,而我只是摘下叆叇,冲她笑笑。
没事的。
看到了一些错误的东西。
在我摘下叆叇的最后一瞬,我看到了几个别于服软的字样。
它们是粉色的——别怕。
两个字,一阵暖风,吹到我谨小慎微的心脏上。
5
我对婉娘说过,我救她。
我是有办法的。
在父皇那里,我存了一个愿望。
这一次我说到就要做到。
我找了陛下,我说:「您许我一个愿望,可还记得?」
陛下说记得。
我笑着叩谢皇帝,瞥了眼穿着白纱坐在位子上的妙龄少女。
「谶言说姬若雪十五岁会亡,等我身死,百姓如今的议论都会平息。而今我来,是求父皇,保婉娘性命无虞,一生平安。」
此事我没告诉婉娘,但做完此事后,我一人吹了许久的晚风,察觉到自己内心竟比从前步步惊心、谨慎万千时更加轻松。
婉娘担忧地向我跑来时,夜风撩起她的发丝,她是我的愿望。
而那一瞬我陡然意识到,十五岁谶言应验之前,我似乎从来没有一些有关自己的愿望。
6
十岁前,我被天空之字教化。
驾驭第一不必骄傲。
潜泳优秀不必自满。
女子只需要嫁一位好夫君即可。
于是我将其当做十五岁身亡前,毕生的愿望。
十岁那年,我在天空之字的指引下,去了那个桃花宴。
彼时我不惜舍命去救被属下背刺的摄政王。
至此结下了我与他的姻缘。
而今,我坐在公主府,他正在王府与新进的胡姬成婚。
爱意,这样脆弱。
何人说它是女子的依傍?
婚宴后的第三日,我在宫中与宇文扬相遇。
我见到胡姬岁岁手上戴着一只碧色的手镯,心血来潮,我摘下手中宇文扬过去所赠的相同款式,当着他们的面扔入了湖中。
宇文扬的脸色一下变了,而我侧身走过。
那一日,我第一次不以女子唯唯诺诺讨好姿态,我平视着宇文扬,才发觉他没有我以往觉得的那样高大牢靠。
穿着他最讨厌的蓝色裙子,映花照水,才发觉,蓝色很衬我。
从我开办的幼女助学堂回来后,我拿上婚书,去王府找宇文扬,把退婚的仪式走完。
天空之字叫我不要走府中的石子路。
这次我没听。
廊道之中,我终于瞥见,王府之中的胡姬岁岁,穿得是离国公主应配的衣物。
不动声色回到引路的婢女身侧,放下了婚书,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王府。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晚膳前,公主府的教书房内,我听到婢女们跟读女先生的嗓音。回神看到被我拆掉阻拦他们听书的屏风。
一阵风吹到我的心间,柔软的,快意的。
我知道,临死前属于我的愿望是什么了。
救一救如我一样,循规蹈矩的女子。
叫她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听话。
婉娘为我研磨:「公主,近来的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7
一日,陪婉娘一道去挑选婢女要用的笔墨之时,婉娘顿在了原地。
抬眼望去,离国的高大男子正将一个良家子团团围住,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
我瞥了眼婉娘瑟缩的眼神。
陡然过去,将这些高大男子个个打趴在地。
离国的男子迅速站起来,人群帮腔的声音甚嚣尘上:一个个女子,与男子勾连不清,真是不要脸。
穿着平常服饰的我冷笑一声。
我看向议论的百姓,「你们可知这些人是什么人,仅因他们是男子,女子受男子迫害,便一定是女子勾引所致。」
我指着这名良家子道:「你们有着眼睛,可看到这良家子脸上的畏惧。可看到她身上裹着冬日最紧的衣裳?青天白日,何人容许你们空口白牙!」
众人眼神一躲。而离国男子倏然要拉婉娘,不成,开始混淆视听。
他们态度强硬:「污蔑,此女是风池国小公主,她身旁的女子过往勾引我们兄弟几人,要被浸猪笼却被维护救活,此事天下皆知。」
他们提及此事,我陡然笑意更寒。
我道:「你们说婉娘勾引你们,你们便说说当日,婉娘所穿何物,何衣、何鞋、又是如何勾引你们。」
当他们筹措语言时,我拿起手中的挑选的笔墨纸张的样品,腾一下展开一张,「你们不记得,我便画给你们看。」
画面中的婉娘全身被灰色的长衣裹得极为严实,穿一双我赠的鹿茸的长靴,腰间围着一褐色的围裙,裙上绣着一朵小兰花。
我看着众人:「既然他们说我是风池国小公主姬若雪,百姓也应当知道,我十岁于陛下寿宴上,画出他所思念亡故的故人音容一事。」
风池国的公主,有过目不忘,画技鬼斧之能。
我说完了话,由我丢出信号召唤而来的暗卫将我与婉娘护住。
我盯着他们厉声:「何人许你们空口白牙!?」
离国的男子于强压下跪地,口中不住说自己喝了马尿不知东西。
被欺辱的良家子哭着道谢。
终于有妇人上前,拉住那名女子的手。「对不住,对不住,苦了姑娘你了。」
我听见了嚎啕大哭的声音。
听见了婉娘啜泣的声音。
婉娘上前,轻轻拉住那名良家子的手:「此非我们的错,厚衣薄纱,皆是女子可穿之衣。你不要在心里,怪自己。」
「我也不怪自己。」
二月上,距离国师定下的死期之日还有半月,我与婉娘偷偷出宫门,去找打听到的民间圣手。
青天白日,街上人烟如织。
一家成衣铺子摆出一件引人夺目的漂亮冬装。
好几个成年男子正拿着鞭子抽打一个调戏女子的男子。
他们义愤填膺:「人姑娘穿得好看,你凭啥上手。公主说了,凝看鞭笞法,人人可行。」
街面上的女子越来越多了。
婉娘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8
躲避了后面不明来路人的尾随,我与婉娘到了民间圣手处。
刚挑帘。
听见狼嚎般的嗓音:「求求大夫,求求大夫救救我家小姐。」
几日前,皇上被宫内一名丰腴的才人吸引,去哪里都带着她。百姓常以宫廷审美为尚,一时之间,过去的以瘦为美变成昨日黄花,当今的风池国以胖为美。
孟渺渺轻斥一声:「不要再求大夫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晓。」
这是孟尚书家的独女孟渺渺,在胡姬和宇文扬求婚书的宴会上,我见过她。
彼时的她瘦如麻杆,连走路都需要婢女搀扶。
如今瘦得像是虚脱,面色中忧郁极了。
只听到她婢女依旧声泪俱下,「我们小姐太可怜了,为了跟上如今的风尚,从不食米谷,到如今整日都要逼自己吃五碗饭,又呕吐掉,身体被作践成了这样!」
默默退出以后,隔日我找了个由头,请孟渺渺到公主府叙话,至此让她逃离了那个逼迫她跟随风池风尚,不顾身体的家庭。
可到了公主府,孟渺渺仍旧是厌食的状态,因与我并不怎么熟稔,也一时无话。
于是我便与婉娘商议,由婉娘做一些流食,徐徐图之。
许是孟渺渺懂事明理,多少吃了几口。
晚间,我亲自去到她如今的闺房。
她正对着铜镜,一分一厘的计较自己的样子,「如今这样子,怕是风池最瘦最丑的女子了。」
「瘦,不好吗?」我问她。
她点头。
我说:「可就在父皇推崇以胖为美前,你还认为瘦是很好的。」她愣了。
我再问:「胖一定就美么?」她怔忡地点了点头。
我说:「可是胖是最近才被人说美的。」
我说:「孟小姐,你知道我为何要把你哄来这里吗?」
她摇摇头。
我说:「我们婉娘做饭是全风池最好吃的,听闻你这些年受母亲胁迫追求风尚,一定没有真正好好品尝过自己所爱的食物。我想让你吃一吃,你所钟爱的食物。」
她猛地一下抬头,眼中泫然欲泣。
我说:「你瞧,婉娘的风波被我扭转,他们都称我为风池最优秀的小公主,你相不相信我,隔日,健康的样子便可以是风池女子最美的样子。」
孟小姐的心很好。愿意让我陪着。
半个月后,她的厌食症有了好转,婉娘据其贴身婢女的意见,做了许多她爱吃的食物。她的面容有了不少红光。
我在她面色最好的时候,哄她与我到了公主府的会客处。
但我与她都在厅中的屏风后。
屏风前,坐着许公子,据闻是她的青梅竹马相爱之人。
孟渺渺问:「公主,他在看何人画像?」这位许公子,此刻正低着头,而婉娘正带着几位婢女一卷一卷给她看画册。
我笑而不语。
「许公子,画上之人如何?」我走出屏风,看向许公子。
他道一声:「何种样子,都是许某眼中的美人。」
孟渺渺这才看清:这里有五幅画,每一幅都是我画的她不同胖瘦的样子。
你看,在爱她的人眼中,她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
此后,她真正心无旁骛地好好吃饭,再不说胖瘦之美的事了。
距离我死期还有十日的时候,孟渺渺与许公子交换了婚书。
她还给市面上制作各式女装的那家成衣店投了不少钱。
有一日,我与孟渺渺一同出门去找那名民间圣手。
茶水间里话本先生正在念她与许公子素面相见,胖瘦都爱的故事。
听闻孟小姐将事情写作了话本子,如今广为流传,街面上的女子总算是胖瘦相当了。
这位情场得意的孟小姐,偶尔也会给我说一些甜蜜的烦恼,诸如许公子的父亲是个老顽固。
不过我说:「有顽固有开明,犹如人之胖瘦,众彩纷呈啊。」
9
距离我身死的第九日。
摄政王府由原本的监禁转而全数被抓入大牢。
可惜的是:他们通敌卖国的速度比我们想象得更快,风池国的布防图早被离国得到,如今这些异族的军队已经攻破了关隘。
那日,我从王府回去立即将见闻告知父皇,父皇立刻监禁王府,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他的后悔:高位坐得太久,毁于自负。
其实一切还来得及。
关隘传来:离国那个丑陋的王子在多年前对我的阿姊,风池长公主姬文鸢一见钟情。若我国愿意和亲,届时少杀风池人。
姬文鸢是个道德感很高的人,自小酷爱舞刀弄枪,一生的愿望是上战杀敌,未料到。
群臣百姓都要她去和亲。
于是很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跪在长公主府外的官员密密麻麻,而屋内皇后娘娘正声泪俱下地劝姬文鸢逃走。
姬文鸢握着一把匕首,神情冷峻,眼中含泪。
「若是我走了,何人护国,护百姓。」
从前我与阿姊是一样的想法,此刻我却很疑惑,「我们风池国的那些男子呢?保家卫国的时候,不该他们上战场吗?」
我看着原本应该威风凛凛的阿姊,有了个主意:「由我去骂醒这些男子,反正我身将死。」
跑出门,立于阳光下,我痛斥跪着的男子。
须臾。
房门从内打开,我的阿姊穿着一身红色艳丽的裙子,画着美丽的妆容。她说:「我去和亲。」
她从始至终认为,这是公主的责任。
在阿姊出嫁前夕,我与孟渺渺一同发动力量给前线买粮送粮。
我闯入了军队与将军大骂三场。
无济于事。
我还常去牢狱看宇文扬企图发现什么转折的端倪。
但我阿姊还是要出嫁了。
阿姊出嫁那一日,离国派了一小队士兵来迎,没有轿子。
他们用尖刀架在阿姊的脖颈上,让她一步一步跪到给她驾的棕色小马边上。
风池的百姓们先是激愤随后在看到离国将士离去的背影时,
忍不住爆发出了雀跃的声音。
阿姊闻声回头,愣了下,随后哭了。
突然,一队人马匆匆而来,父皇亲自押着胡姬岁岁的脖颈。
「此乃离国公主,离国铁骑要踏在风池人身上,朕便杀了离国公主。」
有一点,天空之言说得不错。
许多女子相信,爱情高于生命。离国公主岁岁同样。
她不肯走,她的情郎在这里。
因为岁岁,风池国与大离开始陷入了僵局。
这个质女,使得风池与大离签订三年不战盟约,得了片刻安宁。
而我阿姊,在那一日,穿一身红衣,一脚挑起了离国士兵的兵器,亲自逃了回了我们的阵营。
她终于亲临了战场。
10
爱情真是感天动地。
大离最得宠的公主岁岁,不惜被我们发现,给宇文扬创造了逃跑的缺口。
宇文扬不见了。
连带不见的,还有一人。
父皇投入到了追捕之事。而我在这种两国僵持的特殊安静里,让助女堂收留每一个开始不听世俗规训的女子。
婉娘教授她们厨艺,以备战需。
孟渺渺教他们写话本子,给他们精神依靠。
姬文鸢有了教武之处,有了许多预备的‘女兵’。
我的影响力在大家的传播下,变广,一时之间,百姓之中的女子以我为榜样。在这样特殊的背景下,我仿佛成了女子们的标杆信仰,许多女子求变。
11
距离我死亡的第五日,我再次见到宇文扬。
他出现在我的寝殿,样子看上去很狼狈。
他捂住我的嘴。
摘下了遮面的黑巾,「本王愿意娶你,姬若雪,让皇帝不要赶尽杀绝。」
他脸上有许多胡须,看起来很疲惫。
「曾经。」我盯着眼前这个我恋慕多年的王叔,「我也以为婚嫁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话音刚落地,我高呼一声,「阿姊,就是现在!」
宇文扬被刺伤了,勉力逃走。
我想他也知道了,婚嫁有时候可以是问题的来源。
12
距离我死亡的第三日。
王都城中遍布一张画像。
我的画像。
上书妓子招娣。
被擒获的宇文扬在断头台上嗤嗤直笑,狂笑过后,对着百姓大喊:「将一个妓子当做信仰,何其可笑。」
助女堂的成员也在断头台附近观摩,此刻的她们不像过往一样敬重地看着我。
他们眼中带着被背叛后的愠怒、质疑与痛心。
我牵着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缓缓走上主位,我说:「还不到时辰,委屈你坐主位旁边。」
随后,我信步走到宇文扬身旁,看着这个人。
他亦盯着我。
我蹲下去。
凝视着他的眼睛,俯身对他轻声一语。
「有何不同?」
公主引女子出规训。
妓子引女子出规训。
都是凤鸟同途。都是女子互救。
13
我叫招娣。
五岁的时候,我娘将我在街头发卖给妓院当童子。
十六岁的婉娘与真正的小公主在街头微巡玩耍,我哭着扒住婉娘的衣角,「行行好,行行好,劝劝我娘。」
年轻的婉娘弯下腰来,摸了摸我淤青的小脸,看了我娘一眼。对小公主说:「我们府里缺一个随行的小丫鬟。」
后来,国师留下谶言死去,我在天空之字的建议下同意当公主的替死鬼。
彼时,婉娘做了一只白嫩嫩的小兔子乳酪递给我,「从今儿起,您就是公主了。吃了这碗乳酪,您就不叫招娣,而叫姬如雪了,别怕,路再黑,婉娘都会陪着你。」
我转眸看身侧的婉娘。
她陪我历经黑暗。
我救她。
有何不同。
我从宇文扬怀里拿出我丢掉的叆叇,这次将它折断。
14
迫于百姓的压力,我被关入大牢。
婉娘亲自来陪我。
毕竟外面关于她行为不检点勾引离国男子,引起乱象的话语再次出来了。
婉娘告诉我:孟渺渺与许公子的婚事黄了,许公子古板的父亲退婚了。
如今的孟渺渺被母家抓回去,听闻每日都要吃六碗饭。风池国的风尚依旧以胖为美。
听闻孟渺渺的婢女来宫里想寻我写点东西,劝解她家小姐。
被杀了。
宇文扬死后,岁岁悲伤过度殉情而死。
离国的铁骑卷土重来。
群臣百姓再次劝长公主和亲,缓解一点离国的怒气。
这一次,姬文鸢买了砒霜。
我听闻长公主唯一一次任性,服了砒霜。
15
距离我应谶而死还有一日。
那天天边黑雷滚滚,外面暴雨如注,像是能洗刷天地。
我闭着眼睛等死亡来临。
六岁。
国师谶言:天要王族盛宠女子,换风池百年。
「小公主只可活到十五岁。」
「你便来当最荣宠的公主可好,朕给你世间最好的荣宠。」
那天,我拿了世上最珍贵的糖果。
还命运流转的一救。
有何不同。
「招娣,上马!」犹如此刻。
16
暴雨打在篷布上,奏出万马怒吼般的声响。
天一下黑了。
身穿白衣的女子揭了白色的纱巾,「若雪公主,你又何必?」
姬若雪如同小猫一样,露出虎牙来,「你被保护了这些年,招娣,被父皇从宇文扬手中解救出来后,我开始思考,为何我一生被救,我是不是也可以救人。」
少女明眸善睐,与方才打开牢狱枷锁时的果决交映相织。
马车中,姬文鸢捂着劫狱时的伤口。
明明,她身穿黑衣,躺在那里,却一直高兴地望着我笑。
她假死。
为了出其不备,救我。
「哎呀!我……我没驾过马,若雪公主,您您来帮一下奴婢。」
我揭开马车的帘子。
骤雨将她的脸全都打湿,她看着滑稽又慌乱。
而缰绳被她紧紧握着。
我说:「婉娘,别怕。」
「你可以。」
婉娘与我一道驾马,身后有许多的追兵,文鸢阿姊持着剑从里出来,而车内还有孟渺渺把她娘逼迫她吃的那些米食,盗来放在马车储备的座座小山。
十五岁,谶言最后一个时辰。
美好的女子救我。
我撇开雨水打湿的面孔,让她们都入内,由我驾马。
我等着逃亡途中随时为保护她们而死。
天亮了。
最后一个时辰过去,我没死。
真正的姬若雪从马棚内再次跑出。
我忽然明白。
十五岁。
小公主的死亡是作为被保护者的死亡。
应谶了。
17
天黑了。
18
「楠PD,这次吸引女性玩家的,女性意识觉醒游戏,反响实在太棒了。」一名穿POLO衫的男子不住拍掌。
旁边立刻有人应和。「用弹幕算作充电值,左右游戏世界天黑天亮的设定真是巧妙。」
是啊。
女性粉色弹幕数量超过男性,就天黑,代表明日新生。
这可吸引来了不少的女性玩家。
被叫做楠PD的男子在簇拥中满面高兴,他挥斥方遒,拿着激光笔指着游戏界面。
陡然,游戏界面原本的天黑哗得一下大亮。
这是游戏观摩弹幕言论发生骚动,涌入大量男性蓝色评论才会发生的事。
可是。
故事不是已经结束了。
「楠PD,来看,你们看这个叫招娣的游戏角色。」
只见刚刚变亮的晴空中,出现了一行字。
你们在害怕我们原来不能被规训,所以创造了这个游戏。
「楠PD」忽然一道女声传来,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女人推开办公室的门,「身为游戏程序员之一,被忽略的意见,我只能通过角色传达。」
游戏观摩界面,蓝色的弹幕铺天盖地,粉色的弹幕也铺天盖地,而这个真人意识投射的古装女性意识觉醒游戏,在这一刻,获得了市场性的成功。
游戏世界的天空忽明忽暗。
待机的角色一直都立在那里。
不来不去。
当然这个故事还没完。
睁开眼看向四周,它正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