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荒原》小水明月

1、老屋、拐枣树

　　我出生在秦岭山脉北麓东段与渭河冲击平原之间的一个丘陵塬上，我的村庄在塬顶，田地是从高到低一层一层的烧饼样子，我们种田和祖先的坟地都在一层层的梯田里，出塬的路只有一条，就是经过刘塬翻过龙泉沟，才能和外界沟通，这样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我记事起，塬上的春天，黄澄澄的油菜花，一望无际，暖风吹着矮墙边的香椿发芽了，埝边紫丁地花上野蜂在飞舞，路边的石竹花开的分外妖娆；夏天里，静穆的村庄一直是绿树环荫，除了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唱歌，萤火虫飞舞着它的光，为漆黑的夜里增添一点活力，就是青蛙在池塘边呱呱呱的叫着；秋天的柿子像红灯笼一样挂满枝头，人家房檐上一串串包谷棒子长长的排着队；冬天，微弱的太阳照耀的白雪几乎不化，覆盖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巷道子里偶尔几个竦着袖子的老汉吧嗒吧嗒抽着焊烟锅，靠着南墙在晒太阳，看不到几个人影，高高的枯树上丫雀搭了窝，扑棱扑棱飞了几下，呜咽的北风敞开胸怀在一望无边的田地吹着，一片寂静。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中国，我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原谅我才出生。我家住在荒原，我家北边是刘塬，刘塬北边是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我记事起，我家住在巷子中间的一间淸房里（长大后才知道那叫厅房，是富道人家会客的房间），我老妈和老爸住在上房屋，厦子屋是我堂哥德在住，大天庭院右边是三奶和她的孩子住。我爷爷为老二，大爷过世早，我没有见过。淸房房顶很高，黑漆漆的，我家上房屋和淸房之间细长的天庭院总透出一缕阳光，跳跃着，闪烁着，我躺在炕上，看着一缕缕青烟在阳光下袅袅飘舞，炕上的席片烂了，褥子硬邦邦的，我睡醒来了，爬下炕，家里没有人，我从门坎下面钻了出来，想去找妈妈，那时候的妈妈总是很忙，能在妈妈怀里待一会，是很奢侈的事情，我被二姐抱着，二姐怀里不温暖，我哭着要妈妈，二姐生气了，把我扔了老远，后来的事情就比较模糊了。大多时候睡醒只有二姐在，我饿，二姐给我在箱子里找花生，那是爸爸从河北（渭河北边）用蓝帆布包拿回来的，花生很香，但是不经吃，总是不多，二姐给我几个豆豆，我看见就不哭了。
　　我渐渐长大一些，我就被安排和奶奶一起睡觉，有一天冬天的晚上，拉炕上了，我奶奶大声喊妈妈，“仙，你娃粑炕上了，快来给搽一下”，妈妈拿着印片刀，刮走了我拉在单子上的粑粑，说着“这娃吃楞登了，往炕上拉粑粑”，之后给垫上干布，我睡了，那时候的火炕很热，刚睡上很舒服，到天亮时就比较冷，尤其是爱睡懒觉的小孩，更是觉得被窝外面的空气冷的出奇，不想伸出手，妈妈为了哄我起床，把我的小棉袄棉裤在灶火上燮热，我穿上热乎乎的衣服，高兴的起床了，那时太阳已经老高了，屋外的棉花杆上挂满了雪，屋檐上的冰溜子很长。
　　老屋的时间总是很漫长，也很悠远，不知何时，有几日我看不到妈妈，我心里想妈妈，问二姐妈妈去哪里了，她说不知道，问哥哥妈妈去哪里，他也不知道，我就偷偷的哭，我一直是我小脚奶奶照顾，记忆中，仍然是天庭院那缕狭长而古老的阳光照着，我很饿，跑到上房屋，是老妈在，跑到厦子屋，堂嫂在，淸房下我家没有人，冬日很冷，我就缩在家里冰冷的坑上，我穿着大姐打的羊毛袜子，蹭到了炕上的烂席片，烂席片扯的很大了，我思念着妈妈，不停流泪，不知妈妈去哪里了，何时才能回来。很长一段时间后，妈妈回来了，我心里非常高兴，想着：那天妈妈走了，我也得跟着走。那时候，妈妈就是我的温暖、我的光、我的全部。妈妈在做饭，我高兴地趴在锅台边看妈妈做饭，偶尔用手抓着东西偷吃一下，无比温暖。长大后，姐姐告诉我，那是外公生病，妈妈去照顾外公了，直到埋葬了外公才回来。
　　小时候的记忆，妈妈碗里的饭总是热乎乎的，我碗里的饭是冰冷的，我不想吃自己碗里的饭，喜欢妈妈把她碗里的饭喂给我吃，或者用我的小手，拿着自己的小勺子在妈妈碗里别着吃，妈妈总是很慈祥的任由我别着。
　　每到落黄叶的日子，奶奶让我拿着狗娃喿去梡树叶回来，我约妮娜，西平一起去。狗娃喿是我跟奶奶学的，从扫把上抽一根扫棍条子，用刀在扫棍子临近头部位置刻一个小洞，穿一根线过去，绑在扫棍上，绳子的留一米多长，在绳子的末尾绑上一个小扫段作为硁子，把扫棍尾部（最细的部分）削成尖角，狗娃喿就做好了。这几天刮大风，满地的黄叶，我们三个小伙伴每人拿着一个狗娃喿出去梡柴火，我们拿着狗娃喿在有落叶的地方扎啊扎，扎了一串树叶，往后一抹，树叶就穿到了绳子里，不断的扎啊扎，又一段树叶抹在绳子里，绳子穿满了，我们就回家了，把后面的硁段解开，一堆柴火就到家了。这些树叶可以用来烧锅，做饭用。我们三人这天梡了好几串柴火了，不知不觉，我们来到英娃奶奶门前，突然挂起大风，英娃奶奶门前的大拐枣树上吹落了几抓拐枣，我们争着跑去捡拐枣，拿到手，撕了拐枣上面的子，放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非常好吃，我们三个围着拐枣树大喊，“风、风刮大些，风、风刮大些，刮些拐枣给我吃！”这时，真的风又大了起来，又几抓拐枣吹落下来，我们兴高采烈的跑去捡拐枣，不大一会我听见英娃奶奶家的门，吱呀一声，门开了，英娃奶奶出来了，我们三吓的撒腿就跑，妮娜跑的过程中，踩了我的狗娃喿，我的柴火掉了一半，这也顾不上了，只怕被英娃奶抓住，说我们偷她家拐枣，不然捡到的几抓拐枣还得还回去，跑了好一阵，看不见英娃奶奶的门了，我们这才停下来，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时，听到奶奶叫我，我急急忙忙告别小伙伴回家了。奶奶怒嗔道“看你把衣服弄的恁脏，你那脏妈妈又不给你洗，都是我的害！”，我不管这些，口渴了，从桌子上拿了一杯水就准备喝，奶奶急忙拦住，“等我给你对些热水，喝凉水会咳嗽的”喝了奶奶对的水，我急急忙忙又跑出去玩了，我的童年时光，有大风、拐枣树、树叶、狗娃喿、奶奶和老屋，不知如今英娃奶奶门口的拐枣树是否还在，我有好多年没有回去了，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