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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恩情薄似云(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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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试了下,轻叹一声:“魂兮归去。”心情犹在激荡不已,突听婉颜冷冷道:“阁下是谁?普天之下,竟然有人胆敢冒充白玉京的城主,我看阁下要不是受了什么蒙蔽,便实在有些活得不耐烦了。”
楚楚心里咚的一惊,四肢俱是一凉,面上只是淡淡,道:“公主这是何意?”婉颜眯着眼睛瞅着她,笑嘻嘻道:“自然,若是化形这种粗浅的法术,在本宫面前自然是无所遁形。就因为不是,所以本宫一时竟看岔了。可惜,可惜,你学得不是不像,但所谓云从龙,风从虎,白虎圣君这样的神界男子,即便再是慈悲为怀,也不可能顾惜一个蝼蚁的性命。尊驾,敢伪装白玉京的人,以后即便本宫不杀你,你以后也要受白玉京所辖三十六属国的追杀,不至你魂飞魄散,绝不善罢甘休!”
史元坤听得此语,又是失望又是气愤又是惊恐,叫道:“假的?”想要抽出手来,发现抓着自己的指骨早已僵硬,怎么都拔不出来。他早已心神恍惚,此刻更觉得最后一丝屏障都没有了,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被死死握住的手,就像被抽掉了骨头般,几乎是瘫在了地上。
婉颜笑眯眯道:“爹爹,怎么办呢?看来母后果然是不要你了。”刚要去挑他的下巴,楚楚不露声色向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史元坤哭道:“如今我不用你垫背了-------好罢,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横竖就这样了,就-------”婉颜笑道:“这般容易?”
史元坤倒吸了口冷气,抽抽噎噎道:“即便你不是我生的,总是我养大的-------”婉颜嘘了声道:“这可是掉脑袋的话,爹爹自己想死,也不能连累了史家不是?”
史元坤声音都梗住,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哭道:“我知道,她叫这样的人来,必然早是凶多吉少了,不然以她那样的性子,定给我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哪会,哪会-------她的内丹都被你拿走了,你们碧云天一脉,吸神珠,化内丹,一代代传承下来,如今到你-------我对你没有用了,你总不能连史家也不放过-------我还帮你,帮你骗她--------”他悲从中来,哭得不能抑制。
婉颜奇道:“谁说爹爹没有用了?爹爹你本来,不过是后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男人,如今却是天后的生父,孰轻孰重,爹爹你出身钟鸣鼎食之家,难道也分不清吗?”
史元坤哭道:“不孝女,你究竟想要如何?”婉颜笑得一身肥肉抖动不已,道:“爹爹你忘记了,当年你来到碧云天,是怎么样的,当真过的都是好日子?”
史元坤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喃喃道:“当初-------”婉颜吃吃笑道:“天后一脉,都是天赋异禀,爹爹你不太吃得消罢?我记得那时候,爹爹每月一大半的时候都是昏睡不醒的,人很快就变得枯瘦如柴,就像--------对,就像被吸光了精元一般,是也不是?跟你一同来的人,你还见过几个?”
楚楚哑然,仔细去看史元坤,却见他虽然有些病容,人也消瘦了些,总的来说,精气神却还不错,完全不像是被吸阴补阳的那种。他此刻全身都在发抖,眼中都是惧意。婉颜的声音叹息般道:“爹爹你虽然是活下来了,可因为专宠,被说成了什么?我记得那时候,母后还是三公主,乘她不在,天后要对爹爹实施碎骨之刑,就是拿特制的板子,一寸寸把人的骨头打断。那种痛,爹爹你记得么?爹爹你就不恨么?”
史元坤牙齿都在打颤,痛哭失声,道:“我恨!我当然恨!你们碧云天,根本不把男人当人!我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神界,自己长生不老,别人便都是浮游,怎么踩死都行!”
婉颜放轻柔了声音,道:“爹爹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史元坤冷笑道:“我怎么熬过来?我自然是痛死了,再活转来!”
婉颜眼中霎时一亮,就像闪电从那双眼中破了开去,十指成勾,伸手过去抓他,那速度岂止是鬼魅,楚楚知道不好,也只来得及往他身前一挡,只觉一阵痛彻入骨,低头一看,胸前就像被钢爪犁过,道道深可见骨,血迹斑斑,霎时染红了白衣。
史元坤声音破碎不能成句,用另一只手牢牢抓着楚楚衣襟,整个人哆嗦成了一团。婉颜眯了眼,轻轻吹去手上的血迹,道:“我杀了你再杀他,也不过就耽搁须臾工夫。”楚楚冷笑道:“要的就是须臾。”
婉颜哈了声道:“这位壮士,你即便救了他,难道爹爹和母后就会感激你了?母后对爹爹,那是当儿子养的,捧在手心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责打他在先,辱骂他在后,母后即便来了,肯定也要杀了你替爹爹压惊。你这种义气,也要看看值当不值当。”
楚楚默不作声,将朱媚兰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史元坤的手拉了出来,轻轻道:“我挡不了多时,你能跑多远是多远。”将他向外便是一推。
婉颜大笑道:“我竟没见过这样的痴儿。”向天一指,手上突然多了把寸许长的小剑。
史元坤惊呼了声:“龙渊!”楚楚不耐烦地道:“你趴在这里干嘛?难道我需要你收尸?滚!”一脚把他踹出老远。
史元坤恼道:“你!”已见得那小剑迎风招展,越来越长,最后贯天裂云,把天穹劈开一道刺眼的光纹,四周的云都宛如涟漪般一圈圈荡漾了开去。方圆千里之内,鸟兽纷纷逃窜,无人敢撄其锋。婉颜手托长剑站在那里,看起来宛如托天的巨人,端的是宝相庄严,威风凛凛,连她圆滚滚的面容,都看起来不可逼视一般。
史元坤失声道:“龙渊一出,万兽伏诛。”却见她对方站的人,前胸虽然业已被血染透,却神情怡然站在她面前,眼中淡淡,压根未将面前风起云涌放在心上。
史元坤心中奇道:往昔龙渊出鞘,剑中百万怨魂,就是神人都难免心摇魂动,怎么这人完全若无其事,是胆子太大,还是无知无畏?他一面好奇,一面拔腿想走,转念一想,自己这等身手,怎么敌得过缩地成寸这等法术,又何必白费那般力气。这么一想,两条腿更像是绵花般软了下去,后来对自己道:走不了了,不如看看。他蹑在一个土坑中,微微探出了头,但只见黑色天幕之中,闪电在那剑锋不住爆开,四周风起云荡,向着底下瘦削的人影,慢慢逼近了过去。
遮天蔽月的长剑下,那人影望去何其单薄。在疾风劲吹下,她所立足的山石都在不住碎滚下来,激荡起一片尘埃。但那条身形,却依然挺直,只在飓风卷起大石袭过来时,微微错身,动作甚至还有几分优雅。
只有楚楚自己知道,好像周围的空气都紧缩成了一团,每一个动作做来都极其地痛苦,血液在血管中汩汩直冒,似乎要承受不住这股压力爆炸开来。这根本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对决,但是她至少,必须让人看到她的诚意。
耳畔轰隆一声,就像无数的鼓同时在耳边敲响,震得大地都是回鸣之声。楚楚感觉那剑仿佛有灵一般,长大乌沉沉的眼睛,卷起无数的阴寒之气,向着她的头颅,狠狠劈下。
周围的风在疾驰,就像是有无数的人马,向着那剑气直冲了过去。然则那剑气根本是排山倒海,就像一阵阵狂奔而来的潮水,将所有冲击过来的力量,都毫无悬念地弹射开去。楚楚很想做出一次像样的反击,但巨大的压力之下,她感觉自己的神经都不由自主绷到极点,自己已被自己的脉络捆缚成了一个牵线木偶,别说是动,连想一想都感觉极大的痛苦。在这种随时好像都要压垮自己的压力下,人除了承受,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灰飞烟灭了,世间的烦恼是否也不复存在?这所有的所有,当真便这么放下?这一生死的瞬间,她蓦地有强烈的不甘从心底涌起,这种感觉十分奇怪,就好像身体和意识突然分离,身体虽然不能自主,意识却像一把出鞘的刀,随着那愈加蓬勃的不忿,倏地急涌而起,刹那便掀起狂风巨浪,向着天地,发出一声不屈的狂啸。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史元坤只见那明明已经跪坐下去的人儿,突然仰天长啸,口中一片血红,尽洒在半空中。四面的风声都化作呜咽,好像是九幽之魂,纵然已被压迫在不能再深的底下,仍然向着苍天,发出贯注自己全身力量的抗争。
咚的一声,是那条人影毫无悬念地被剑光重重击打开去,将一角山石,刹那间炸为乌有。龙渊本来就是天地之剑,百兵之首,他昔年曾亲见它割开蛟龙,斩杀厉鬼,这区区凡胎,在这一击下,难道要化作血肉纷飞?
他本来是最怕见血的,此刻却不由自主,看向那无数山石垒成的巨坑,里面隐约有条白色身形被堆积在其中,好像已经化为其中一角,毫无动作。四周风声厉号,宛如大地都在低泣,为命运的无可抗拒,也为人生之不可扭转。
婉颜冷笑道:“不知死活。”几步已到他面前,老鹰抓小鸡般将他提起。他茫然看着那角,就像呆了一般,对婉颜嘴里的污言秽语毫不理会,无论她怎般从自己的腰,再评论到自己的臀。
婉颜说了半晌,见他毫不理会,竟连哭泣都已忘记,大觉无趣,一把将他甩在地上,冷笑道:“爹爹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难道还要女儿大刑伺候,才知道自己是个人吗?”
突见史元坤颤颤巍巍,向一个地方,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她狐疑地跟着一看,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只见那巨石之中,正慢慢站起一个人,虽然身上压根没有完好的地方,脸上更是再也看不出动人的容色,却像一竿劲风吹后的弱竹,虽然看起来随时都要被风吹雨打去,却偏偏立在那里,任凭风卷云涌,仍然兀立不动。
史元坤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向着那个地方扑了过去。婉颜冷笑道:“作死!”向悬在空中的巨剑一招,剑身斜斜向下,携起一片剑影,怒冲向刚刚站起的人影。
咚的一声,是那人影再次被剑身击中,撞向身后的山石。然而这次,人影却不是被抛出去的,反倒像一片风中的树叶,看起来随波逐流,却跟着风迹,巧妙地翻飞了开去。那风就像是她的双翼,带着她卷过高山,稳稳落在了一角。
婉颜咦了一声,道:“凡胎肉身,也配借力?”双手一分,那剑身在空中裂成千片万片,化作修罗剑阵,只见剑气林立,寒光耀天。她喝了声:“去!”只见剑气犹如一条条飞龙,向着那刚刚站定的人影,呼啸而去。
每一道剑影,都在那白色的衣裳上划下重重的一道,使得那身形微微颤动。但饶是如此,那人却一声不吭,就像那万剑加身之痛,对她来说毫无感觉一般。不住有热血滴在那山石上,令人惊诧这么小的身子,竟然有这么多的血,仿佛要将方圆之地,都染成鲜红。
史元坤哭着叫道:“你走,她不会怪你!”婉颜冷笑道:“走?迟了!”将宽袖大力一挥,飞剑数度加快了数倍,穿梭于空中,直扑那血色的人影,就像落下了一阵密密的流星雨。突地,异变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