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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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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的萧索之风撞着铠甲,发出猎猎之声。
黄沙扬起,打在匆匆行动的士兵脸上。
“报!!”
“少将军,蛮夷十万大军来犯,现已逼至城下,求少将军示下!”
报军令的是兵中精锐,他大哥调来的。
他大哥蓝阵,是蓝家最骁勇善战之人。他爹蓝志诚曾带领蓝家上下为东陇国打过大大小小无数胜仗,而蓝家在东陇一人之下的地位也是他一手奠定。
东陇二年蓝志诚告老还乡,蓝阵替父出征,第一战就是压倒性胜利,凯旋后陛下封骁勇大将军,命其镇守边关。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怕他功高盖主。
所以蓝家举家迁去边境,一守就是十年。
蓝阳从小就在大哥宽厚的肩头背诗书,在他身后跟个跟屁虫似的学他披披风,穿甲胄。大哥只会笑笑,用粗糙的手掌在他的头顶轻抚,惹来一阵痒痒。
他是除了他爹以外他最敬重的人,可以说是大哥把他带大的。
所以他最信大哥,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他,他也不会怀疑到大哥头上。
说来可怜,终于有机会第一次领兵打仗,他手头可用的乃至城中把门的,也只有大哥派来的这几十名精兵。
军师说,已经足够。
虽然那军师总是出一些馊主意,但大哥都点头了,那便信他。
少将军垂眸端坐在城门之上,方寸之中。
黄昏时的日头不比正午,要让人舒服一些。但他依旧感到束起的发里不停地往外冒着汗珠,由于紧张,越发觉得空气稀薄。
他唤蓝阳,蓝家第四子,字季阳。他正月里才过完二十生辰,刚行过冠礼。
少年一身铠甲,红色的披风随风舞动,他虽然坐着,但一直是正襟危坐。
这是他的第一仗,自然不敢怠慢一点,可是他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穿上这具铠甲,他该表现得更加坦然和威风一些才是。
“等。”
蓝阳神色凛凛,举起右手示意他退下。
士兵应声退至一旁。
按照军师的计策,此计名为空城计。
他记得大哥跟他吩咐道:以寡胜多是关键,需以极少极弱之假象迷惑敌首,假意和降,等王都派出的援军一到,与城外的护城军一同趁其不备,包围敌军,一举拿下。
蓝阳三岁起看兵书,五岁便可将数千兵法倒背如流,只消听了半句话他就知道要怎样做了。
只是他从没有真正在一场战役之中做过诱饵,他太怕自己做不好,太怕自己没法让敌方信服。
太怕功亏一篑。
因为他们赌的是东陇国的一座边城——蓝州城。
也是他长在这里的地方。
蓝州城的大街小巷,哪个酒家的酒菜好吃,哪条街的说书人口才好,没有他不知道的,没有他不认得的。他甚至比土生土长的人还要更加熟悉这城里的一砖一瓦。
所以他绝不可能把这座家一般的城池让出去。
而且蓝州城是一大经济要塞,若一沦陷,蛮夷大军将从南部一路北上,只需再破两座小城就可直指王都。
到时一发不可收拾,他小小官职,怎能承受陛下的雷霆震怒。
算了下时辰,他大哥现在应该正在城外领五万护城军扎营。
而今晚入夜之后,护城军将秘密入城,趁夜色将敌军一举拿下。
他只要拖到那个时候就好。
蓝阳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一时放松了警惕,全然没有感到危险来临。
“小心!”
与这句话一同响起的,还有破空而来的利箭之声。
蓝阳猛地起身抽出佩剑,一名士兵正挥刀帮他挡去向他而来的箭矢。
他利落地侧身闪过又一支箭。
看来是到了,来得真快。
“可有受伤?”蓝阳问。
那士兵摇头,紧紧盯着远处逐渐逼近的兵马。
城门之下,为首的蛮人打扮的大胡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身旁是两个块头很大的壮汉,手里拿着两把大长刀,应该是副将了。
蛮夷首领身后跟着几架大炮,再之后是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
蓝阳不由得从心中升起了一丝恐惧,因为他看见远处上百名弓手正瞄准着他的脑袋。
大哥同他说过,这是蛮夷第四次向他们开战,前几次蛮夷兵力不足与东陇拼了个你死我亡,蛮夷没有得逞但蓝州也伤亡惨重。这次更是派出十万兵力,不得不出此下策。
箭雨暂歇,蛮夷首领用不熟练的中原话喊道:“小子!你就用这几个残兵来对抗我!?”
副将抽刀附和:“中原人是看不起我们吗!?就派这么点人来,是想拱手送给我们吧?”
“早听说过中原人好客,没想到这下直接拱手送给我们了!哈哈哈哈哈!快快举白旗投降才是!”另一个副将笑了半天都没有停下。
城门上的蓝阳目光炬炬,青涩的声音还带着颤抖,但他喊得非常大声:“首领!可否听我一言!”
副将还想说什么,被蛮夷首领喝止。
“你且说来。”
蓝阳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蛮夷首领还算好说话。
于是他继续说:“城下的兵马们舟车劳累,我们可以让他们进城好吃好喝招待,便是彻夜狂欢也无妨。但不可伤我城内百姓性命,若违反约定,我们中原军队也不是吃素的!”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是什么身份!?”蛮夷首领话毕,蓝阳还没反应过来,一支力道和速度兼具的火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砰”的一声扎进了他身后的砖墙里。
那块砖裂了一个蔓延开来的缝。
蓝阳勉强躲过,努力让打颤的两条腿站定在地上。但火苗的热度似乎一直留在了他的脸上,他感觉脸上的皮肤被灼烧出了一个洞。
“我是蓝家的第四子,心属蛮夷,愿首领入城来,共谋商人之利!”蓝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的,但只有这么说,才能让蛮夷首领放下防备。
他知道蛮夷想吃下蓝州城的商品销售权很久了,东陇王都一直限制蛮夷人入关人数,仅有的蛮夷行商也只能和中原以物换物,两国货币的差价太大,再换回自己家早都不值几个钱了。
如果直接打入富饶的这片土地,一切都不再是问题。所以这件事一直是蛮夷的执念。
而且只要有了蓝州城,半个东陇也是他们的了。
如果不是为了拿下敌军,他这辈子都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背弃家国,背弃亲人的话。
他都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蓝阳踩住蛮夷的痛点,那首领自然也会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果不其然,蛮夷首领思索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
“以血为誓!若有违背,我将直接把蓝州城夷为平地!到时候必定两败俱伤!”
蛮夷首领抽出弯刀,在自己手掌上割下一道,鲜血洒到大地上。
蓝阳见状,也抽出佩剑。
蛮夷的号角声响彻天际,沉重的蓝州城门向内敞开。
那一日,城内不复往日的喧闹,小摊小贩只留下了空空的摊子,酒家茶馆全都闭门谢客。
正是应了“空城”二字。
却说蓝阳跟着蛮夷首领的车马走过昔日繁华,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的街道。差别太大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掉出来了。
没想到本应该是凯旋的路,却被他走得像个游行的犯人。
还好街上早就清空,没有认识他的人。
后面的副将拿刀指着他,他能感到自己身后有无数双带着寒意的眼睛盯着他,只要自己有一丝异样,立马会被一刀扎入心脏。
凭他的身手……有几分胜算?
一分也没有。
蛮夷的好手都在这里,他现在的武艺勉强能跟几年前的大哥打个平手,还得是在战马上持长枪才行。如今佩剑都被他们拿去了,他赤手空拳,只能上去挨打。
“还要走多久?你小子不会诳我们吧!?”副将不耐烦地拿刀拍了拍他。
蓝阳突然刺痛,似乎背后那把锋利的刀已经刺穿了铠甲,扎进了他的皮肤。
“不敢不敢!还有十里路就到城主府了。到时必定美酒佳肴,美人相伴!”蓝阳嘴上是一番话,但心里是另一番忏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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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戌时,城主府内。
蓝阳被剥下了盔甲,这时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面前的饭菜更是味同嚼蜡。
城主正和蛮夷首领坐在主位上虚以委蛇,他对面坐的两个副将正在给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美人灌酒。
其余的几个也都是蛮夷的将领,可以说厅内全是蛮夷的心腹。
再过一个时辰,就能把这些孙子杀了。蓝阳恶狠狠地盯着与城主笑饮的蛮夷首领。
他们粗鄙的行为和调笑的语言都是他看不起的。
再有什么轻歌曼舞他也完全看不进去。
他的佩剑就在离他两米开外,左侧副将的桌上。只要两步过去就能拿到的距离。
但他什么动作都不能做。
酒过三巡,屋内众人更放开了一些。
蓝阳见对面两个副将喝的都醉醺醺了还不忘把手搭在那几个女子身上。
他气不打一处来。
城主缓缓开口:“美酒和美人当然不够,在下还为首领的到来准备了烟花盛会,请诸位移步院内!”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往外走。蓝阳瞄准副将伸手要去摸刀的机会,敏捷地两步过去把自己的佩剑藏到身侧,随着人流也出去了。
烟花,是他们的暗号。只要烟花放完,他大哥就会带兵攻入府内,亲自擒住蛮夷匪首。
他们谋划了许久,就是为这一刻。
绚烂的烟花接连在夜空爆开,黄色的光、红色的光,一下子映亮了所有人的面颊。
蓝阳一刻都不敢放开自己的佩剑。
蛮夷人没有一个不对这场烟花新奇的。想来蛮夷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不知何时,最后一颗烟花也消散在夜风之中。
忽然,一支利箭从浓黑的雾气中射向了人群中的蓝阳。
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他在等的人……没有来。
护城军战马的铁蹄声,没有来。
蓝阳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所有人都站到了他的身后。他们每个人的面孔忽然全部变得扭曲可怖。
连城主也开始狞笑,小厮们的眼睛变得张牙舞爪。
蛮夷首领的大胡子开始疯长,长成一根参天的大树,捆住他手脚的每一根枝桠都是他的胡子。
他的血液全部凝固了,手和脚没法动弹。
为什么?他想不出因果。
他被那个可怕的大胡子一把推到了院子的正中。
忽然有不知道多少、好像无数支箭一起向他飞过来。
它们都带着火,都带着毒,都要他的命。
“噗嗤。”
肉和铁箭接触,又再一次穿透,再一次。
不明不白的痛,却比撕心裂肺的痛还要更上一层楼。
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还在想,他大哥怎么还没有来救他。
本该是一网打尽,少将军生生挨了一个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