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建安十五年元月初五，长安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丞相府的凝香居内，纷纷扬扬的雪花把院里的海棠树枝压弯了腰。
秦嬷嬷端着还冒着热气的汤碗朝西厢房快步走来，一掀开帘子，外面细密的雪花瞬间涌入房间，带起一股泠冽的寒气。
秦嬷嬷是如今丞相夫人秦无霜的陪嫁嬷嬷。当初秦家没落，唯有她一人陪着秦无霜嫁到了相府。那时的林彦还只是一个正四品的中书侍郎，不过短短七年，他便一路高升，成了现在风头无两、备受皇帝看重的权臣林相。
秦无霜刚嫁过来的时候，也跟林彦有过一段时间的甜蜜时光。那时候的林彦不管多忙，下朝之后第一时间一定是到凝香居来陪着秦无霜吃晚饭，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林彦便再也没有踏足过凝香居半步？
想着往事和秦无霜现在的模样，秦嬷嬷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当初小姐嫁过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心中思绪万千的秦嬷嬷端着汤碗进了房间，便看见秦无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翻开本书，呆呆的望着窗外飘落的飞雪。
秦无霜长相本就清丽脱俗，此时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又只穿了件雪白的单衣，加上疾病缠身，脸色唇色苍白，毫无血色，显得整个人更加的孱弱，好像她就是那天上下凡历劫的仙子，凡尘俗事一了便要飞升成仙。
看到秦无霜撑开了窗户，纤弱无骨的双手伸出窗外接住朵朵雪花，秦嬷嬷焦急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将汤碗放在桌上，便招呼着丫鬟们将狐裘拿来给秦无霜披上，又将火炉推在秦无霜身边，探出身子就要去关窗：“夫人，您还咳着，又穿得这么单薄，怎么能开窗，万一再着凉怎么办？”
秦无霜看似不经意的一伸手，将秦嬷嬷要关窗的手牢牢阻拦住，语气久违的略带撒娇：“咳……嬷嬷，你看，长安好久好久没有下过这般大的雪了，你就让我再看看吧，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这样漂亮的雪了……咳……咳……”
秦嬷嬷瞬间红了眼眶，一边替秦无霜轻抚后背一边哽咽的说道：“夫人！！快呸呸呸！您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听大夫的话，再喝点药，这病一定能治好，不行……不行的话……咱让宫里的太医来瞧瞧……”
“对，对，宫里的太医是给皇上治病的，医术肯定比外面的大夫好，老奴这就去求相爷，让他找太医来给您看看……”说着，秦嬷嬷就要出门去找相爷。
“嬷嬷，别去。”
秦无霜咳了好一会儿，才将捂在嘴上的手帕拿下，手帕上的鲜红引人瞩目，秦无霜好似习惯了似的，将手帕丢在身侧的火炉中，渐渐被火光吞噬。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别去找相爷，也别让楚楚知道……”
“夫人！”
秦嬷嬷跺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她知道，夫人自小便是这样，做好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更改，嫁给相爷是这样，选择隐瞒自己的病情也是这样。
无奈之下，秦嬷嬷只好回转身来，重新端起放在桌上的汤碗，用汤匙将黑乎乎的汤药舀起，轻轻吹凉送到秦无霜的嘴边：“夫人，您可得保重身体，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小姐想想……”
秦无霜喝了口药，喉咙里的痒意稍缓了缓，接过秦嬷嬷递过来的干净娟帕轻拭了拭嘴唇，然后柔弱无骨的手指紧紧握着秦嬷嬷干燥的双手，眼中泛红，语气带了一丝恳求：“嬷嬷，在这世上我已无其他亲眷，唯有楚楚是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我走后，拜托你们一定好好照顾她……”
冰冷的温度从秦无霜的手指传递过来，秦嬷嬷好像能感受到生命正在逐渐逝去的痕迹。
她回握住秦无霜冰冷的手指，饱含热泪的点点头，“夫人您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好好保护小姐……”
秦无霜欣慰的笑了，吩咐道：“今晚请相爷来一趟吧。”
她命不久矣，总得给楚楚求一份保障。
秦嬷嬷应是。
正说着，外面传来声音，“娘亲……娘亲……”
随着一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帘被推开，一个精雕细琢般的小女孩跑了进来。
女孩约六岁模样，内着浅粉色交领襦裙，外套白色狐裘，头的两侧各盘扎一髻，髻上粉红色发带迎风飘扬，白嫩的脸蛋好似能掐出水儿来，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直溜溜的在房间中搜索着秦无霜的身影，看见秦无霜坐躺在软塌上，眼睛一亮，笑着漏出一排小米牙，手中拿着手掌大小般的雪人儿，叮叮咚咚的直奔母亲跑来，献宝似的举在秦无霜的眼前：“娘亲，你看我捏的雪人儿好看么？”
秦无霜宠溺地捏了捏林楚楚的小鼻梁，“好看，好看，你这小调皮蛋，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在外面堆雪人，要是着凉了就得喝苦苦的汤药，到时候别跟我耍赖皮说不想喝。”
林楚楚想起之前晚上睡觉贪凉踢了被子，第二天感染了风寒不得不喝的那种黑糊糊的汤药，小脸皱成一团，满心不舍的把雪人儿给了秦嬷嬷，“好吧，那秦嬷嬷你得帮我放好，别化了……”
秦嬷嬷看着小家伙可爱的模样，哪里能说个不字，笑意满满的接了过来，说：“嬷嬷肯定给你放好喽，咱们放在窗台如何？外面天气冷，也不会化，一开窗就能看见。”
林楚楚重重的点了点头，“好，就放窗台。”
看着秦嬷嬷将雪人儿小心的放在窗台，林楚楚心里满意了，踢掉鞋子，爬上软榻，窝在秦楚楚的怀里，亲密的抱着秦无霜的腰肢，抬起头来望着秦无霜说：“娘亲，你都好久没给我讲话本了，我想听你讲话本……”
看着林楚楚可怜巴巴的眼神，秦无霜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病情加重，忽略了女儿，也不知道还能再陪她多久，内心充满了愧疚，哪里忍心再拒绝女儿这小小的要求，连忙答应，“好，好，娘亲给你讲。”说着，翻开放在软榻上的那本书名为《异闻录》的话本：“那今天咱们讲道士下山招神驱鬼狐的故事可好？”
林楚楚摇摇头，“不要，不要，娘亲，我想听你之前说过的民间侠客的故事……”
秦无霜只好换了一篇，“好，那咱们讲这篇《张姓恶霸强抢民女，江湖游侠智救风尘》吧。”
“据说在承德年间，青州有一女子，名叫王莲，长得如花似玉……”
随着秦无霜温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楚楚也逐渐沉浸在这个故事里，听得入神，时不时发出疑问，“娘亲，既然那个恶霸不是什么强壮的男子，为什么王莲不反抗呢？”
秦无霜摸摸林楚楚毛绒绒的小脑袋，“因为王莲是个弱女子，上天又给了她一张绝色的容貌，她既不会武功，又没有家世，她拿什么反抗？”
“在这个时代，空有美貌的女子会比常人过得更加辛苦……”
林楚楚愤愤地握了握小拳头，“王莲真可怜，长得貌美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别人要来欺负她？我以后一定要练好武功，不让别人欺负，也不许别人欺负他人，要是有人作恶，我就捶扁他！”说着，狠狠的挥了下拳头。
“娘亲，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呀？你病了，秦嬷嬷都不让我经常过来。娘亲，你都好久没教我习武了……”说着，林楚楚不满地撅了撅嘴。
秦无霜听着林楚楚童真的话语，很欣慰女儿的天真善良，却又被女儿不经意的话刺痛了心扉。
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答应林楚楚等雪停了就在院中再教她习武。
*
入夜，多年不踏入凝香居的林彦姗姗来迟。
林彦如今不过而立之年，面若冠玉、眼眸如炬，身着紫色官服，腰佩金鱼袋，头戴三梁进德冠，多年上位者生涯使其不怒自威，丫鬟婢女皆低下头，不敢触其锋芒。
林彦踏入凝香居院门，见到满园的海棠被雪花覆盖，竟有种恍惚之感，回想起当初从这里愤愤拂袖而去时，粉红色的海棠还开得正好。如今已有数载未曾来过此处，庭院里的风景还似从前，可却早已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
见林彦在庭院驻足不前，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秦无霜的贴身大丫鬟巧云咬咬牙，硬着头皮上前：“相爷，夫人已在西厢房等候您多时了。”
林彦回过神来，几不可见的点点头，朝西厢房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心中一紧，连忙大步上前，推开门帘进入厢房。
进来一看，秦嬷嬷正半扶着因为过度咳嗽身上毫无气力的秦无霜靠坐在床上。看到眼前的秦无霜，林彦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刺痛，他不明白为什么秦无霜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如今的秦无霜身型消瘦，脸颊凹陷，面色惨白无血色，嘴角甚至还有一丝未擦拭干净的鲜血，哪里还有他记忆中的一身淡黄衣裙，打马长安过的英姿飒爽？
林彦眼中聚起风云，眼神环顾一周，低气压的声音从喉间发出，不带一丝情感，却让众人都不敢抬头：“夫人病重至此，为何不派人禀报？”
丫鬟从侍跪倒一地，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秦无霜轻咳一声，疏了口气，缓了缓才说：“都起来吧。是我让他们瞒着的……”
林彦好像没有听到秦无霜的话一般，“南山，速去请何太医来府上看诊。”
南山跟随林彦多年，是林彦的左膀右臂，深得林彦信任，朝堂相府、公事私事、上得了台面上不得台面的事，林彦都交给他来处理，是林彦跟前大总管一般的存在，外人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走廊上传来短促的一声“是”，便听脚步声渐渐远去。
秦无霜无奈的说：“相爷，您这又是何必？”
听到主子要说正事，秦嬷嬷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众人快速从房中退了出去，掩好了房门。
众人一散，房中空气更为凝滞。
林彦冷笑，“你倒是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怎么，身在相府就这么不如你意？”
“子维，你一定要和我这样针锋相对吗？”
林彦喉间一阵干涩，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又叫我子维了……”
秦无霜却不想再和他纠结称呼的问题，这么多年她真的累了。
“子维，我与你夫妻多年，既吵过，也冷战过，可咱们毕竟夫妻一场，你可愿最后答应我一个请求？”
“罢了，你说吧。”
听到秦无霜低声无力的请求，林彦闭了闭眼，点点头。
恍惚间，秦无霜好像看到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她露出了和少女时期一样的笑容，清丽又带着释然，“真美……可惜，要失信于楚楚了……”她慢慢阖上双眼，手渐渐垂下，再无声息。
林彦眼中泛起一丝水光。
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娘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