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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旧友重逢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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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幕帘后的这位衡君子,真是什么妖邪变化?
非但迷惑了圣上,竟然连自己都差些遭了道行……那也未免有些太过骇人了。
虽然提醒自己不可轻信这些狐媚妖鬼之说,但谢行易还是将心提了起来,手指掐了掐手心,让自己更清醒了一两份,才拨开珠帘幕帘,信心十足的走入内室。
没了层层阻碍,真正完全看清这传说中肖相太傅的衡君子时,纵然告诫自己要怀有戒备,可谢行易还是愣了一愣。
世上岂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
一肌一容,一颦一笑……竟然都和记忆中的故人重叠在一起,只是额间少了一点朱砂痣,只是眼前之人年轻气足,不然,真是别无二致了。
尤其他望着自己微微露笑的时候,仿佛叫谢行易回到了八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时候,张持珩也是这样一身宽袍阔袖的坐在窗下,朝他微笑着搭话:
“谢兄,你可是让我好等,你说,是不是该要受罚?”
只是当年张持珩衣袍橘红芽黄,都是格外鲜活的色彩;
而今坐在窗下批阅文书的年轻人,却是一身典雅的黑色文书衣袍,多出几分沉寂的气韵。
张持珩抬头看向眼前之人的目光,也愣了一瞬,然后才很有些迟疑的开口说话,好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你是——谢行易谢大人,我猜的可对?”
张持珩确实是有些认不出来眼前之人了。
分明只是过去了八年时间,眼前之人却好像是老去了十八年,早不如昔日风流意气,留着一把长胡,仿佛近乎迟暮,虽仍有报国之心,却早消磨了奋发之气。
早一刻钟前,就有人回报,谢行易面带怒气匆匆而来,大概是要找他的麻烦。
王定良并没随侍上山,仍留在宫内当差,此刻当然也蓦然直接侍奉衡君子,闻言便提议先避一避,毕竟谢行易出身名门世家,本就是因为对皇帝不假辞色才仕途不顺,而今见“以色侍人”的衡侍君,必然是来者不善。
况他年轻人也有辩才之名,只怕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出来坏人兴致。
张持珩感念他顾虑周全,但他思索之后,还是决定坦然相对。
将来若无什么意外,张持珩还是想回到朝堂之中去,届时早晚,早晚有相见的一日,索性今日先见上一面,也无不妥。
况对他来说,也算是老友见面,哪里有一躲了之的道理。
张持珩还记得谢行易出口成章的文采,一腔风花雪月,一手簪花小楷,更是引得阁中贵女们争相传阅,怎么不算是翩翩风流佳公子。
只是世事易变,八年前张持珩在世时,谢行易已然是礼部尚书,可谓官路亨通,可方才王定良说此人仕途不顺,张持珩翻阅宗卷,才发现如今的谢行易,竟然又回去翰林院编撰书籍去了。
这岂不是越活越倒退了。
如今亲眼见了谢行易如今的兴头,方信果然郁郁不得志。
张持珩啧了一声,还没等他开口质问自己,就先一步叹息轻笑:
“谢卿,你是三甲进士,名门世家出身,怎么为官数年,到头来竟还在翰林当差?”
这带着些许调侃意味的话,听在耳中,谢行易该要愤然大怒才是,一个以色侍君才得融化的侍宠,说出这种话,岂不是全然的嘲讽么。
可谢行易站在原地,非但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而生出怒气,乃至于连来此的初衷,竟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过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似乎有些幽怨的说:
“我等自不如衡君子手段了得,有这等媚上本事,诱惑皮囊,能讨圣上欢心。”
张持珩:……
张持珩听着他语气里颇为酸气的意味,一时间也有些尴尬横生,又想这厮看起来颓废,结果口舌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而且旁人都还忍着,他却敢直接跑过来对峙,只怕也是表面上的不争,实则仍有一颗报国之心。
想了想,张持珩才又说:
“既是如此说,那想来谢卿是得罪了圣上,才不得重用,怎么得罪的?”
谢行易:……
这岂不是让人自揭伤疤么,果真是仗着圣上宠爱无法无天的妖妃!
谢行易不愿说,张持珩也不逼他,只是晾着他,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批阅文书。
偶尔看到文书里与记忆中不甚符合的事情,比如人员调动,官职变革,便顺口问一两句,一开始谢行易也还是闭口不答,但后来便不情不愿的回答一两句,直到临近正午,宫人进来传膳时,谢行易已经是坐在一旁,手中握着张持珩递给他的文书相看。
又是听到宫人们打断的声音,谢行易才恍然回神自己在做什么,又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前来似乎是为了和这妖妃不死不休的?怎么倒是变成这样一道相看文书的状况了。
可都已经相安无事一上午,此刻再突然发难,总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张持珩似没看出来他的纠结,也没问他的意见,只让其在宫中用膳,下午继续一道批改文书。
八年时间,许多事情早已经面目全非,和张持珩记忆相差甚远,他总是需要快速了解如今各方人事变动的。
这件事情问上官天纵当然是最好,但上官天纵如今不在宫主中,谢行易自己撞上来,那就不能怪张持珩逮着他一个人滞留“盘问”了。
及至黄昏时分,才将人放回去。
临走前,又塞了一个任务给他,是叫他整合这些年上官天纵派人收集回来的各种还魂道法,编绘成册。
又委婉的告诉他:“这件事到此为止,谢卿不必担忧会再有增添。”
言下之意,是说他这个魂已经回来了,自然不需要再到处折腾,至于谢行易能不能听懂他的暗示,那就不是张持珩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最后又用一句话堵回了谢行易想要用公务繁忙拒绝的借口。
是说反正谢行易如今在翰林院也是个闲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
谢行易竟然无法反驳,他当然可以据理力争,呵斥眼前一个乡野出身的妖妃懂什么官职闲碌,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这么说为好,只怕眼前这人,是真的很懂如今王朝的运转。
这是一种无法言明的直觉。
于是最后谢行易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是出门时仍然有些浑浑噩噩,很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因为是真的好久没这么忙碌过了。
乃至于被他最为厌恶的钱高明撞到时,竟然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是对方先挑了挑眉,阴阳怪气的叫喊起来:
“我当是谁,这不是我们谢大学士么,怎么,又来宫里挨骂啊?”
钱高明看了他一眼,神色中露出厌恶——此人不过是仗着一双眼睛与张持珩相似,得了皇帝的欢心,才平步青云,成了天子近臣,实则腹内草莽,且私下豢养数十美婢女,又纵容一干亲友欺凌旁人……莫说和张持珩相提并论,甚至连现在挽春殿的那位也比不上分毫。
真不知道如今皇帝到底是什么眼光,竟然拿这么一个东西来整日在眼前晃悠。
谢行易甚至也懒得和他说话,只当是听路边野狗叫喊,就要离去,又听他颇为愤恨鄙夷说道:
“摆什么名门架子,圣上眼中,尔等不过都是躺在祖籍上啃洞的蛀虫罢了,也敢在我面前拿乔,信不信等圣上回来,让你连翰林院的大门也进不去了。”
“那你呢,是架上的鹦鹉,还是台上的戏子?”
谢行易气极反笑了,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蠢货,当今圣上确实是对名门世家不如先帝祖宗看的重,可太傅张持珩本也是名门之后,再轻视,也不是眼前这人能够鄙薄的。
他在翰林院碌碌无为许多年,那是因为他对皇帝的做法不认同,所以干脆也不求上进,真以为是钱高明吹耳旁风才吹倒的么。
但这其中深意,也没和眼前这人解释的必要。
谢行易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
“贤侄,莫太过得意了,你也不过是一双眼略有些像故人,才沾光得圣上些许青睐罢了,如今圣上得了更为相似的衡君子,猜猜看,你的好日子还有多久?”
钱高明磨了磨牙,还要反驳,谢行易却拂袖离开了。
钱高明神色愤恨的看着他背影,又转头更为愤恨的看向挽春殿的方向,他岂会不知圣上被一个乡野狐媚子迷惑了,竟是为美人一笑什么都不顾,还弄得后宫朝堂人尽皆知!
钱高明朝着挽春殿前去,他非要看看这狐媚子到底是有什么邪术。
那是说谢行易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大喊大叫的声音,回头去看,却见钱高明已经走到了挽春殿外,结果却连大门都进不去。
谢行易来的时候,阻碍他的只有一个半推半就的王定良,而眼下拦住钱高明的,却是一列精兵良将。
王定良也一改满脸堆笑的谄媚模样,脸上虽然仍有笑意,行为举止却是全然的冷漠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