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别枝惊鹊》贺禾

46、慕河啊

　　余絮最痛恨的情节，莫过于男主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女主，转娶另一个女人，之后却对女主余情未了，藕断丝连。

　　喜欢或许会随时间烟消云散，但做人可要做一辈子。

　　婚姻庄重而神圣，既然与人共结良缘，男女两方便都应当对配偶忠贞不渝。

　　一个男人，不管出于任何理由任何原因，和一个女人缔结姻缘，那么他应当恪尽礼节，通晓礼义廉耻。

　　即使不爱妻子，也不应该辜负。

　　余絮从来对电视剧里渣男贱女久别重逢，旧情复燃，男主振振有词控诉当年逼不得已才结婚的情节嗤之以鼻。

　　“不爱她，那你当时结什么婚？”

　　当时，无论发生了什么。一个像样的男人，或者说一个负责任的人，倘若已做出抉择，便理该对选择负责。

　　可惜，永远有文艺作品里描绘的渣男贱女爱恨情仇不断冲击余絮的三观。

　　如果周殃真如他所说的那样，那他简直是踩在她的憎恶痛恨的点上蹦迪。

　　什么叫当初他也喜欢她，出于无奈娶了盛小姐？

　　既然他都已经结婚了，还告诉她这些做什么？指望他们重修旧好，还是只想把他认为的遗憾告予她？

　　周殃的眼泪出乎意料，他眼中晶晶流映的神情淌入她心中去了，却只让她感觉到深深不是。

　　这本该是个好像会让人感动到怆然泪下的桥段。

　　然而，余絮觉得如果她是追妻火葬场题材的女主角，周殃是男主角，那么写这本书的作者一定很蹩脚。

　　其情节安排之生硬突兀，宛如过山车轨道突然掉了一截，雪花洋洋的寒冬突然冒出十个太阳。

　　周殃泪流满面，而她除了呆然地望着他，脸上做不出什么合适的表情来。

　　他说的那些，她一无所知啊。

　　她既察知不到半点他喜欢她，也没回忆起周殃从前看她的眼神中有零星半点的温存情意。
　　蹩脚作者也该知道要铺垫情节，而不是突然展现男主多深情多令人动容的剖白啊。

　　然而，他过去没有任何表示，今日突然对她情深意切地诉衷情。

　　余絮惊惊愕愕，原来沉淀心底的惴惴不安顷刻当然无存。

　　她的神思中唯有搞不清事态发展的茫然无知，迷惑地眯眯眼睛，如果内心想法用一张图能直观地表述明白，那一定是“地铁、老人、手机”。

　　况且，周殃那句出于无奈娶了盛小姐的话，更叫余絮心生厌恶。

　　他冰山冷酷无情总裁的形象坍塌收缩，一个假惺惺的渣男形象拔地而起。

　　过去那么些年，喜欢周殃到难以自拔的记忆，一变而为饭吃得太撑时候最好用的催吐剂。

　　今日在太子湾的重逢，糟践了回忆。

　　周殃见余絮低头沉思，不言不语，自以为鱼咬上了饵，遂乘势追击。

　　他软声款语，“絮絮，你见过盛荺？絮絮，你若见过她，你也会像我觉得慕河几分与我相像那样，觉得盛荺和你几分相像。”

　　“絮絮，你记不记得之前你和我开玩笑时说过一句，‘自你之后，我爱过的每个人都像你？’絮絮，我父亲当时给我安排了好几个相亲对象，唯有盛荺最像你。”

　　周殃胡说的，盛荺和余絮两个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然没有相似的地方。

　　盛小姐微调过，挨了多少刀，他不清楚。

　　反正，和他初次见面时候的盛小姐已经是个小脸大眼高鼻的美女，整没整过容，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周殃那么说，是因为笃定余絮未曾见过盛荺。

　　“絮絮，自你之后，我爱过的每个人都像你。”周殃拉起余絮的手，仿佛迷失黑夜里的人亮起一盏灯。

　　他因流泪而通红的眼睛似乎闪烁挚爱情深。

　　周殃忽而心中撞出一个可笑念头，他觉得这番沉浸式表演，仿佛把他自己感动到了。

　　演技到位，带入的感情充分，并且自欺欺人瞒过自己。

　　周殃瞧余絮，似乎也不是无动于衷。
　　诚然，余絮眼珠里转动着惶惑神情，却绝无一丝是动容。

　　周殃握余絮的手，余絮奋力挣脱，“周殃，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

　　“你清醒点，你已经结婚了，我也已经有丈夫了。”

　　此人在余絮心中印象不仅坍塌，并且反而令她感觉到一丝丝几欲作呕的反胃不适之感。

　　她有必要义正严词地向他申明一些事实。

　　“不管我以前是不是一厢情愿地喜欢你，也不管你之前对我是不是也有好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老来时候回忆青春年少是件可怕的事，木已成舟，水覆难收。而今，我们都各自有了家庭，理应对婚姻忠贞。人要活在当下，不是吗？”

　　余絮凛然正色地望着他，“而且，我已经不爱你了。”

　　哦嚯，她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即使他心里早有准备，早猜想过余絮的任何反应，但她说出口的话，她不爱他了，依旧让他感觉不满。

　　且忍一忍。

　　周殃眼中隐隐浮起不快的神色被压了回去，他提醒自己且忍一忍，他一步一步地下套叫余絮和慕河夫妻俩钻，绝不能轻易在此时隐忍不住而坏掉大局。

　　他父亲从小将他带在身边培养，无数次夸过他是天生的商人。

　　周殃眼中流出的眼泪如雨滂沱，“可是絮絮，絮絮啊，余絮！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四年五年六年，我记不清多久，也没忘记你，忘掉心中对你的爱。”

　　“你要我就那么轻易地放下你，放下过去的爱吗？”他不管不顾般猛地抱住余絮，不顾她的剧烈挣扎，将她禁锢怀中，“絮絮，能不能让我抱一次。”

　　余絮“不能”两字将出口，他先一步截住，“之前，你问我能不能抱你的时候，我可是答应了你的。就看在那次的份上，我松开你，你来抱我一次好不好？”

　　那是余絮高中毕业之时，她的高中结束了，余家的产业重点搬迁到海城，似乎她和周殃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由两人皆是熟识的一位年纪相仿的中间人牵线，周殃答应在余絮高考结束的翌日，让她抱一下他。

　　就当是做个了断。

　　周殃提起这段过往，余絮不禁心软了。

　　周殃带来的伤害刻骨铭心，可他也曾经给过那么一些犹如玻璃渣里找糖吃般的甜头。

　　因为，那时余絮才和慕河结婚没多久，依然天真单纯，而周殃的表演过于动情，骗过他自己，也迷惑了余絮，她便迟迟疑疑地点下了脑袋。

　　“就抱一次噢。”她说，“就当是永远的了断吧，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他们之前也才偶然撞见过了一次。

　　余絮真不想见到周殃，才说以后都不要再见。但，断章取义地去听，好像他们之前见过好几面。

　　余絮尚未察觉到口语表达表意不清将导致怎样严重的后果。

　　她甚至未曾察觉久别重逢的周殃暗地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如何下作歹毒的惊喜。

　　手机铃声忽然滴灵灵地响起，打碎了似乎久别重逢恋人缱绻温存般的氛围。

　　周殃松开了手臂，余絮从兜里掏出电话，见备注上是“慕河”，匆匆说了声再见，小跑离去，划到接听页面。

　　“喂——”

　　“絮絮，我体检结束了，我好像……”电话那头，慕河语调沉缓，讲得很慢，还绊住了似的顿了一下，“有点累到了，就不去公园那儿接你了。我们地铁口见吧，我在地铁口一号口等你。”

　　余絮点点头，说好的，收起手机，小跑着往地铁口去。

　　早上才见过，但此时，她又想见慕河了。

　　在心头忽然蕴生的思念浓烈如火。

　　余絮赶到地铁口，老远瞅见了慕河。她欢欢喜喜地蹦哒上去，“体检怎么样？有查出什么问题吗？”

　　慕河浅浅笑笑，抚上她的肩膀，“没有，我很健康，再活百来年都不是问题。”

　　“那你要变成王八了。”余絮笑吟吟，找补了一句，“千年王八万年龟。”

　　慕河嘴角的笑容扩大，脸庞却并不见有甚从心底散发开的喜色。

　　“絮絮，今天的写生活动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余絮一五一十地说：“还不错，就是公司那边出了点纰漏，我本来可以不用来的，但是没有被通知到。今天同事们都没有来，只有我来走了这一程。”

　　她挽着慕河的衣袖，脑袋蹭了蹭慕河胳膊，像小时候在父亲身旁撒娇般。

　　“絮絮，你画画了吗？”他忽然问道。

　　余絮脱口而出，“没有啊——”

　　“絮絮，你为什么没画画？”他问得有些奇怪。

　　余絮吞吞吐吐地道：“因为……我懒？”

　　她才察觉慕河的不对劲，“你怎么表情那么奇怪，问得话也好奇怪？”

　　慕河信口拈个谎，“可能昨晚没睡够，今天头晕眼花，脑袋也糊涂。”

　　“你不是十一点就睡着了嘛。我听着你呼吸声睡着的，我入睡的时候也才十一点多几分。”余絮反应迟钝，察觉到他今天不大对劲了，还是把话说得直白。

　　慕河岔开了这个话题，“絮絮，你在太子湾公园有没有见到什么新鲜有趣的？”

　　“公园的花开了，一片美丽的花海。本来你不累，我们可以一起去逛公园的。”她瞄见他如漾一丝沉郁的脸色，安慰般道，“春天结束还早着，下次会有一起踏青机会的。”

　　“絮絮！”慕河忽然喊了一声。

　　余絮不明所以，“怎么了？”

　　慕河掩饰般涩然笑了两声，“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好爱你，想抱紧你，想让你听见我这颗装着的全是你的心脏跳动声。”

　　余絮抬手戳戳慕河脸颊，“你好像最近越来越腻歪了。”

　　放下手的那瞬间，她眼角余光里扫见了慕河风衣摆上粉色的丝絮。

　　她定睛看去，笑容凝噎。

　　慕河衣裳沾着的，是太子湾公园郁金香的细蕊。

　　他到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