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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腐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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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人遇害后,第二夜的客人们出奇宁静。客厅的钟表准时指向22:00时,位于公馆三层深处的卧房大门像一片被柔风抚开的云翳般向外打开,面向花园与森林的走廊外,一轮红月高悬在天际,透过长廊的落地窗注视着从卧房内飘出的鬼影子。
猫走在前头,絮叨着抱怨维加令猫眼珠发痛的审美,维加则披着宽大到尾摆拖在地面丝绸睡袍悠闲地跟在它之后。他赤足,白色的丝绸睡裤落在脚面,红发披散,在月光下凛凛地透着宝石似的光。
月光令他的皮肤更苍白、眼珠更鲜红,似幻非幻的光吞噬了他的影子,令他看上去像个飘荡的艳鬼。
拉蒙站在三楼唯一的楼梯口对维加欠身致意:“主人,一楼的地毯已经更换完毕。所有客人也都顺利入睡。”
“哦,那真可惜。”维加耸耸肩。公馆二层的楼梯上飘荡着浅薄的雾气,只是今夜没有一个蠢货胆敢挑战它,维加走过去时,它胆怯地收缩聚拢,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一楼的窗户也在红月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猫百无聊赖地趴在皮质沙发的扶手上,昂首寻找一处适宜磨爪子的角落。拉蒙跟在维加身后,他们在房门大敞的书房前停下。
“我本以为这次的客人会聪明一些,”维加遗憾地叹气,他走进书房,合上了门,月光照射在门后镶嵌着的铜牌上:
书房守则:
1.出入书房请随手关门,请勿在书房内饮食、大声喧哗;
2.一次请拿取一本书,阅读完毕后请放回书架原位。您可以将您心仪的图书带离书房,但请在离开公馆前将图书送还;
3.书房存有藏书类型为:历史文化、报刊杂志、文艺小说、诗歌散文、科研著作。如您取阅书籍内容为童话,请交还管家或送至三楼书房;
4.书房内放有两个书架,三个单人沙发,一个茶几,每个单人沙发配有一个脚凳,如您进入书房时家具数量不同,请离开,通知服务人员重新整理;
5.请勿污染、破坏图书,请勿在书页间折角或批注。如果您看到署名为“v”的批注,请交还管家或送至三楼书房。
“他们像一窝掉在灌木里的幼鸟,恐惧令他们无暇放松享受您精心准备的休闲活动。”拉蒙笑着附和:“毕竟除了灌木中的毒蛇,巢穴中还有一只杜鹃鸟呢。”
他的话取悦了主人,维加低笑几声:“你真有趣,拉蒙。不过你知道我们不欢迎违反规则的客人。”
“当然,我很荣幸能为您的花圃补充新的养分。”
……
罗重心在一阵眩晕中醒来,靠在床头足有五分钟才缓过神。不同于前夜的安眠,昨天晚上她睡得格外不踏实,第一天的死人影响到她的胃口,现在只觉得昨天的晚饭还在胃里翻腾。
她扶着边柜让双腿滑到地上,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又险些被空气中的香味熏吐,她捂住鼻子,踉跄着去推开窗户深呼吸,从未觉得带着泥土潮气的灰色雾气如此亲切。
那味道似乎在不断加重,不一会儿就浓得有些发臭,甚至开始刺激眼睛。她立刻冲出去,仆人们在用餐时间总是特别容易被找到,她必须快点处理这种异常现象。
但她最不想见到的NPC出现了,管家就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彬彬有礼地对路过的她行礼:“早安,罗医生,希望您昨夜睡得安稳。”
“多谢,管家先生。”罗重心镇定地回应。管家微笑着,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但她立刻从他身边走过,冲下了一楼。
拉蒙遗憾地抖了抖羽毛,但很快,不远处的一间房门被拉开,又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客人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请帮帮忙,”她捂着嘴小声咳嗽:“我的房间有奇怪的味道。”
“乐意为您效劳,吴女士。”拉蒙愉悦地勾起嘴角,走进她的卧房,穿过散布着恶臭的气体,将她床边柜上花瓶中的花拔了出来。
原本盛开的虞美人都病恹恹地垂着花冠,暴露在空气中的花枝更是散发出下水道般的臭气,滴落一串污水。
“您的装饰花需要更换,”拉蒙对强忍不适的吴妍说道:“请放心,等您用餐结束回到房间后,这里的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吴妍终于放心离开,再坚持一会儿她怀疑自己会昏过去。她快步走向餐厅,正遇上在沙发中休息的罗重心。
“罗副,没事吧?”
罗重心的脸色算不上好,严肃地问她:“早上起来房间就全是臭味,你呢?”
“我也是。是床头的装饰花腐烂了。”吴妍点点头,一想起那个味道就按住了腹部,为难道:“这是让我们吃不下饭的伎俩吗?规则里可没提到这些。”
罗重心只觉得头涨得要裂开,仿佛有一万头牛在拖慢她思考的速度:
“你找仆人去处理了吗?”
“放心,我第一时间就去了。”吴妍回应,还在不安地摩梭自己的胃部,她可不想突然莫名其妙地暴吐而亡,她宁愿在蜜糖兔游乐园被小丑一刀砍死,起码死得还痛快些。
“那就好。”罗重心低声说。
“……有味道,我希望你们马上……”
身后传来一阵絮语,被极力压低的声线还在颤抖,两人看过去时,正对女仆说话的俱乐部女队员脸色苍白地从客厅穿过,甚至没注意到她们明晃晃的窥视。
“看来不止我们。”吴妍说。
“昨天堡垒和俱乐部的人一直在客厅,除了那个私藏面包的,他们应该没有触发过其他规则。”罗重心说:“唯一共同点应该是我们看到了那个人的死。”
但这应该不算违反规则,她很确认自己管好了嘴没有发出声音。
“先去吃饭吧。”她说,钟表显示即将八点。
吴妍紧盯着客厅的玻璃窗,窗外有一颗形状森然的大树,茂密的树冠上落着一只雪白的鸟,它背对着客厅,低头一啄一啄的。
那绝对不是夜莺。吴妍很笃定。鸟转过头来,吴妍猛地站起身,罗重心被她吓到:“怎么……”
“我们去餐厅吧。”吴妍毫无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紧紧挽住罗重心避免她回头,带她离开了客厅。
那只纤小的雪白鸟儿还站在树枝上,一粒浑圆、黑白分明的眼珠挤在它张大的喙间,像个寄生在它身上、挤占了脑袋的瘤子,一眼不眨地盯着她们的身影。
第二天早餐的气氛不比昨夜的更沉重,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粗糙咀嚼后就咽下去,不给舌头品味的时间。
偏偏今天公馆只提供熬得浓稠的燕麦粥,他们甚至无法像昨天那样用饮品硬噎下食物。
脆弱的胃部难以承担这种饱腹感。早餐结束时,所有人都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在连续折损了两个人后,堡垒领队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罗重心再度看到了那个半大孩子,他没靠近自己的领队,而是默默坐在客厅的一角,即便在室内也穿着帽衫,用黑色的兜帽遮着脸。他像所有正在发育的青少年一样瘦,膝盖骨支棱着,下巴尖尖,宽领下脖颈间埋着枚小小的喉结。
昨天那个女队员死前是他一直在旁边守候,直到她死,他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孩子在新世界游戏不是稀罕物,毕竟运营方在抓人时从不遵守尊老爱幼的公序良俗。但孩子无法构成有效战力,在游戏内也很难生存,除了一些尚有余力的公会愿意收留成员的孩子外,绝大部分孩子活不过第一轮新手游戏。
即便是幸存下来,除了要继续进行危险的游戏,他们还要防备居心叵测的玩家。毕竟他们原本生存的世界都无法用法律与道德约束人类,就更不能指望他们在百无禁忌的游戏世界内对弱小手下留情了。
所以对于这个孩子,罗重心更倾向于他是个“炮灰”。这是孩子的常见作用之一,当游戏存在人数限制,而组队进入的玩家又不够时,他们就会强迫孩子一起加入游戏,等同于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更好控制的、随时可以牺牲的队友,大大降低了游戏难度。
但炮灰很难活到现在。罗重心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付承宇不在客厅,他的两个随从各自回房间去了,吴妍一时半会儿不想回那个臭气熏天的卧室,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早饭吐出来。
四个人相顾无言地坐着,吴妍把头靠在沙发背上,手放在肚子上,显然正在努力消化过多的食物。
罗重心回想起自己的装备,在记事本上写下:携带十天份的消化药或胃药。饭量小、消化能力差的避免参与游戏。
公馆内很安静,她得以一边回忆昨天,一边整理笔记。三名牺牲者的死都有迹可循,她对比公馆规则一一列明注意事项,笔尖忽然一顿。
所有的房间都有对应的规则。
但昨天她们进入的一楼书房没有。
她感到仓皇,好像考试结束了才注意到卷子背面还有三道大题,立刻坐立不安起来。
“吴妍,醒醒,你感觉还好吗?”她下定决心,于是试着叫醒吴妍。
“没——事。”吴妍艰难地支起身体:“怎么了,罗副。”
“你最好回房间休息一下,”罗重心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堡垒领队,低声:“我要去书房看看。”
“那我和你一起。”吴妍要起身,又被罗重心按下,她语气有些生硬:“我是领队,听我的。”
吴妍很清楚自己现在判断能力降低,一旦遇到危险只会拖后腿,只得沉重地点点头。
两人在楼梯口分开,罗重心深吸一口气,来到了书房门口。
——那里已经有人了。
戴兜帽的少年跟在付承宇身后,正对着书房紧闭的门。罗重心诧异停步,立刻准备转身离开,但付承宇开口:“罗副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抬抬手:“这个小崽子也不会。”
罗重心瞥了那少年一眼,她不确定是不是对方偷听了自己的话。
“想必之前你已经进去过了,勇气可嘉。”付承宇自然地把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尤因,我们也去探险吧。”
名叫尤因的少年没有挣扎,半张脸像无色的石膏像,径直打开了房门。
罗重心感觉自己在颤抖,双腿却灌了铅似的不愿意挪动,眼见着他们走进去,付承宇的声音还得意地飘了出来:“尤因,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吧。”
疯子。
她终于转过身了,却迎面看到堡垒的领队快步走了过来,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撞开她,冲到书房门口关上了门。
走廊一瞬间变得寂静。
堡垒的首领没有松开门把手。他有些困难地呼着气,像头挫败的老虎甩着头,门显然是被拽了两下,但他依旧没松手。
“就算你把他们关在里面也只会错过午餐时间的,门上没有锁。”罗重心开口:“没必要搭上自己。”
“早晚的事。”堡垒的领队终于对她说话了,他的声音下隐藏着巨大的恐慌:“那个男人就是个疯子,我们只是他的祭品。我看到了,我们都会惨死在这里。”
罗重心问他在哪里看到的,但堡垒的领队不再回应她。一声短促而惨烈的尖叫像钢锥一样从二楼抛下来,接着又是一声,堡垒的领队发出凄惨的笑声:“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罗重心顾不上回应他了,她冲上二楼,看到吴妍的房间大开着,滚滚浓烈的香气几乎化为实质从门口溢出。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没有了生息,吴妍的涣散的双眼暴突,全身皮肤裂成一瓣瓣边缘清晰肉片耷拉着,像大团绽裂的花朵。皮肉间没有流出一滴血,人却已经变成碎肉。
嗒嗒嗒……
嗒嗒嗒嗒……
罗重心只觉得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染成肉色,她跪坐在地毯上,绵软的地毯像片缓缓呼吸着的肚皮,她听见有什么响声,于是望向边柜上——
花瓶内插着一簇湿哒哒的肉片,边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亮白牙齿,它们蠕动着,好像在发笑,摩擦着牙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嗒嗒嗒……
嗒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