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白月书窗

20、第 20 章

　　“哎？”陈亦弛最近一直被人找乐子，难得也能笑笑别人，“你后妈怀孕了？”
　　他们一起去吃东西，包下一个房间，本来是为了庆祝，中途听到这么一个消息，不由得一惊。周子骞什么地狱笑话都敢讲，开玩笑说，“季叔可以啊，宝刀不老。”
　　季君珩努力向上提着嘴角，皮笑肉不笑。
　　周子骞自觉理亏，又讨了个没趣，识相地闭嘴了。
　　“不过，我还以为你爸跟你后妈就是玩玩呢，”陈亦弛说，很难想到一个负心薄幸的人会对一个舞厅认识的小歌女有什么真心，“结婚就算了，竟然还要生孩子，怎么，真的要成为一家人了吗？”
　　“天呐！不敢想象。”陈亦弛啧啧称奇。
　　季君珩不高兴，谁也不理。
　　今天庆祝的主角也并不开心，任萱支着腮坐在一边，一壶酸梅汤，喝出了苦酒独饮的惆怅。
　　“你又怎么了？”
　　他们这群人里，季君珩和任萱两个人负责成绩一骑绝尘，陈亦弛、周子骞和裴启他们三个负责与有荣焉。
　　“别提了，”她气鼓鼓地说，“当时那个考官，他跟我聊得可好了，结果呢，我一看成绩，就七点五！气都要气死了。”
　　她是准备要出国的。
　　几人安慰了两句，就点菜来吃，聊着聊着，不可避免的，就说到了各自的规划。
　　“君珩呢？”周子骞问，“国内还是国外？”
　　陈亦弛觉得好笑，“你还担心他？你多担心自己吧。”
　　周子骞提起这个就头疼，“别提！我成绩烂死，他们要送我出国，有什么区别？我又读不出来，不过是从国内的野鸡大学换成国外的野鸡大学，再玩几年而已……”
　　“说你呢，裴哥，要不要跟我一起？两个人学费也许可以打折呢！”周子骞问裴启，“反正以你的成绩，估计再来一次也考不上。”
　　裴启本来比他们大一届，上次高考名落本科线，他爸妈嫌丢人，逼着他再读一年。
　　裴启没什么读书的天赋，但性格又比较软弱，不敢违抗父母的意思。
　　“我……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哥呢？”
　　陈亦弛猝不及被点到，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有什么关系？我爸妈会替我安排的，而且毕业了，我就真的会工作吗？”
　　“你们难道会工作吗？”陈亦弛发自内心地问。
　　周子骞被说到心坎里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季君珩气笑了。
　　陈亦弛快结束的时候去买单，出来的时候，大厅里的泠泉还在喷水，池底铺了一层光滑的鹅卵石，有的长出了浓绿的青苔，一厚层覆在白石上，仿佛能闻到清新的带有藻苔气味的水汽，色彩鲜艳的锦鲤一身肥膘，悠然地游来游去。
　　厅上桐木的招牌上有两个草书的墨字——“随园”。
　　他看着这两个大字，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家店，他还没带他来吃过呢。
　　悲伤的情绪一瞬间席卷而来，陈亦弛鼻头一酸。
　　这段时间，他忙着失望，忙着纠结，忙着跟何沈言划清关系，他都没有时间去想，没有心思去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那些被忽略的喜欢，才从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钻出来，无孔不入。
　　他忽然很想见何沈言。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压下去，好不容易，才从之前的状态里走出来，再次见面，真的不会功亏一篑吗？
　　他折回去，走到半路，突发奇想，去偷偷看一眼，应该没关系吧？
　　他家在……陈亦弛仔细一想，好像没听他提起过，不过他是哪个学校的来着？
　　陈亦弛在手机上查了一下，竟然很近。
　　确实，这边都是商业圈，非常繁荣，交通便利，他的学校又是top，肯定选址也不错。
　　就这样，打定主意，他发了个消息，说下面的活动就不参与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活动了，季君珩有事，只有周子骞和任萱想要出去玩，裴启没什么主见，跟哪波人都可以，大家算是就地解散。
　　陈亦弛打了个车，一路上满心欢喜，到了校门口，才纠结见到他该怎么开口。
　　不管了，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学校出来，或三五成群，或两人一起，陈亦弛没走两步，就突然意识到，刚刚——
　　刚刚那个擦肩而过的人是谁？
　　他回头去看，一个熟悉的背影，步子很快，马上就要过马路，掉进人群中了，陈亦弛也顾不上什么，连忙喊他，“何沈言！”
　　被陈亦弛叫住，他眼神里全是惊讶，“你这是？”
　　他刚才还以为听错了。
　　“我来你们学校——参观，”他找了个理由，“你带我转转呗。”
　　“改天可以吗？”他不停地看手机，“我今天有事。”
　　“去玩吗？带我一个。”陈亦弛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说的什么“偷偷”，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不是。”他说，不可回转地拒绝他，“正事。”
　　陈亦弛有点伤心他的态度，但还不至于让他退却，提议说，“那我给你打车嘛！带我一起去。”
　　何沈言叹了口气，如果不同意，他也许会纠缠个没完，只好说，“好。”
　　“去市立医院。”
　　哎？
　　陈亦弛很少来医院，住院部，还是肿瘤科，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从外面看，就是豆腐块一样的高楼，走在里面，刷得雪白的墙壁，整齐划一的白色制服，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光线很足，但从一步入，心情就变得有点沉重，像来的路上刚淋了一场小雨，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一种隐晦潮湿的感觉缠绕周身。
　　这里的环境，即使地砖亮到可以当镜子照，也不会让人想到干净整洁之类的词，更多的是规整肃穆。
　　何沈言似乎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地找到要去的病房。
　　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有些迟疑，问陈亦弛，“你确定要去？”
　　原来是在关心他啊，陈亦弛点点头，“没事，我不怕。”
　　好像里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
　　何沈言似乎噎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他在门开的一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奶奶，我来看你了——”
　　这间病房里有好几个病人，陈亦弛也没想到，病房居然还有多人间。这其中有老有少，门开的那刻，好几张脸齐刷刷看向这边，但只有一个人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彩。
　　最靠窗户的那个老太太。
　　“奶奶好。”陈亦弛跟过去问好，倒是很有礼貌的样子。
　　她头发花白，不是那种雪白的优雅的样子，而是混杂的，白发多，黑发少，梳得整齐，依然不漂亮，眼睛倒是很清澈，不浑浊，有神，这一点让她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手很粗糙，黑，关节粗大，是一双常年劳动的手，背上扎着针头，白色胶布固定。
　　“这是谁啊？”
　　“我教的学生，路上遇到了。”何沈言解释了两句。
　　“啊，小同学好，”她笑起来很和善，“小言给他拿个水果吃。”
　　“好。”何沈言从床头的果盘里挑了个给他，又从床边拉出一把椅子给他坐。
　　何沈言坐在床边，帮她理理床单被角，细心地问，这两天还有没有痛，医生又叮嘱了什么，新开了什么药，有什么忌口……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老人有点累，要休息，何沈言才闲下来，去把一些杂活做了。
　　床边的垃圾，换下来的衣服，方便用的夜壶，进进出出……
　　陈亦弛本来想问，“我们是不是该带一点东西？”他觉得空手来不太好，记得自己父母去探视病人，都会带花篮水果补品之类的，想跟何沈言了解一下，但他一直忙得没工夫歇，陈亦弛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吃完了橘子，空着手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何沈言要出去打水，他跟着一起去。
　　“怎么了？”何沈言察觉到他一出门，瞬间松了一口气，贴心地表示，“没关系，不舒服你就先走吧。”
　　倒也不是，陈亦弛跟他在一起就挺舒服自然的，他解释说，“因为我什么都不做啊，你如果让我倒个垃圾都会好一点。”
　　“我总不能把桌子上的水果都吃掉吧！多丢人！以为我蹭吃蹭喝蹭到病房里来了。”
　　何沈言轻松地笑了，心情松快了不少。
　　陈亦弛这才想起来问，“奶奶什么病？严重吗？”
　　“肝。情况还好，”他语气很轻松，却是苦中作乐的感觉，“一直在吃药控制的，按时检查，之前还算平稳，只是最近情况不太好，住几天院，没事的话，后面就可以先回家。”
　　“哦……”
　　陈亦弛点点头，他忽然明白了，陈茂典应该给了不低的工资，为什么何沈言看起来还是那么拮据。
　　病，从古至今，都是烧钱的东西。
　　“对了，你去我们学校做什么？”何沈言排到了位置，打开瓶塞，对准出水口，按下热水键。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见你。”陈亦弛和盘托出。
　　“哎？”何沈言还没反应过来，手上一阵剧痛，“啧——”
　　他下意识一躲，水壶便脱了手，幸亏陈亦弛眼疾手快地抓住。
　　医院这台热水器出水口下面没有隔板，在水灌满之前需要一直举着，何沈言刚才一时走神，热水溅了出来。
　　旁边的阿姨被溅了一下，抱怨地嚷，“小心一点嘛！”
　　何沈言连忙道歉，“不好意思……”
　　“烫到了吗？”陈亦弛才不管她，抓住他的手看，红了一大片，他又白，超级明显。
　　“这水很烫的，快去冲凉水——”阿姨也是个热火性子，性情中人，见何沈言态度好，也消气了，指挥他们，“那边有洗手间——”
　　陈亦弛把水壶一放，连忙带他去。
　　冲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再痛了，陈亦弛还心疼地捧着他的手吹。
　　何沈言缩了一下手，没抽回来，他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