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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双耳青花瓷瓶(五) ...

  •   “三哥,家里最近还都好吧”他来回绕着电话机上头的线,说话带着几分紧张。

      对面沉默了一会,方知阳听着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粗糙地打击着他的耳膜。每一下起伏,他的后背开始刺痒,有股没办法说出口的窘迫和挣扎在喉咙里来回吞咽。

      “阿阳,你的事情老大已经跟我说了”电话对面的声音明显带着几分不自然,他长长的吐一口气,“我们刚给乔儿付了首付,我这两天在家里也跟你嫂子算了算,确实没剩下多少,这样,明天我让乔儿给你那送去五万块钱,你先拿着应应急,银行里还有个三五万块钱的,等着月底到了我再取出来,阿阳,别怪哥哥不仗义,哥也有个家要养活呐”

      他抓紧电话尾头的那个连接线,来回摩擦着电话线头里的弯弯绕绕,“谢谢三哥”

      “谢什么,都是血亲兄弟”电话对面的人暂停一会,他似乎也轻叹口气,“阿阳,这事情发生吧,哥哥不好劝你,悦然的毛病能治咱掏空家底也都得给她治好喽,但要是治不了,没啥子太大的希望,你再往里面搭钱都没用,给小辉想想,他媳妇也港怀孕呢,别让孩子后面的压力太大”

      用力的握紧电话,他低着头,沉默的脸落在佝偻弯曲,被身体挡住的那片阴影里。眼泪不受控制的在眼眶打转,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半晌都说不出来话。

      “小辉刚结婚,等明年这会他孩子就生出来了,你说他一个月七八千块的工资,婷婷生完孩子,咱肯定不能想着让她马上就出去工作,小辉一个人养家,你的退休金也那么一点”

      “哥,我知道你是为着我们着想,可要我现在就放弃,那我这后半辈子都不会心安,悦然为这个家辛苦了一辈子,就算救不了命,我也想让她在后面的那段日子能舒服点,不那么难受”他的声音几乎颤抖,带着恳求,求对方不要再说出那些让自己放弃的话,也求自己别总想到放弃。

      分明没到放弃的时候,怎么就都开始说放弃了。

      “算了”对面的人叹息,“你嫂子刚买只老母鸡回来,明儿炖汤,我让乔儿一道给你带过去啊”

      挂断电话,听筒里滴滴答答的忙音动静,他缓慢地把电话放回。

      拽紧手里那本电话簿,打开的窗户,原本防盗窗外的夕阳已经落下,发白昏暗的白织灯光正无力地照在客厅。地板的瓷砖有好多地方已经开裂,狭窄的缝隙里藏满污泥,就像一道道无法去愈合的伤。褪暗颜色的老皮沙发,茶几下那个怎么都关不住的抽屉门,歪歪斜斜的挂住。

      小区的花园偶尔传上来几声犬吠,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悠悠回荡。好久没睡安稳的眼中生出红血丝,眼神迷茫,他抬头看向那盏已经露出电线的灯,和旁边被大概照亮的天花板角落。

      “爸,你看看这个”方辉拿着手机从门口快步进来,手机里喋喋不休的声音把这个与阿笨安静的房间弄得无比嘈杂。

      看着迎面朝自己过来的人,方知阳拿开电话簿,“你三叔说,明天乔儿会给咱拿来五万块钱,这样你妈之前欠的医药费就能补上,这个星期,今天是二十一号,到月底前的药费应该就不愁了”

      他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的来回算日子。

      方辉关掉手机,坐在旁边的板凳上,“今天上午你不再,查房的时候医生跟我说,如果是选择再治疗下去的话,就得换国外的药了,国内的药对你妈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

      “国外的药”眼睛里染上慌张,双手不自觉地在膝盖反复摩搓。声音里是写满的着急和担忧,“那,那得花多少钱?”

      看向摆在旁边那一摞厚病例和化验单子,封皮上扎眼的名字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方辉抓把自己的头发,脑袋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这些年。他不记得母亲年轻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好像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是那个有点发胖,脸上还好多皱纹褶子,有点上年纪的模样。面前父亲佝偻的身体在灯光下是那样单薄和瘦弱,因用力而握紧发白的指节敲下自己脑袋,懊恼,又无可奈何。

      家里因为这场毛病已经掏空了所有的积蓄,自己那点微博的薪资,也就够撑起那无病无灾的小日子罢,真到了这时候,自己读的那十多年书,其实一点用处都没。

      咬着嘴唇,脸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抽搐,沉默良久后,他才艰难开口,“爸,咱换,既然医生说国外的药对妈有用,那咱就试试,钱的事情,再想想办法”

      他狠狠对锤下大腿,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可那空洞的眼神,仍准确暴露出他心里同样的害怕和无措,“大不了,大不了就把我现在那套房子卖了”

      “不能卖房子”方知阳赶紧阻止,“怎样都不能卖你那套房子,房子卖了,你和婷婷咋办,婷婷还怀着孩子,你让她以后住哪,回娘家去?”

      方知阳看着他,“我和你妈过了大半辈子,我们两苦点没什么,但是辉啊,你和婷婷还年轻,咱娶来人家就得对人家负责,不能让她跟着你什么好处都没享受到,只有老了留下一身的病,我对不起你妈,你不能再对不起你媳妇了”

      方辉却说:“你跟我妈这房子,中介说卖不了多少钱,咱不能眼睁睁看着妈被这个毛病拖垮啊”

      方知阳盯着自己已经干燥到起皮的手背,“我昨天跟你讲,让你给咱们家那个瓶子拿去做鉴定,你查了吗,怎么弄?”

      “我找了几家,但他们说拿过去,最快也要等半年才有结果”

      方知阳不敢信,他捏着自己的手背,“半年,这要怎么等?”

      房间里是久违的寂静,冷白色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他们面对面坐着,可就是说不出半句话。

      叮咚。

      手机里进来条消息,方辉担心是医院那边有什么事。

      解开手机,刚才看的那场直播还没有结束,手机里主播亢奋的声音在这个不算太大的房间里回荡,“好的,让我们连线下一位家人,请问这位家人想跟我们分享的是什么东西呢”

      “什么声音?”方知阳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向声音来源。

      方辉这才想起刚才看见的东西,他拿过手机,指着手机里那个正滔滔不绝讲话的人对父亲说:“爸,这是网上很火的一个鉴宝主播,咱要不找他试试,他给咱看过,如果真是宝贝,网上应该会有很多人来找咱们买,这样总比鉴定机构说的那半年时间好啊”

      *

      商品市场里琳琅满目的铺子,卖什么样货品的店家都有。杨晔虽然不喜欢出门,可却喜欢逛这些老的商货市场。她说这样的市场里有烟火气,不像放在高档购物中心里的那些,一两个的玻璃屋子,装修得精美,可你跟人家多讲话,人家会觉得你只看不买有厌烦。

      萧潇拎着大包小裹的跟在杨晔身后,她问:“还有多少要买的东西?”

      杨晔翻着她写在本子里的东西,边走边琢磨,“床单,被套,陪嫁箱,喜碗,喜筷,哎呀,刚才那里是不是也卖枕头套,我给忘记了,前面还有没有?”

      萧潇拿着实在没力气,“老板,我们就不能先回去一趟吗?”

      “累了,那你分我一点”杨晔转过头,“周一横去挪车过来,我们要不在这个路口等她,东西放车里,让他先带回去一趟,我们再买别的”

      萧潇象征性地拿过两袋轻的东西递给杨晔。

      杨晔示意,“那个箱子,你给我”

      她说:“我拿着就行了”

      “怎么了,脸上这么不情愿?”

      “没有不情愿,就是”萧潇说不上来,她和许敬哲从大学到现在,差不多快有十年了。今年过年的时候,两家人聚在一块吃饭说起来,既然差不多那也是该结婚了。当时答应下来没多少感觉,可后来仔细想想,结婚肯定和谈恋爱时候的不同。

      萧潇跑过来,站到杨晔身边,“老板,你那会结婚是什么感受?”

      “也没什么感受”杨晔看着她想要来靠近的小动作,把袋子都放在同一只手上,她挽过萧潇的手臂。

      “你没觉得奇怪?”

      “我那会子,好像真的没什么特别感觉”杨晔侧头看向她说,“我当时的年纪,已经算过去嫁人的好时候了。那会的清也都没有,阿玛虽还担着个王爷的名号,可是没有皇上的王爷还有什么用,更别提我这个已经年纪大的格格,所以我那会想的不是结亲嫁人,而是怎样同我额娘学诵经礼佛”

      “那你后来不是还跟薛什么的,结婚了?”

      “那是他来求的”杨晔微笑,她还记得薛上阳来家里求亲的那天,他穿着件墨蓝色的西装,头发梳得板正,他敲响那已经很久没打开过的正门,从外头进来,和阿玛在中厅里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彼时的杨晔刚巧从佛堂出来,看着管家迎他进门,她站在那张雕花屏风的后面,目光穿过屏风上的镂空,她奇怪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

      “今你上门,为着什么事情,我心中大致有数,前日子的闲言碎语我就是计较也无有办法”端来桌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阿玛的目光始终未从薛上阳脸上移开。

      “老王爷”薛上阳身姿笔挺,举手投足间既有张扬,又不缺世家子弟的矜贵。

      “王府是看着风光,其实早都落日余晖,不必往昔,可这关系小女的一生,我便不得不再多言几句”阿玛审视的目光虽有缓和,却依旧是皱着眉头问他,“小女已过去议亲的年纪,这许多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都断了成亲的念头,你与她未有正式相见,而今巴巴的找上门来,打得是什么主意?”

      薛上阳回答,“初时仅需一眼,便已魂牵梦绕”

      阿玛听着,皱起的眉头越发紧锁。他放下茶盏,手指在桌上叩下,发出有节奏的‘哒哒’似乎也在考量这道话的真话。

      阿玛突然发笑,“而今这世道,你们有枪杆子的,今儿个占山为王,明天估不准就被赶下台,朝不保夕,你又怎么去护小女周全,还是觉得,我王府虽然没落,可抓着当来拿捏附庸,也好巩固自个的权势?”

      “枪杆子虽然硬,可人心情义,亦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薛上阳说,他走上前半步,放低了声音,“老王爷也说这世道混乱,既然混乱那更得求一个可护住安生的人家托付,我心悦令嫒,虽做不出什么厉害的许诺,可只要有我薛上阳在的一天,我必定会护她周全”

      阿玛一拍桌子站起来,脸上愠怒。他走出中厅,站在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那株海棠,从皇宫里移栽来的海棠树,从前繁花似锦,如今也只剩下这些枯枝败叶的在寒风里廖瑟,恰似往前那已回不去的年岁。

      他偏过眼,瞧着杨晔就站在屏风旁边,“小女自幼便在这深宅大院,被那规矩礼教束缚,我做阿玛,本该为她寻个好归处,可我实在无法。你既有这份心,我也只好不再强留她,只望你能记住今日同我保证的事,若敢辜负她,便是那天高地远,我也绝不饶你”

      “还请老王爷放心”薛上阳抱拳叩首,朝阿玛恭敬的行了个从前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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