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花雨下的少年》徐风吟

2、旧事

　　映入眼帘的ID是“若”，头像是一片黑夜，右上角挂着个月牙。
　　愣神间又弹出了消息。
　　【到家了吗？】
　　【吃饭了没？】
　　唐漓握紧手机，盯着两条消息看了会，鬼使神差地点进秦执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没有一条动态，也不知道是没发过还是屏蔽了她。
　　唐漓撇了撇嘴，刚要退出去余光却扫到他的朋友圈背景，顿时愣住了。
　　那是一棵洋槐树，绿叶繁茂，洋槐花纯白，在风的牵引下飘然坠落，下了一场盛大的洋槐花雨。

　　她突然想起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样一场洋槐花雨下。
　　那年中考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太忙而没有时间送她，她坐车赶到考点时已经快到禁止入场的时间，刚一下车她就大步往前跑，谁料旁边小道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她没刹住车一下撞了上去。
　　秦执被她撞得后退两步，肩膀磕在了洋槐花的树干上，纯白花瓣纷纷坠落，落了两人一身。
　　唐漓呆愣愣地看着满头落花的少年，忘记了道歉。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头发乌黑，面容白净，一双琥珀眸子在阳光下漂亮得像两颗琉璃。
　　此刻被撞了也不见生气，反倒朝她笑了笑，揉着肩膀弯下腰，捡起考试袋递给她。
　　“抱歉，没看到你。”
　　唐漓的脸刷的一下爆红，抬手接过考试袋，讷讷道：“是我没看到，抱歉。”
　　秦执轻笑一声，说：“考试加油。”
　　那天的太阳很烈，烈到唐漓坐在考场上都还有些晕乎，鼻尖充斥着洋槐花的甜腻气息。
　　考试题难不难她已经不记得，只有那天的洋槐花雨，那个洋槐花下的少年，她记了很久很久。

　　左召楠的消息不间断地轰炸着，唐漓从回忆里抽出神，先给她回了消息，又点回秦执的聊天界面。
　　【到家了。】
　　【吃过饭了。】

　　医院走廊。
　　秦执闭目靠着墙，及膝的黑色风衣更显得他身量颇高，气质冷清。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掏出来点进聊天界面，微蹙的眉心舒展开来，想了想打下一串字。
　　【好。】
　　【后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再赔你一个行李箱。可以吗？】
　　对面没有回复，他视线挪到她的头像上，是一片橘黄色的夕阳，夕阳下是两个互相依靠着的动画小人。
　　她有男朋友了吗？
　　突兀地，他脑中冒出这个念头来。
　　想到此，他摩挲着她头像的食指抖了一下，聊天界面出现了拍一拍的提示。
　　秦执抿紧唇，再度敲下一行字。
　　【抱歉，手滑。】
　　对面仍旧没有回复，于是他点进朋友圈，却发现唐漓也不怎么发动态，最近的一条还是在去年春节。

　　“福到啦！”
　　配图是一张倒过来的，笔力遒劲、走势舒展的“福”字。
　　秦执盯着那熟悉的笔锋，不由弯起了唇。
　　他记得唐漓的字写得很漂亮，高一过年时还送了他、左召楠和林子瑞各一张“福”字。
　　唐漓指着三人手中的红纸黑字，笑眯眯道：“唐漓出手，必属精品。你们可要好好保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字难求啦！”
　　秦执继续往下翻，九年的时间，翻到头却也不过寥寥十几条动态。
　　他又退了出来，唐漓的消息刚好跳出来。
　　【不用啦，一个箱子而已，别在意。】
　　【后天我要回家，所以应该也没时间约饭，不好意思哈。】
　　秦执盯着界面愣了两分钟，才敲下回复：
　　【好。那等你有时间了再约。】
　　聊天框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等了半天却再没消息过来，直到屏幕自动熄灭，秦执才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进了病房。

　　唐漓没开灯，孤身站在落地窗前，放空心神盯着楼下的车流。
　　今天与秦执的相遇让她莫名烦躁，那些曾以为忘却的画面在脑中不断闪现，像是在提醒她：
　　看，你以为这些年你在往前走，其实你还是囿于原地。
　　她不喜欢这种被困住的感觉，更不希望当年的事情再次上演。
　　她可以允许年少的自己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放弃骄傲，一次次地奔向他的身边，又一次次地被留在原地。
　　却绝不接受二十四岁的唐漓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她与秦执，早该过去了。

　　唐漓在家里窝了两天，第二天傍晚时手机弹出视频，她将烦乱的思绪甩出脑子，按下接通。
　　左召楠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跟她聊天：“我熬了两个大夜终于交了稿，现在在去你家的路上，你收拾收拾下楼，咱俩出去搓一顿。”
　　唐漓没什么异议，在家里待的她都快长蘑菇了。
　　“行，那我去洗把脸。”
　　左召楠来得很快，她刚出小区就看到了她的车。
　　坐上车，两人大眼瞪小眼，眼下乌青一个比一个重。
　　“得，”左召楠无情嘲笑，“咱俩组团去当国宝，这牛马谁爱当谁当！”
　　唐漓被她逗得笑个不停，笑完了又跟她吐槽老板如何不做人，左召楠脾气本来就暴躁，一听她的话直接炸了毛。
　　“该死的资本家，就知道压榨我们这些打工人。”
　　两人一路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订好的火锅店，服务员热情地迎了上来，引着他们到订好的位置。
　　“你先点，点完了我再补。”左召楠将菜单递给她，自己起身去调小料。
　　唐漓看着她的身影，心底突然涌起无比的满足。
　　她的朋友不多，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一个左召楠始终陪在身边。
　　是好友，也是亲人。
　　她刚点完左召楠就调好了小料，递给她一碗，又添了点东西便完事。
　　只是她刚坐下又眯着眼盯着她身后，神情古怪。
　　唐漓有些莫名，刚想要转头就被身后的一身怪叫吓得愣住，眼前掠过一道白影，紧接着一双修长手指撑在桌面上。
　　男人将墨镜往下拉了拉，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左召楠瞧，语气带着不确定：“左召楠？”
　　左召楠一把夺过他的墨镜，嚣张道：“林子瑞，叫你爹干嘛？”
　　唐漓心里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怎么这次回来尽碰到老朋友。
　　林子瑞在这里，会不会……
　　她急忙转头去看，果不其然看到秦执就站在不远处，于是他又做贼心虚般地缩回脖子。
　　偏生林子瑞这个没眼力见的还热情招呼他：“秦执，快过来。出来吃个饭竟然碰到左召楠了，这不得拼个桌。”
　　他说着似才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个人，于是转头询问：“美女，拼个桌没意见吧？”
　　“卧槽！！”
　　唐漓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子瑞先爆了粗口，指着她结巴道：“你你你……”
　　她拂开他的手，朝他弯起唇：“是我，唐漓。”
　　眼前人一头金黄的头发，打扮潮流，眉眼间却依稀能看出当年那个爽朗少年的影子。
　　“林子瑞，你傻了？”唐漓见他震惊地回不过神，忍不住出声调侃。
　　林子瑞将左召楠往里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啧啧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这真是太不容易了。”
　　唐漓刚要说话，便听到头顶响起一道温润嗓音：“我能坐在这吗？”
　　她心下轻叹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往里挪了位置。
　　秦执脱掉外套，在她旁边坐下。

　　原本喧嚷的场面突然冷了下来，只有火锅底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咱们四个得有七年没聚齐了吧？”林子瑞完全没感觉到餐桌气氛的不对劲，一股脑地吐槽，“高中毕业后咱们四个各奔东西，尤其唐漓，怎么像消失在地球一样，一点音讯都没了。”
　　“这些年约饭你总是不来，给你发消息也不回，知道的说你是去了外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瞧不上咱们这些老朋友了。”
　　他叹一口气，神情无奈，说出口的话却极为刻薄：“也是，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女，家世好，人长得也漂亮，肯定有自己的圈子，不想再跟我们有交集也实属正常。”
　　唐漓被这一顿呛白说得面红耳赤，嘴张了张却无从反驳。毕竟他说得也不算错，当初的确是她先淡出四人的友谊圈。
　　“子瑞！”秦执不赞同地看着他，半提醒半警告，“你再这样夹枪带棒，咱俩就走吧。”
　　左召楠早就听不下去了，伸脚踹了他一下，瞪眼道：“能吃吃，不能吃滚。”
　　林子瑞冷哼一声，到底没再出声。
　　秦执拿过饮料替两人倒上，轮到唐漓时轻声问：“橙汁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林子瑞对两人陌生又尴尬的相处十分不解，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道：“你俩咋回事，怎么像刚认识一样。”
　　“我记得那时候你俩玩得特别好啊，唐漓不是还喜欢秦执来着吗？”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热络的场面再次陷入冰点。
　　秦执握着筷子的手骤然攥紧，他侧首看向身旁的女子，数年过去，她的脸颊早已褪去婴儿肥，变得锋利，变得陌生。
　　见唐漓低着头不说话，左召楠张口就骂：“林子瑞你有没有脑子，不会说话就闭嘴？你他么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信不信？”
　　林子瑞十分相信她的战斗力，抬手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唐漓忽略身旁人灼热的视线，喝了口水，抬头朝几人笑了笑：“当时还小，哪里懂什么喜不喜欢，你就别调侃我了。”
　　秦执转过头，挺直的脊背微不可察地弯了下来。

　　四人开始埋头苦吃，偏生林子瑞不是个安分的主，等菜熟的间隙加了唐漓的联系方式，又一副刨根问底的姿态。
　　“那你后来去了哪读大学？”
　　“A大。”
　　他又看向秦执：“你是S大？”
　　秦执嗯了一声。
　　一南一北，相隔千里。
　　“我记得当时志愿预填报的时候你填了A大。”林子瑞隔着缭绕的雾气看向秦执，轻声问了句。
　　唐漓心头一颤，低着头没看他，可心底深处分明有一丝难以忽略的等待。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从没问过，却一直想知道。
　　左召楠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对啊，我也记得你当时志愿填的是A大，和漓漓一样。”
　　秦执没立刻回答，沉默半天才道：“我当时没考好，又复读了一年。”
　　唐漓喝了口水，他说的这事她知道，当时还安慰过他。
　　而她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本来说好她在A大等着他，结果第二年他却转头填报了S大，她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她闭了闭眼，当时怒气冲冲质问秦执的自己，像极了小丑。
　　“编程的就业前景很好，S大的计算机专业是全国最好的，”他的声音低沉，顿了片刻才道，“复读成绩够得上，所以报了S大。”
　　餐桌上的几人没说话，都等着唐漓的反应。
　　“看我干嘛？秦执又没做错，他想读什么大学是他的选择，与我无关。”
　　“抱歉，”秦执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是我失信了。”
　　唐漓想了想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于是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秦执，你真的没有做错。关乎人生的大事本就不应该受别人影响，你选择追求自己的理想，这没有一点错。”
　　餐桌上压抑的气氛终究还是让她失了耐心，她拿过衣服站起身：“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
　　左召楠狠狠瞪了秦执一眼，作势要追上去，却被林子瑞拽了回来。
　　“他俩的事你就别去掺和了。”
　　秦执朝两人点了点头，拿起衣服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