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司马]天下》野菊遍地

13、第十三章

　　第一次不顾形象的奔入嘉福殿，看到他神色萎靡，脸色苍白的半卧在床上，轻咳不止。周围围着几个大臣和那个刚刚被封的太子，曹睿。而他看到司马懿奔入殿内之时，无神的眼眸似乎猛然间染上了神采，但随即又回避似的别开头。
　　极力忍耐着配合他演完那场托孤戏，司马懿从头到尾未置一言。
　　无力的挥挥手，曹丕轻咳几声：“你们都退下吧。”
　　用尽最后的耐心，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嘉福殿，司马懿的理智终于彻底崩断。
　　大步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却发现曹丕忙不迭的闭上眼睛，微微偏头。
　　“不敢看我么？这样就想把我打发了？那个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是不是？”紧盯住曹丕那微微翕动着的嘴唇，司马懿猛的抓住他的前襟拉近自己，“不如我来帮你想个答案？”露出一个狠戾的微笑，司马懿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如果你敢死，我就把你们曹家的天下拿过来作为补偿如何？”
　　我从来不是什么仁厚善良之人，天下也从来都是我想要的东西，之所以心甘情愿做一个忠诚的臣子，只是因为皇帝是你……

　　曹丕缓缓睁开眼，凝视着眼前的这个人微笑，仲达，这才是真正的你啊，霸道，狠绝……
　　努力抬起手慢慢抚过司马懿的脸，曹丕嘴角淡淡的笑着，轻轻叹了口气：“你要就……去……拿……”，倏然手无力的垂下。

　　手腕猛地一沉，司马懿僵住。但随即低声嗤笑了出来：“呵，子桓，我当然会拿！这是你欠我的，不是么？你就在天上好好看着！看看我是怎么把你们曹家的东西一点，一点拿过来的！”

　　轻轻松开那人的衣襟，摩挲着那尚有温度的掌心，司马懿目光贪婪的巡弋过那坚毅的轮廓，似乎想把这个的人样子刻到心里，最后凝视了一眼，然后决绝的站起，坚定而缓慢的朝宫殿外走去。现在，世上应该再无什么可以阻到他了吧。司马懿想，真是应该庆幸。
　　内门的二个侍从虽然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但看到司马懿拉住曹丕的前襟，早已愕住，愣着说不出话，惶惶然的躬着身子，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司马懿稳稳的走了过去，虽然神色不变，但那二人却觉察到一种让人胆寒的冷戾气压。一时吓呆了。直到司马懿走过他们，瞥了一眼二人，淡淡道：“你们是死人么？”这才被吓醒，大声嚎道：“皇上驾崩啦-------”
　　喊完了那嗓子，二人随即瘫软的靠在门上，那眼神……冷到骨子里。

　　走出殿门，司马懿被外面残阳的余光晃了下神，伸手抓住旁边的石栏缓了缓，随即又放开，瞥了眼那群嚎哭的大臣，唇角挂上一丝冷笑。慢慢一步步走下阶梯，再没有回头……
　　夕阳下，一个孤独的影子被拉的越来越长……

　　公元二二六年五月，魏文帝驾崩。
　　那时，首阳山的秋海棠开的正艳。

　　公元二二六年八月
　　得知曹丕驾崩，孙权侵魏，亲自带兵攻打江夏，被太守文聘击退，无功而返。而兵分两路进攻襄阳的左将军诸葛瑾，则被司马懿击败，并斩杀吴将张霸，斩首千余级。
　　营帐内，司马师司马昭看着坐在主将座位上默然不语的父亲，恭敬的侍立在旁。从缝隙中透进的微风，若有似无的撩拨着桌上的一卷兵书，发出细细的摩擦声。司马懿有些出神的看着那一页纸缓缓卷起，又徐徐落下……良久，才轻叹一口气，闭了下眼，重新张开，刚才有些迷茫的眼神再次犀利了起来。
　　“父亲……”
　　“恩？”刚从回忆中回神的司马懿似乎一时忘了二个儿子还在身边，语气明显顿了下。
　　“明日我军便要收兵回朝了，可否容孩儿下去先准备下？”
　　“好。”微微点了点头，司马懿挥下手示意二个儿子可以退下了。
　　司马师司马昭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回帐的途中，司马师皱眉道：“父亲这种状况，真不知是好是坏。”
　　司马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先皇去世之后，父亲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半日，第二日出来，似乎就没事了。可……好像又和以前不一样了……”
　　司马师叹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停顿了下，又生生咽下，不再多言。

　　十二月
　　曹睿大封群臣，而刚刚在八月大败吴军的司马懿，也被封为了骠骑大将军。
　　“父亲，看来陛下对您很是看重。”司马师有些欣喜的道。
　　司马懿冷冷一笑，“未必，只是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而已。”
　　看着司马师沉思的神情，司马懿摇头笑道：“师儿，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是，孩儿必当自勉之。”
　　随意的靠在书房的椅子上，司马懿抽了几本书递给司马师，“把这几本书拿去好好研究透了。趁着现在，把该看的书都看了，以后……用得着。”
　　“是。”拿着书，司马师恭敬的告退。
　　司马懿微微仰头，抵在靠背上，手探入怀中，拿出那块玉佩细细摩挲。
　　子桓，该来的，还是会来。

　　“皇上，既然你提防着司马懿，又为何……”
　　曹睿淡淡扫了那人一眼：“这次封官，连没有战功的都列入其内，何况几月前司马懿他大败吴军，斩杀大将。而且，他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我根基尚未稳，不宜急进。”
　　根基未稳。曹睿冷哼，父皇，你把他看的可真够重的。
　　只要立了太子，那随之是要配给他一套辅佐班子的，其实这是就是提前让太子为以后接位做好准备，也是让太子培养一批自己心腹的过程，待到先帝驾崩，随时可以登位，不至于对朝中事务无从下手，也不至于不知该用何人。所以说，立了太子不是光光一个地位，更加是一种实权的提前掌握。
　　但是，曹丕没有立太子。直到最后一刻。
　　所以现在，自己必须步步为营。
　　曹睿捏紧了手中的奏章。

　　半年后
　　“不知皇上诏臣来有何事。”
　　“赐座。”
　　待到司马懿坐定，曹睿方才缓缓开口：“司马大将军最近事务可否繁忙？”语气似乎只是在闲扯家常。
　　“能为国分忧，臣下之幸。”司马懿波澜不惊的答。
　　曹睿暗中冷笑了下，面上却含笑道：“爱卿士族大家，博古通今，打理这些粗鄙繁杂的军务倒是委屈爱卿了。”
　　“承蒙陛下关爱，谈不上为难不为难，都是为国效力而已。”
　　“好，难得爱卿一片赤诚！”曹睿微笑，但随即叹了口气，“现下时局不稳，各地急需将帅之才驻守，以备敌寇来犯，但朝中堪当大任的将才匮乏。我最近正为此伤神……”揉了揉眉心，曹睿似乎想到了什么：“如今宛城正缺人驻守，可……”
　　“如若陛下不弃，臣愿往。”司马懿接道。
　　没有忽略司马懿眸中那一丝嘲讽之意，曹睿有些心虚着恼。
　　“先皇果然慧眼有加！朕得大将军辅佐，再有何虑？”曹睿佯笑了一阵，转头吩咐道：“下旨。”

　　太和元年六月，魏明帝命司马懿驻扎宛城，加督荆、豫二州诸军事。

　　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司马懿看着摊在桌上的圣旨。
　　把我放到一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驻军，这样既方便监视又可以让自己远离朝堂么？子桓啊，倘若你的儿子有贤臣辅佐，必当也是一代明君啊。只是，他现在，还是太嫩了。
　　为官这么多年，司马懿早就布好了关系网，该拉拢的拉拢，该贬的贬，当时的曹丕当然知道，可是他没有阻止，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司马懿不会反，而且到了那一步，也已反不了。
　　司马懿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曹丕早就明白，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那才是奇怪的吧。无论这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表示，还是本性的流露，曹丕都能容忍。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司马懿的势力开始慢慢壮大，更加上曹丕的纵容宠爱，到现在为止，根基已是相当稳固。
　　“曹睿，你不是和我一个人在斗，你是在和整个士族斗。”司马懿眯眼，拿起圣旨随意的扔到了一个角落。

　　宛城
　　司马懿正认真的看着一封书信。
　　其实，被调离洛阳，司马懿并不介意，的确，不在帝都，很多事情是很不方便掌控，小皇帝的人开始占了上风，但是，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动摇他的地位的。而自己带兵在外却有了帝都所没有的自由和立功可能。只要给自己一个机会！或者说……只要给自己一个导火索！
　　比如现在……司马懿微笑着将那张纸轻轻折起。然后挥笔疾书一封书信，交给下人，“去，送给新城太守孟达。”
　　盛世重文，乱世重武。
　　现在，让他用战功为自己士族的身份再镀上一层金吧。

　　“司马大将军！此事万万不可！我等还是先奏明陛下，让皇上定夺吧！”
　　看了一眼堂下一群文官，司马懿淡淡道：“此事十万火急，万一贻误军机，请问诸君谁来承担责任？”犀利的眼光从他们一个个面上扫过去。被扫到的人，无不垂首敛目。
　　满意把目光收回来，司马懿接着道：“放心，此事是本将军一人所为，陛下若有怪罪，我愿一力承担。”
　　为官的，大多只求无过，不求有功。司马懿既已如此表态，堂下自然再无反对之声。
　　而司马懿这么做，不光是为了军功，还带了试探。
　　孟达并未公然造反，处于司马懿这个身份，直接调兵遣将急扑新城，其实是很有争议的。这也是一群人反对的原因，如果上奏朝廷，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可司马懿和他们不同，他想看看，对于这种先斩后奏，这个小皇帝是什么反应。真是很期待呢。
　　紧紧握住手中的兵符，司马懿的血液难得又开始沸腾，似乎又找回了一丝当年的感觉。
　　那时候……说好和那个人一起驰骋沙场，平定天下……而如今，司马懿眯了下眼。
　　你失约了。子……桓……
　　不自觉的收力，兵符的棱角嵌入手掌中的皮肉，血一滴滴，溅落到地上……

　　明帝太和二年正月
　　司马懿亲自率兵直扑新城，同时派出二路兵马阻击蜀吴援军，使他们无法接近上庸一带。八日急行一千二百里到城下。昼夜不停连攻十六天，终于，孟达的外甥邓贤、部将李辅不支，开城投降。魏军长驱直入。将孟达就地正法，传首京师，俘获万余人。

　　“父亲为什么将新城太守斩杀？”司马师有些不解。他们原本有机会活捉孟达的。
　　轻叩了下桌面，司马懿含笑反问道：“孟达反了么？”
　　“我们搜出了诸葛亮策反他的书信。”
　　“他答应谋反的书信可曾搜到？”
　　“这个……可是他竟然没有束手就擒！”
　　“哈哈哈哈哈……”司马懿大笑，“傻孩子，我并无皇上圣旨，便直接起兵攻城，倘若到了陛下那里，他必然反咬一口，说见我贸然起兵，以为是我作乱，故而守城不出。而那封书信，只是诸葛亮在策反，他可以说自己并无二心啊。”
　　司马师一惊，这层他倒是没想到，孟达造反的观念已先入为主，但现在反推一下，发现这次攻城竟然毫无证据。
　　“所以……”司马懿意味深长的看了司马师一眼。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司马懿把他逼到了一个不得不反的地步。至于孟达是不是真的会反，在司马懿出兵的那一刻起已经不重要了。他注定了要以他的死来为司马懿铺设一阶高高的台阶。
　　而另一个将他杀之而后快的原因，却被司马懿刻意的忽略了……
　　于是，这个曹丕相当恩宠的新城太守，终于在一个萧瑟寒冷的冬季，以叛将的名义结束了他的一生。
　　站在城墙之上，司马懿遥遥望向西南方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诸葛孔明，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