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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今日昨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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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道德这种东西放在心里最好。”塔塔卡耶自嘲道,接着又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说话间,罗长明已经脱下了身上的大衣。
一时间,塔塔卡耶连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啊等不可描述的画面都想到了。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人联果然都是衣冠禽兽。
随后他发现是自己想龌龊了。
“你可是伤员,不穿厚一点冻到了不就白费了我的功夫吗?”罗长明自觉非常有理,往伤痕累累的伤者身上接着裹大衣,“让你的身体重新热起来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塔塔卡耶不说话了。
西海岸农产品集散地已初具商会雏形,交通便利带来的信息畅通使得西部拓荒的大部分人都认出了一直没什么变化的年轻人就是他们的祖国,罗长明因此得到了不小的麻烦,但他同时也很开心。
大家不再在供不应求时毁坏粮食,也不需要在饥荒时大涨谷价,以至于矛盾重重。
抱着散心和躲避狂热的追随者的态度,他从西部的新港口城市出航,行至今日岛银松畔。期间目睹了不少美丽又残酷的景象。
今日岛水面结冰,冰下却暗流涌动,温度尚可供鲜鱼生存。只是过于严寒,人类一般轻易不踏足。
罗长明背着包裹,踩上自己最西部的血脉,第一反应就是舒坦,冻的心无杂念。
换上的新大衣完全抵御不了打着漩涡的风雪,他能安然无阻,完全是因为自身的特殊。
“往前陌生的土地好像更严寒。”罗长明盯着自己的右手指尖,蹲下来碰了碰的银松河的冰面。
触手灼热,联系紧密。
若是不注意保护,被他人伤到了这个指尖,今日岛的冰层会不会直接融化?西部的冒险氛围浓厚,在居住多年后,人联意识体很难不沾染上同样的气息。不过尚存的理智拉住了年轻的人联,他未付诸实践。
不过不久后他就会明白,并不会。
如果意识体受伤带来的反应如此之大,怎么还能轻易活动?要知道,在人联尚未统一的岁月里,他的各位兄姐们各自领着士兵们争夺土地,没少互相伤害。
真要是事实反映,那也不用打了,互相捅刀看谁先扛不住也就是了。
罗长明待在西部的第三十年个年头,罗格列斯忍无可忍地派出了自身亲卫,带着签发的文书,一路畅通,强制他立刻回到都林堡。
西部提督带着警卫们提枪警戒,如临大敌,知道避无可避的人联两方安抚调停,最终还是选择和卫队一同离开。
回到水门宫,罗长明就迫不及待地提出疑问,而兄长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解释道。
“土地只会为该遭受的伤痛悲哭。地球母亲一早就替人类想好了。”
“至于你走路摔跤、削苹果破皮,喝水呛到,放心,什么问题都没有。哦,还有中弹中毒这种小事。”
……
浓厚的锈味传来,罗长明猛地抬头,意识到来自河流上游,便立刻动身。
他从混合着冰块的上游捞出了浑身湿透的塔塔卡耶。
“西部海岸热,我走的时候就带了两盒火柴,要省着用,但你昨天实在是冷的吓人,我没办法,点了大半,为了让它们走的安心,尊重一下它们的劳动成果好不好。”
“……谢谢。”塔塔卡耶也看到了一地的狼藉。他受伤逃亡,他……为什么要逃亡?
脖子很不舒服,眼皮打架的时候罗长明显然没空注意姿势,现在为此体会到了酸胀。他揉着侧颈时注意到了塔塔卡耶病态的脸。
塔塔卡耶拥有雕塑一般立体的面容,俊美非常,毫无疑问是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们穷尽一生所追求的极致。
罗长明将手从侧颈移开,正想稍微热点水,找东西时随意谈了几句有的没的。
谈话间,塔塔卡耶突然掀起被子,以绝对不符合状态的灵敏撕扯着自己脖子和手臂上的绷带,很明显是想将还在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
“哎,”罗长明发出惊呼,他一把攥着塔塔卡耶破坏绷带的手,笑容僵在脸上,“你要干什么?自残吗?”
顾不得什么距离,罗长明侧身挟住榻上虚弱的意识体胳膊,膝盖也压住腿上关节,这一番动作下来,塔塔卡耶撕扯的动作被彻底止住。
“没什么,清醒一下而已。你这个姿势。”塔塔卡耶流了汗,勉强扯出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想投怀送抱呢。”
“你正经一点!”
虽然很想给上一肘,但罗长明毫不怀疑自己稍微用点力气就能让塔塔卡耶昏上好久。
落枕的疼痛又不合时宜地吸引了罗长明的注意。他不得不偏过头,尽量不给侧颈施压。
塔塔卡耶忍不住大笑:“行,当然可以。”
“其实我也在逃亡路上。”罗长明一本正经讲道,他注意到散发余温的炭火,想去清点着自己的包裹,里边应该有还干燥的火柴和其他物资。它们和大衣一样丢到地上。
但他不确定松手后这位精神薄弱的意识体会不会再次伤害自己。
“从东部都林堡一路逃到这里?”塔塔卡耶只当是玩笑,“那你这一路上肯定非常顺利吧。”
“为什么?一点儿都不顺利好不好。”
“奇怪,罗格列斯这个控制狂治好自己的病了?可喜可贺。”
“他日理万机。”
……
他和罗格列斯有矛盾了。塔塔卡耶心想,他并不想管这些事情,帝国遭受危机时,女皇向她的亲戚们都发去了真切的求助,而唯利益至上的其他势力都努力装聋作哑,看着血色弥漫。塔塔卡耶带着恶意,巴不得他们自己也招惹上麻烦。
“你……这个样子完全没有说服力。”塔塔卡耶不用细看,年轻的人联大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为了不给浑身上下的伤口造成二次创伤,对方双手和腰部的力量用到极致,撑起了消瘦的身体。
这导致那张俊秀的脸和他贴的极近。
塔塔卡耶一头扎进冰河里的时候其实非常欣喜,久违的干净气息萦绕在身旁,没有血腥和腐烂的异味。
就这样沉下去似乎也不错。
身上没有处理的血洞、横贯肩膀的划痕,破开咽喉的割裂——红色在满目的透明里是那样的微弱。
酸涩的苦痛自皮下上涌,他想撕扯开自己,他恨不得谁能来给他一个痛快。
离群的孤狼咆哮的再费力,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只有疼痛,他才能意识到自身真实的存在。他的疯癫是真切的选择。
罗长明长舒了口气:“咱能好好说话了吗?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现在第一是要确保伤势稳定恢复,不是人联想要做什么威胁阴谋论,单纯是同类之间互相帮助。”
“你也知道,我基本上就是个被架空的吉祥物。”
“……但你不会一直是……”塔塔卡耶自然听过人联的事,在觥筹交错间,达官显贵们的言语犀利又刻意,罗格列斯的塑造从摄政到僭主,俗套狗血恶俗。
他们甚至会在言语间暗示,年长者把控着年轻的人联,操纵束缚,用铁血威胁,拿甜言蛊惑。新生的人联已经堕落,甘愿成为一个无为的提线木偶。
禁忌背德违背伦理,这是编排者们最喜捏造的内容。
“你就说现在是不是。”
他还没有发现这个同类的底线。塔塔卡耶在清醒中疯癫,但还没全疯,他尚能分清软弱无能的玩物和韬光养晦的战士。
“是。”
为表诚意,塔塔卡耶放松了身体,任由钳制,倒在床上。年轻的人联这才有机会确认伤口目前的具体情况,很好,他出手及时,塔塔卡耶连第一部扯开都没能做到。
“你给我的感觉,又迷茫又……绝望。”罗长明可没发现自己被编排了好一阵,“还好我意志力足够坚定,受到一定的影响问题不大。”
直言不讳,格外刺耳。
“难道我还要欣喜若狂吗,作为丧家之犬?你们倒是可以尽情得意,看着雪原内耗,当做谈资。”出于惯性,塔塔卡耶想到了人联同样会恶意的编排。
“为什么要得意,”罗长明的疑惑不掺假,他不得不再次用力,压制住又来力气的塔塔卡耶,“你先冷静,没有什么谈资,大家更关心能不能吃饱肚子,今天安不安生。”
月光落下,盐霜满地。塔塔卡耶的伤口开始造反,蜇心的刺终究逃不开。
雪原的异动正是由饥荒引起。
他们终于和平收手,罗长明也有了时间去重点炭火,报复一般紧紧盖住床上的塔塔卡耶,只给这位留了个头在外面。
“先拿营养膏凑合一下,等天亮了我去大白熊抢鱼。”
“替极端动物保护协会谴责你一下。”
罗长明一把捂住额头,麻木异常:“怎么哪里都有?”
“哦,亲爱的小朋友,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饭吃的人就有吃饱了撑着的人。”
“确实,但他们怎么不关心关心属于高等灵长类动物的人类呢?”罗长明喃喃道,在同类面前,他发出了这个疑问。
理所当然,他得不到回答。塔塔卡耶似乎在刚才的一番闹腾里耗尽了体力,不再言语。
提问者也并不渴求能得到这个答案的解答。
点火、添柴、热水,罗长明一气呵成。
“他这么年轻,能知道些什么?”塔塔卡耶扪心自问,他在这个年纪可做不到横跨大半个土地,只为了磨炼自己。
罗长明的背影同样消瘦,不知不觉间,天亮了,年轻的人联弯腰卷起裤脚,大腿紧绷,线条完美,要是不在这种情况下相遇,要是不是这般狼狈,塔塔卡耶定会给予格外的关注。
他们或许会在温馨的花园里品味下午茶,在香薰暖风里谈论利益和暧昧。
塔塔卡耶思及雪域的困顿,不自觉地握起拳头:“我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