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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意外造访 ...

  •   江源自知理亏,低头坐在位置上,像是个等待大人训斥的小孩。这种感觉让江源很不自在。

      换做以往,两人的角色通常是反过来的,更多的时候是江源教育贺锦煜,也许是时间长了,两人的性格和以往相比愈发的走远了。

      贺锦煜抹了一下嘴角,他现在的心情烂的像一团被揉烂的陶土,但他不想让糟糕的情绪毁了这难得的见面机会,所以他还是把陶土重新拉胚试图恢复成原来的形状,他尝试着用深呼吸调节自己的情绪。
      几次呼吸后,他的心情慢慢平复,说话也更加有底气。

      “你低估了我对你的感情。”贺锦煜盯着他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我也有一样的想法?”

      江源按他说的做,他稍抬眼睑,不出意外的撞进贺锦煜的视线之中。

      深邃又炽热。

      或许是因为被贺锦煜说中了,江源没开口回答,甚至有点心虚地想避开交错的视线。
      这也让贺锦煜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但就从昨天夜里那次相遇,通过江源的回答来看,他只能猜测,想要两人言归于好的前提是让江源对那件事释怀,哪怕一点点也好。

      贺锦煜短暂的沉默后再次开口。
      “哥。”贺锦煜突然伸手盖在江源的手背上,触感是一阵冰凉。江源对他的接触表示抗拒,这些年躲贺锦煜躲习惯了,下意识想抽离,却被他接下来的话震住,再没心思去挪动那只手。

      “贺常青已经是植物人了,我知道,都是因为他开车才惹出来的祸,那场车祸对你和你的家庭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是他犯下的错也让他受到应有的报应了,他现在瘫在床上,五年了,比死了还痛苦。”

      植物人。

      江源心里被掀起一阵波澜,让他难以平静。他忽然意识到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在不停地积攒负面情绪,不仅是对过去的事情不断自责,还害得身边的人担心不断,显得毫无意义。

      如果能早一点知道这个消息的话,虽不至于说能从那场车祸的阴影里走出来,但至少这几年他会过的好受得多,起码在心里闪过与贺锦煜相处时的场景之后良心不会那么痛。

      但如果毕竟是如果,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次提起那个名字无非是把江源的伤疤再次撕开。
      大概是因为贺锦煜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他心里好受一点的缘故,江源心里对他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些,没有甩开他的手。

      他思考良久,再度发话问:“他是怎么瘫的?”

      贺锦煜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还是很耐看,江源没回话的时候他就那么望着江源出神,直到被江源提的问题拉回现实。

      贺锦煜想了一下,组织语言回答他:“那年他的公司出了问题,资金一下子全亏空了,破产以后他没承受住压力,跳楼了,结果就摔成了这样。他现在瘫在家里,别的我也不方便和你说。”

      说实话,贺锦煜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当时的状况,毕竟自从贺锦煜看见贺常青在他母亲病危前逼她离婚,他就再也没有管贺常青要过一分钱,他成年以后上大学的钱也是他自己在潭州打工挣的。贺锦煜平时对他的事不过问也不见面,直到最后都还是警察找到学校辅导员,他才知道贺常青跳楼的事。

      大多数时间里他也搞不清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不管是讨厌的还是喜欢的,最终都会离他而去,就好像是某个名人说的名言,人来人往都只是过客而已。

      但是他似乎并不甘心只在江源身边当个过客。

      贺锦煜低着头,手指悄悄地摩挲着江源的手背,久违的触感让他心情愉悦。

      “其实……”

      已经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声音中也蕴含着别样的内敛与温柔。

      “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哥,我们不要再去想那件事了好吗?人生最重要的是现在,你不要再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了,活在过去的痛苦里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我们分开以后这辈子就没什么可能了,但至少现在我还能找你说说话吧。能不能……能不能以后不再躲着我了。”贺锦煜明明是想开导开导江源,说着说着,后半段却隐隐带着一丝告白的味道。

      江源并没有听出这层意思,但他的内心已经有点动摇了,毕竟贺锦煜说的人生哲理不无道理,但还没有决定该怎样做出回应。

      他需要时间。

      自从离开东阳,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也不怎么交友,完全失去了年少时那股朝气蓬勃,也因为当年对贺锦煜的不辞而别,一直心有愧疚,所以才一直不愿见面。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江源确定自己要想回应贺锦煜的请求并不难,也默许贺锦煜这短暂的肢体接触,但当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内心的自我谴责逼到开不了口。

      江源的内心纠结了半个世纪,想好了与贺锦煜之间关系的处理,他想尝试恢复贺锦煜的普通关系,但仅限于此。但如果这样心里还是介意的话,他会选一个最平常的日子,再次消失。

      江源收回了手,搓了搓被贺锦煜捂得有些发热的手背,正要开口,却被门口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打断。

      是金属触碰铁门摩擦的声音。“啪嗒”一声,大门被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拎着挎包站在门口,脸色看起来有点不悦。

      “江源!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在家磨蹭什么?”

      门口的女人看起来并不是平易近人的类型,摔门进来,自己熟练地找鞋换上,冲进来对江源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连续输出,“江源,我说过作为一名律师最起码的涵养就是手机随时保持通畅,你每漏听一个电话,委托人的处境就可能天翻地覆。还有,昨晚给你交代的事情为什么还没有完成交给我?你今天还起这么晚,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江源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就已经退出座位,笔直地站在那,老老实实听了一顿训斥。

      那女人皱着眉,穿过玄关的走廊,这才瞥见家里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场。贺锦煜微笑着朝她点头,她也回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女人上下打量着贺锦煜,看到那张稚嫩年轻的脸,还以为是谁家的高中生。女人的火气稍微收敛了一些,摆出一副处事不惊的姿态,说话也柔和多了,“这位客人是?江源,给介绍一下呀。”

      江源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刚才两人手上的动作没被发现,借着女人的话,把贺锦煜拉到身边,喊了一声姨妈。

      “这是我以前高中的老同学,我们都管他叫金鱼,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他正巧路过,在楼下碰上了就叫他上来坐一下,叙叙旧。”

      贺锦煜本想反驳他,说自己是来送药和早餐主动找上门的,但怕说话露馅,没有开口。

      江源又伸手给贺锦煜介绍:“这位是我的姨妈韩瑾怡,是个很有名的律师,目前在外面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同时也是我的上司。”

      贺锦煜听闻也礼貌的鞠了一躬,对着韩瑾怡喊了一句阿姨好。
      韩瑾怡平时总是板着脸,一副别人欠钱不还的样子。难得碰见这么乖巧的后辈,再和江源这张厌世脸一对比,更显得贺锦煜讨喜,逗得她眉开眼笑。

      “诶,你好,小同学,相貌堂堂的一看就是个青年才俊,你这聪明伶俐劲要是能让江源学到几分就好了。他三天两头的给我惹祸,一点都不让我省心。”韩瑾怡说话的时候闻到一股葱花和麻油混合的味道,像是早上菜市场里的气息,难得一笑的人又皱起了眉头。

      贺锦煜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源,心想原来他已经是个律师了。江源也望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贺锦煜轻挑眉毛,仿佛在对着他说: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江源:……

      “过早了吗?”韩瑾怡问。

      贺锦煜:???

      贺锦煜顶着一脑袋的问号,没理解她的意思。江源立马开口解释:“过早是江城那边的说法,姨妈在江城生活十多年了,过早的意思是问你吃早饭了吗?”

      “哦哦。”贺锦煜点了点头,说:“吃过了,还给江源带了一份。”

      韩瑾怡顺着贺锦煜的话扭头看向餐桌,这才找到气味的来源,正是他给江源带的卤粉。

      “江源,去开开窗,给家里散一下味。”韩瑾怡有点讨厌这种味道,捏着鼻子躲到了阳台边上。

      江源应声过去,打开了厨房的窗户,顺便把没吃完的卤粉打包收起。他回头瞥了一眼,见韩瑾怡去了阳台外边,一阵烟雾缭绕,想必是抽起了烟。他偷偷取下一张贴在冰箱上的便签纸,用笔在背面写下一串数字。随即把便签纸塞到贺锦煜手里,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今天不太方便,我们改天再聊。”

      贺锦煜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把便签揣进兜里。

      但不巧的是,两人交头接耳的一幕还是被韩瑾怡看见了。韩瑾怡早就察觉到了江源今天有点反常,多留意了一下,却发现两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但又说不清道不明。一联想到刚才江源给贺锦煜的介绍,她又起了疑心。

      等烟抽的差不多了,韩瑾怡掐灭手里的烟屁股,回到客厅中间,她仔细端详着贺锦煜,窗外太阳逐渐升起,光线通过地板折射,贺锦煜的轮廓愈发得眼熟。

      她心里突然有一个猜想,想要验证一下。

      她唇齿轻启:“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江源也真是,光说你们私下的称呼了。”

      贺锦煜对韩瑾怡突然的提问没有防备,以为只是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问题,也没来得及留意江源在旁边很刻意的咳嗽提醒,就非常直接了当的把自己名字交代出来。

      “我叫贺锦煜。锦是繁花似锦的锦,煜是煜煜生辉的煜。”

      贺锦煜。

      韩瑾怡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她记得曾经在某件民事诉讼的材料里看见过相似的,在记忆不断翻阅,最后停在了自己写的一本材料里。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江源去世母亲的身影,一下子勾起那件最让她痛苦的回忆。

      “潭州市东阳县人民法院依法对贺常青交通肇事案一审公开宣判,法院审理查明,2011年7月28日,被告人贺常青驾驶一辆小型汽车行驶至东阳县某路段时,与行走在人行道的被害人韩某发生碰撞,造成韩某当场死亡……”

      “韩律师,麻烦你看一下,这是现在所知的被告人信息。”
      ——贺常青,50岁,东阳人,丧偶,育有一子贺锦煜,名下有……

      韩瑾怡冷笑一声,看着资料上的照片说:“哼,他倒是还有个儿子养老,却敢让我们江源这么小就没了妈。”

      记忆里的照片稚嫩可爱,慢慢和眼前人的脸重合。

      韩瑾怡只感觉到不可置信,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江源,却发现江源的表情凝重了许多,手指也不自觉的揉搓着。她以前为了在法庭上能抓到对方破绽,自学过心理学,对人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都有一定的了解。从江源的表现来看,无不反映着他的心虚。

      韩瑾怡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简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单刀直入地询问贺锦煜:“你的父亲是贺常青吗?”

      这样直白,从她入行做律师起就是这样,无论是想要的还是想知道的,都靠自己去尝试,这是她师父教的。

      贺锦煜听到这个名字先是错愣,随后是震惊,望着韩瑾怡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江源很清楚事情多半是被猜到了,紧张到不停冒冷汗。他知道自家这位姨妈的脾气,同为母亲最亲近的人,在那件事发生过后心底的伤疤都是一模一样的,今天这事被她知道,想必是难以收场了。

      得到确切的答案后,韩瑾怡轻呵一声,事实既然已经摆在眼前,那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进门就发现了两人不对劲,这故意拉开距离的拙劣演技看在眼里实在是太虚假了,本以为是年轻人之间藏着点玩乐的小秘密不想让自己知道,却没想到竟然是把有这么一层关系的人带进了家。

      一想到江源的举措,她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胸口突然发堵,跟着就有点喘不过气来了。韩瑾怡的额头上青筋突起,看起来被气得不轻,她也不顾什么身份场合形象了,凭借着剩余的力气抄起桌上的果盘就朝贺锦煜的方向砸过去。

      “滚!滚出去!”

      江源一直在边上害怕她做出过激的行为,在她拿起盘子的时候,立马就做出了反应,护在贺锦煜身前,替他挡住了这一下。

      盘子砸在江源的肩上,反向的作用力让盘子弹向不远处的地面,在与地面的碰撞中炸裂开来,碎成了一地的瓷片。

      韩瑾怡捂着胸口,闷得不行,只能扶着沙发的靠背缓缓坐下来。她方才手上没留情面,现在嘴里也没留句好话:“贺锦煜是吧?我知道你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和你那该死的爹有多远滚多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说完,她轻声喘着气。

      自江源离开,贺锦煜早已在心里逼自己接受了杀人凶手的儿子这一头衔,对他来说,他认为这唾骂早该降临,但真的听到别人的谩骂时心里还是会有点难受,但对他而言现在更重要的是江源的伤势。
      他挣脱开江源的保护,在江源身上寻找着受伤的部位。

      江源捂着肩膀,吃痛推开了贺锦煜想要触碰的手,轻声说了句没事。所幸现在是快入冬的季节,衣服穿的比较厚实,没有受伤,只是痛感却是实打实的疼。

      江源飞快地把人推到玄关处,打开门轻声告诉他:“对不起,一不小心把你牵扯进来了。你赶紧走吧,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

      贺锦煜清楚现在的情势他控制不住,只能乖乖换鞋离开,等到大门被江源关上,他忽然鼻腔发酸,像是被谁掐了一下似的,憋了很久的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涌。

      江源把门关好,低头走到韩瑾怡面前,等待着长辈的责备。
      韩瑾怡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江源,手在空中比划着,这一巴掌终究还是没落下来。她叹了一口气,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从包里翻出烟盒,点了一根。在烟雾环绕之中,她也逐渐冷静下来。

      韩瑾怡拍了拍沙发边上,示意江源过来。江源这才靠过来坐下。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人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韩瑾怡的状态更是有点吓人,垮着脸一个人默默地抽烟,直到她的烟抽的只剩下烟屁股,她才恋恋不舍地丢进烟灰缸。

      “说吧,你俩什么关系?”韩瑾怡把手叉起来,语气中带着很明显质问的味道。

      “只是高中同学关系,真的是很多年没见的。”江源实话实说。

      “真的?”

      “真的。”

      韩瑾怡揉了揉太阳穴,接着说:“你明知道和他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还和他来往?”

      江源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法如实交代他俩潜藏的另一层关系,虽然迟早会被知道,但是当下又找不到合适的口子说,毕竟这层窗户纸要是捅破了,就会扰得这个已经破烂不堪的小家鸡犬不宁。

      这个破烂小家,是重组的,现在就剩下离异没孩子的韩瑾怡和爸妈去世多年的江源,剩下那些老头老太太不是离得远就是不够亲,这支离破碎的亲情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本来就遭受过失去亲人的痛苦,现在要是再告诉他们江源和一男生不清不楚的,那求爷爷告奶奶的哭着过来喊要上吊的劲,江源可顶不住。

      “就偶然碰见了。”江源说。

      韩瑾怡猜他还有隐瞒,但也不好逼着他说了。她知道江源一直挺独立的,有自己的想法,即便自己把江源视为己出,但江源对她也并不是特别亲近,平时像个机器人一样,安排什么就做什么,让人感觉他的内心很难接近。

      韩瑾怡叹了口气,今天也不打算深究了,看了眼时间,拎起包站起身,跺了跺脚就准备离开,江源也跟着在她身后。

      走到玄关,韩瑾怡突然停下,转过头对江源说:“工作上的事我今天暂且不说你,你和那个人最好是不要来往了,而且你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这种日子你让他进门,你让你妈在天上怎么想?你自己考虑清楚吧。一会儿我先去江对岸买点东西,你在家把该准备的准备好,十点钟我们在山脚见。”

      江源点了点头,送韩瑾怡出了门。临关门前,这个在江源面前强势了一辈子的女人居然扒在门口温柔地对江源说:“另外,记得按时吃药,要是拖着一副病秧子的身体去见她,妹妹可是会难过的。”

      “知道了。”江源再次点头,目送韩瑾怡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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