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俗爱情故事》云饮月

1、第 1 章

　　一百年前，衫吹月才是这片大地的守护神。

　　传说他从不露面，从不出席相关神庭的会议，只是在世间最高的那座山巅隐居。那里没有春秋交替，时间的流淌全都汇注于一条星河，从虚天之上倾泻而来的繁星，无论白天或黑夜都会闪耀着灿烂的光芒，近看星星皆静止，远看却又在缓缓流淌。
　　凡间称其为——“银河”。

　　衫吹月是坤灵神史上最年轻的守护神，他两百岁时继承师父衣钵，掌管整片大陆的时空，在师父死后力排众议，登顶守护神之位，成为十神之首，在位一百年内，坤灵风调雨顺，河清海晏。

　　直到那天，按照坤灵神历来算，应该是一个春日。黄昏像泼满鲜血的画布，整个坤灵上空一片鲜红。衫吹月被一凡人少年从背后刺穿心脏，彼时他正端坐在众神之王的王位上。

　　为期十天十夜的诸神之战就此打响，这场给全坤灵人民带来不可名状的巨大灾难的战争，以衫吹月的陨落人间、下落不明为结局，史称血色黄昏。

　　那凡人少年就此成为众神之王，化神庭为魔界，自封魔君。坤灵失去掌管时空的天神，自此以后一场永远的黄昏覆盖了整个坤灵，时间紊乱，历史消散，当下不复，那些珍藏的回忆与向往的梦想全都成为笑话付之一炬，人类再也没有可以奔赴的未来，整个坤灵成为人间炼狱。

　　—

　　燃烧般的夕阳，高高地栖落在黑枝桠上。

　　风吹乱她披散的发丝，她站在街心，一双眼睛里全是恐惧和慌张。四周堆满了尸体，那些平日里熟悉的、待她好的叔叔阿姨，上一秒还在微笑，下一秒却被命运这双无情的巨手折断了喉咙，徒留她一人。她不知所措，疯狂地喊着娘亲。

　　风声骤起，她猛地回头，只见那——命运，朝她咆哮着袭来。她攥紧了衣角，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一切——

　　预想之中的灾难并没有降临，她睁开眼，见到了那个人。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许点星无数次回想起那个瞬间，所有的细节都仍在记忆的叶脉里轮廓分明：那人一身古朴的青蓝长衫，时光的旧风在袍间猎猎作响，一手背于身后，单手在前，流转出光阴的法术。

　　那是许点星从未见过的纯净、洁白的法术，不应人间有。

　　解决了一切后，那人转过身来蹲下，一双清白的手，替她拍掉满身尘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捻来半块糖递给她。

　　许点星还没缓过神来，愣在原地不敢接，只是怯生生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听到这称呼，那人稍惊，微挑双眉，笑如春阳流水，“叫帅哥，以后我罩你。”说着把那块糖塞到许点星手里。

　　许点星那时还不知道，自己这一接，是接过了自己一生的使命。

　　—

　　十年后，027时光区，旧历375年，花惊小镇。

　　天边悬挂着一场永远不会消亡的黄昏。

　　自从时间的概念消失后，坤灵大陆被分成了一百个时光区，每个时光区都有自己的时空，有的是只存在于史书里的历史时代，惯用旧历纪年，有的是曾经远远无法设想的未来，或只是现在，都惯用新历纪年。新历元年就是神庭颠覆的那一日。

　　大部分的时光区时空都是混乱的：循环、错位、倒置、甚至是两个宇宙的直接并行。那些时光区的人们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027时区本来是坤灵最乱的一个时光区，但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十年前，陨落的天神衫吹月路过此地，不忍见百姓疾苦，用自己的神力修复好了这里的时空，从此027的人们过上了安定祥和的生活。但他生性爱花，来到这座小镇时，看见四季之花同时绽放，美不胜收，于是没有修复这个漏洞，反而为这里取名“花惊小镇”。

　　桃花十里，如云蒸霞蔚，梨花凋零，如花刀剞月，荷花绽放，娥儿轻启水中旋。百花齐放，花团锦簇，在黄昏的映照下，镀上了一层灿金的幽淡。

　　在曲径的最深处，一路走过四季，你会看见一个秘密花园，那是一座二层楼高的木屋，歪歪扭扭的门头写着“点灯杂货铺”几个大字，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连墙壁上也攀援着俏皮的藤蔓花儿。

　　“夫人，不好意思啊，但我们这里真的不退货。”

　　“什么意思啊？叫你们掌柜出来见我！当时买的时候给我推销得千好万好，要不是看他长得不错嘴也甜，我怎么可能花八十两买这破烂玩意！说是‘降妖伏魔’，结果一点效果也没有！我现在就要退货！”

　　许点星在柜台后面默默擦了一把脸，随即摆出一捧笑容，在心里把那位四处拈花惹草的“掌柜大人”骂了个底朝天，“夫人，我们掌柜不在……”

　　一番纠缠后，许点星还是把八十两退还给了那位夫人，虽然拿银子的时候她手抖得不像话。

　　那人走后，掌柜的雪添灯才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他挽起了衣袖，露出白净的小臂，宽松的青绿衣摆悉悉索索摇曳在身后，在夕阳里就像枝叶繁茂的绿树，随风抖落一身阳光。那人手里晃晃悠悠拎着几壶酒。

　　“小星星，今天挣了多少啊？”雪添灯笑着问，语气显然有些醉了。

　　“赔了八十两。”

　　“又赔了？”那人险些将一口酒喷出来，“罢罢罢，世道艰难，生意不易啊！”

　　“哥，再这样下去，咱们这店可是发不起工资了！”许点星说道。

　　“工资？你又偷偷溜去别的时光区了，从哪里学来这么个新词？”

　　“哥，现在哪还有什么这个时光区那个时光区的，全都是乱的！也不知道神庭那些神仙怎么搞的，每年花那么大的价钱供养他们，结果现在坤灵乱成这样，也没见什么神仙下来管一管……”许点星本只是发发牢骚，却不想抬头瞥见那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我们小星星说得对。”雪添灯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破神仙，不称职。”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所以‘降妖除魔’到底是什么功效？”许点星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

　　“抓小三。”雪添灯边上楼边说。

　　“那火眼金睛？”

　　“逮小偷。”

　　“守株待兔？”

　　“生孩子！”

　　许点星笑出了声，“那晚上吃什么？”

　　“随便，都行，你定，小星星辛苦啦！”

　　雪添灯上了楼。

　　他的房间很朴素，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书柜。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是那扇朝西方的窗棂，窗框很精致，缠绕着木制的玫瑰花样，雪添灯打开门，正看见西方那场盛大的黄昏。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场黄昏已经在坤灵西边悬挂了一百年，现在还不知道要再持续多久。

　　一百年来，坤灵没有昼夜更替，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四季与节气，庄稼枯败，生灵涂炭……那场一百年前的大灾难，坤灵人口锐减一半，没有人愿意提起那些痛苦的、迷惘的陈年秘辛。

　　雪添灯打开书柜，把神脉灯拿出来，却不想碰掉了一本书。他蹲下去捡，那是一本坤灵神史，摔在地上正好翻开最后一页，停在“寻惊堂攫取统治权，从此人间变地狱”那一句上。他想，不知道命运还要给这片脆弱的大陆，带来什么样的浩劫。
　　时间还在沙漏里缓慢地滴下，凌晨三点整，窗外黄昏依旧灿烂，雪添灯最后一次翻转时空的沙漏，拿起那把蓝绿色的油纸伞，出了屋门。

　　住在楼下的许点星早已熟睡，雪添灯悄悄打开门，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就在雪添灯关门的那一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峻的呼唤。

　　“雪添灯，你又要往哪里去？”

　　雪添灯心虚地把大门打开一条缝，从缝里往屋里看那人，只见许点星身上松垮地穿着睡衣，盘着双臂，对他怒目而视。

　　“小星星，你怎么醒了？”

　　雪添灯赔笑着说。

　　“我要是不醒，能知道你又要偷溜出去做时空委托吗？”

　　时空委托其实是雪添灯创造的一个名词。自从衫吹月天神陨落以来，坤灵时空混乱，生活在混乱区的穷人民不聊生，而本就为数不多的优质时间资源区全被富人霸占。雪添灯受伤之后，虽说修为损失大半，但也保留了点时空法术，拥有些时空之力，顺理成章接单子，梳理时间线和修复时空漏洞，也是填补家用的一个好办法。

　　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误，哪怕雪添灯几乎每天都出去做委托，而且多年来保持无一失败的良好成绩，两人还是过着勉强填饱肚子的穷酸日子。

　　“哪里哪里，我只是出去…方便罢了。”雪添灯装病似的捂住肚子。

　　“谁不知道你又背着我偷偷接委托，你真不要命了？”许点星语气加重，把雪添灯从寒冷的外面拉进来，“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吗？”

　　说到这里，许点星蓦地停了声音，她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触碰了两人心底最避讳的那根弦。

　　雪添灯面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转瞬又对她绽开了一个赔罪的嬉皮笑脸。

　　“好星星，不要担心这些没用的，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谁告诉你我快死了。”

　　“你的神脉灯告诉我的。”

　　神脉灯是标志坤灵天神寿命长短和生命力的神灯，神在灯燃，神死灯灭。燃得越热烈，说明这个神明的生命力越旺盛，反之则接近死亡。

　　雪添灯的神脉灯只剩微微一点小火苗，孤零零地摇动红焰的尖端，仿佛正在燃尽最后一缕血脉，脆弱到不能遇见一丝轻风。

　　“啊，不应该放在书柜上面的，早知道就把它藏好了。”雪添灯一拍脑门，很懊悔的样子。

　　“你答应过我的，不再接委托，不再冒险，不再管坤灵时空混乱的这档子破事。”

　　“我没法不管啊。”

　　雪添灯脸上闪过一瞬的无奈和认真，紧接着又被那一副轻浮的笑容取代。

　　许点星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她知道别人说这句话的重点都在于后几个字，而雪添灯的重点在于“我”这个主语。

　　许点星心酸到不知道说些什么，却听雪添灯补了一句：“像我这么卓越的时空修复师，如果不管了，那全天下的所有人眼泪都能汇出一条神脉河了。”

　　神脉河是坤灵大地最长最深的河，它从海边来，倒流往天界，最终汇入“银河”。

　　“我和你一起去吧。”许点星被他逗笑了，说。

　　“你？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算了。”雪添灯笑道，“你的时空法术都是我教的，你会什么我还不清楚？时空混乱之地的危险，可不是你能应对的。”

　　“我去帮你分担一部分时空之力，这样你可以少耗费些生命。”许点星严肃地说，“遇见危险，不是还有你，就像你当初在贫民窟救我的那样。”

　　雪添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许点星从橱柜里翻出一个落灰的木盒，她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仔仔细细地用布擦过一番。

　　“这是你的媒介？是什么东西？”雪添灯忍不住好奇。

　　时空之力需要媒介才能从时空法师的身体里释放出来，媒介可以是随便一件东西，但选择好了就不能再更换。雪添灯的媒介就是那把油纸伞。

　　许点星故作神秘地没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启了盒子。顺着雪添灯期待的目光，看到了一整盒的大白兔奶糖。

　　许点星捧起一颗在灯下端详，“这是我去东陆的时候，当地人特意送给我的土特产。”

　　雪添灯捂了捂脸，随便拿起一颗，解开糖纸扔进嘴里。

　　“可惜现在东陆因为时空混乱消失了，所以这一盒也就值个几百两银子吧。”

　　“什么玩意儿？”雪添灯舔了舔被奶糖粘住的后牙，含糊不清地问。

　　“逗你呢。”许点星把盒子揣进衣袖，“走吧。”

　　“不是，你真拿那玩意儿当媒介？”雪添灯跟在许点星后面边走边说，“什么原因？”

　　“原因你猜。”许点星在前面蹦蹦跳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