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兔子与阴沉先生》瓶安

1、第 1 章

　　黑暗空间里，一个光团忽明忽暗地垂坠在正中间。
　　光团的表面灰蒙蒙的，随着呼吸的频率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柔白色光，像个芝麻粉撒多了的大福。

　　想到这里，季祁有些失笑。厨师当久了，他竟然连做梦都能犯职业病。

　　今天白天是厨师长的最终考核，结果显而易见，季祁输了。
　　但是，他能站上这个竞争的舞台，就已经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他的对手名叫宋成熙，家学渊源，从小耳濡目染，不仅厨艺高超，对后厨的管理流程更是了如指掌。
　　宋成熙是管理层属意的厨师长接班人；而季祁，是自己在员工会议上举手自荐的。
　　他是小镇出生，从镇上苍蝇小馆的切菜工做起，一路辗转走到这个大城市。他的上一个东家，还是一间连锁的西餐厅。虽然餐厅的总店是米其林二星，但季祁只是分店的副厨罢了。
　　饭店之所以会挖走季祁，只是为了增加菜谱的多样性，顺便增加一些餐饮部门宣传的亮点：季祁长了一张讨小姑娘喜欢的脸。
　　他入职还不到三年，寡言少语的性子，导致他除了西餐部门的同事外，很少与其他部门的员工打交道。

　　但信奉狼性精神的饭店管理层，在讨论后还是点头同意，让两人竞争上岗。

　　这家饭店有两栋相互连通的大楼，其中一到五层是餐厅，五层以上则是客房。
　　厨师长的最终考核要求两位候选人带着自己的团队，在这天的营业时间里，各自负责一栋楼，保证这栋楼完整、稳定的出餐。也就是说，这个考核不仅要考验两位候选人的料理水平，还要考验他们对团队的管理能力，甚至是整个团队的默契程度。
　　没人看好季祁。他虽然曾经担任过副厨，但西餐厅的运营模式和五星级饭店可是完全不同。
　　时间紧张，就连分到季祁小组的员工们，都觉得两组差距悬殊，默默腹诽他们可能连出餐的完整性都做不到。

　　但季祁硬是撑住了。不仅速度不慢于自己的对手，他还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对菜品进行了创新。上菜前，考官们来品餐时，抬高的眉梢上凝着的惊喜，让季祁紧张的心情都有所缓解。
　　可惜他没能摘得胜利果实。

　　这场竞争已经算是季祁能争取到的最大机会了。
　　厨房现任的行政总厨、各位厨师长，都还十分年轻。这也意味着，下次的晋升机会遥遥无期。
　　季祁是真心热爱料理的。但现在的工作岗位，除了日复一日重复的菜单外，留给他研究料理，提升自己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再等下去毫无意义。

　　于是，考核结束后，高效运转了一天的季祁强打精神，在宋成熙的升迁宴上找到高层，谈起了自己今天的创意料理。
　　他早在自荐前就计划好了，若是晋升失败，就把菜谱卖给饭店，凑够自己开店的最后一笔准备金，然后干脆辞职，找个小城市自己开店，换个更加自由的环境。

　　饭店是想要买下他这道菜的。另外，高层也并不想放走季祁这样一位人才。他们早在挖角前就知道季祁会做中餐，却没想到这人不显山不露水的，还会有管理星级厨房的能力。虽然比不上宋成熙的游刃有余，却也十分难得了。
　　双方没有谈拢，只能等第二天再行讨论。
　　宴会结束，季祁一回家，倒头就睡了。
　　他今天是真的累狠了。

　　没想到睡梦中也并不安生，他还要被一个小芝麻团子闪眼睛。
　　季祁的意识已经清明。他曾经听说过“清醒梦”的名头，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
　　闲来无事，他干脆盯着小光团，思考起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准备查漏补缺。

　　偏偏在这时候，小光团规律的光芒突然弱了下去，发光的频率也越来越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黯淡，仿佛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了一般。
　　一直观察着的季祁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伸手拢住这颗光团，然而一切发生的太快，季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自己手上熄灭，仅留一星余烬，挣扎着闪了闪，就这么融进了季祁的手心。
　　季祁的头猛地一沉，一些记忆碎片随之而来，涌进了他的大脑。

　　这光团竟然是一个人的灵魂投影。
　　这个人跟季祁同名同姓，长得也一模一样，只是比季祁年轻了十一岁，还是个大四的学生。
　　这些记忆并不完整，还有些混乱，同时，季祁周围的环境突然变得嘈杂喧闹，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前进，手臂也在胡乱地挥动，似乎在击打着什么。
　　这根本不是在做梦！季祁迅速意识到这一点，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的意识所处的空间还是那样阴冷黑暗，只是前方又出现了四个耀眼的光团：蓝色的、绿色的，一团体积较小的白色，还有一团格外鲜艳的粉色。除了白色的小光团，另外三个光团活跃地跳动着，发出阵阵暖光，灵活的在季祁身边飞舞。

　　但是这些光芒始终无法驱散空间中的黑暗。
　　“季祁，你不觉得不公平吗？”黑暗中，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声音，轻柔舒缓，极具蛊惑力。在声音响起的瞬间，黑暗无限地延伸，那四颗光团的光芒似乎瞬间就变得遥远，无法触及。
　　声音继续道：“季祁，你挑灯夜读，研究每个人的岗位流程，工作习惯，只为了发出更有效率的指令。”
　　“你为了突破自己的审美局限，去学习不喜欢的绘画、雕刻。”
　　“你连续吃同样的菜品一个月，只为了记录每道料理最合适的火候。”
　　“可是那个人……只因为比你出生好一点，比你会笑爱装，就得到了厨师长的位置。”
　　“明明你的技术更好，你的料理更美味，你的创意更有价值——”
　　“季祁，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黑暗中，季祁缓缓地皱起了眉头。
　　他长着一张典型的厌世脸，每次思考时都爱皱眉，年纪还不算大，眉心就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川”字。他的眼皮很薄，因为这个习惯，每当他皱眉时，上睑都会被肌肉动作拉扯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斜纹，从眉心延伸到眼角，让他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他放弃梳理混乱的记忆，一边试图控制这具乱动的身体，一边分出一丝心神来应付这道声音。

　　“你是谁？”季祁问，“这里又是哪里？”
　　“我是你的潜意识。”声音又从四面八方响起，逐渐压低，仿佛在他的耳边呢喃，“你付出了全部的心血，还是败给了这个不公平的社会，我是你心中的绝望与愤怒……”
　　“请…稍微停一下。”季祁发觉随着声音的贴近，黑暗也一并聚拢过来。他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顺便为自己的出言打断加上了很有社会人自觉的礼貌用语。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抢在那道声音前，条理清晰地开口：“第一，我的失败有很多的原因，其中影响最小的就是什么社会或者公平。宋先生的家庭能为饭店的发展提供助力，他本人的管理能力、沟通技巧，他的团队，都比我成熟。他成为厨师长，饭店会获得更加长远的发展。”
　　“第二，考核结束后我有尝过宋先生的料理，我们的菜品质量差距很小，没到能影响最终结果的程度。而那道创意菜，只是一步险棋。不管是因为独特而获胜，还是因为味道不完全符合要求而失败，我都可以接受。”
　　“第三，虽然不知道宋先生如何，但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对于这个结果，我并无任何不满，更谈不上绝望愤怒。”
　　随着自己的陈述，季祁内心的一些浮躁情绪也慢慢的消融开：努力的追赶弥补不了能力的差距，他今天的情绪当然算不上好。不过即使是午夜梦回，扪心自问，他依旧会这样回答：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思考结束，季祁的心头募地一松。他这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有股沉重的压力一直在向着他迫近，似乎想把他沉沉地压倒，再无挣扎的余地。
　　于是他最后问道：“所以，你到底是谁？刚才消失的光团，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吧，他现在怎么了？”

　　不等季祁的话音落下，周围的黑暗已经翻涌起来，像潮水一样迅速地退去。他突然身体一重，那种熟悉的，被重力支配的感觉顺着神经丛传到了大脑。

　　季祁的瞳孔逐渐聚焦，世界的色彩重归眼中，其中最为明亮的，就是一道桃粉色的小色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