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志》皎皎

4、灵慧寺-4

　　自穿越以来，她花费了几乎所有空闲时间来思考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感到浓浓的绝望，想要破坛子破摔躺平认输，但她毕竟是那个21世纪郑微——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靠自身努力改变了命运的人，是一个在P大疯人院之首的数院坚持七年都没真正崩溃的人，怎能因为困难就躺平，完全放弃希望呢？
　　和这个时代对抗，“掌握自己的命运”必然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长期任务。如果很简单，神秘力量也不会把这称之为“一场竞赛”了。
　　我的命运必须掌握在我自己手里，哪怕不能100%的掌握，掌握10%、20%，50%都好。
　　起码，这世界上已经有女性做到了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调查了这个时代最杰出几位女性，分析了她们的成功路线，得出了如下结论：
　　出路1：以才学闻名天下。几十年前，南朝世家何家出了一位名叫何令晖的绝世才女，她的诗文传遍天下，名气盖过当时所有的男性文人，以至于自己曾祖父打仗经过她家都秋毫无犯。
　　出路2：拥兵自重。南朝岭南地区有一位著名的马夫人，她军事才能杰出，政治威望极高，未出嫁时就能带兵打仗，手下兵马超过三万，打仗屡战屡胜——南朝对她的态度是“惹不起惹不起”，礼仪性地封了她一个“衡州太守”的职位，让她管理南方三郡。南方有马夫人，北朝也有几位能上阵骑马打仗的女性，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位叫贺若穆兰。她出身军人家庭，以女子之身上了战场，打了多场胜仗，北朝人还编了首《穆兰歌》称赞她。这首歌传到了南朝，被收录到《乐府诗集》中。郑微惊讶的发现本时空的《穆兰歌》和原始空的《木兰辞》相差无几。历史的必然和偶然就是在这样的细节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出路3：找个有潜力的男人当合伙人。北晋的高皇后就是代表人物。高皇后原来是北朝地方豪族的小姐，外出看上正在服劳役的罪臣之子李昭，就坚持嫁给他。她用娘家的财力来资助李昭结交北朝各路豪杰，为他出谋划策，一直等到李昭独揽大权，前几年，李昭逼迫前赵的小皇帝禅位，她也当上了皇后。据说皇帝对她十分尊敬。
　　出路4：嫁给有权的男人。北齐太后元妙容，原来是前朝公主，还在襁褓中国家就灭亡了，她没入掖庭当宫女。长大后，因为她生极其美貌，被第一任北齐皇帝看上了，封为贵妃；第一任北齐皇帝被他弟弟干掉了，弟弟笑纳了元妙容，还封她当了皇后，没过两年，第二任北齐皇帝也被他弟弟干死了，第三任北齐皇帝继续把她纳入后宫，封了贵妃。几年后，第三任北齐皇帝也死了，元妙容扶持一个三岁的男孩爬上了帝位，以太后的名义临朝称制了。
　　“几位强悍的女性啊，堪称吾辈楷模！”想到她们，郑微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无独有偶，在她原本的时间线里，南北朝时期也有好几位有类似遭遇的强悍女性。不过，这几位传奇女性的经历，感觉很难仿效。
　　先看看出路1。不论是原身还是她，都不是没有才能的人。原身掌握了相当出色的绘画技术，自己也有满脑袋数学知识。奈何在这个年代，“才能”的定义是很狭窄的，基本上是“文才”的同义词，想要获得“名满天下”级别的知名度通常只能通过文章或诗赋才能获取。如果她是学古代文学的，没准可以引经据典写点好文章好诗词来，可惜不论原身还是她，文学上的才华约等于零。那么，当文抄公如何？
　　应该说，一开始，她还是稍稍动了一下当“文抄公”的念头，毕竟其他小说里的穿越众都可以靠抄诗来闻名天下，她没准也可以呢？穿越过来后不久，一次课上老师让她们以“春天”作一首诗。郑微心中大喜，当时抄了一首《春晓》上交。
　　她原以为这首来自唐朝的千古名诗能打动老师，让自己博得才名，岂料老师看了居然摇头！老师说她的诗用词简单，没有典故，不够雕琢，是小儿传唱的级别。和她作为对比的是郑佩，她的一首“晓日霞光澄，桃红柳绿茵。馥香染襟袖，春光留我住”得到了老师嘉许。郑微这才明白，原来抄诗也可能水土不服的！现在可是南朝，时下流行的诗歌都是宫体诗，简单来说，是一种用典繁富、词藻华丽的写诗方式——《春晓》浅显直白，根本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喜好！更何况，她肚子的诗文储备也不过百十来篇，基本全部来源于小学、中学教材里要求背诵的那些。其中大部分诗词压根没法抄，比如《悯农》《卖炭翁》《将进酒》等，这压根就不是没出过远门的贵族少女能写出来的！
　　出路2就更别提了。马夫人能掌握兵权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出生在少数民族地区——这个时代的岭南还是部族社会，有一点母系社会的余泽，女性的生活环境还比较友好，和已经制度化歧视女性的中原王朝不一样。可郑微没这样的环境，她没钱没权，对军事一窍不通，不会骑马不会武术（以她的出身，也根本没有学习骑马和武术的机会），贺若穆兰都当不了，更别说马夫人这样的一方诸侯了。
　　出路3是一条在悬崖上走钢丝、风险很大的道路。站在旁人的角度来看，自然可以说高皇后慧眼识珠。实际上她的成功应该是建立在对时政信息的收集、整理和分析上——这样的能力要通过大量的社会实践才能获取。郑微也想磨练这样的能力，可她连单独出门的权力都没有！
　　至于出路4，和出路3有些类似，但元太后能成功的最重要原因是因为长得美。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一般女人无法效仿。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外表还是不错的，继承了亲爹亲娘的外貌优点，唇红齿白杏眼桃腮，还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又因生在王府养尊处优不缺营养，养出了一身雪白肌肤和六尺六寸（一尺约25厘米，换算成后世的单位是1米63）的身高——这样的相貌如果放在原时空里，可能会成为中学里的校花，大学里的学院女神，但在这个时空里的用处未必有多大。
　　这个时代的贵族男性拥有的太多了，家中侍女姬妾上百人，多么美貌的女子都能轻易得到，自己的相貌美不美对贵族男人有多大吸引力让人存疑——再说，自己的姐妹们的相貌也不差，郑瑜娇俏郑佩端庄，两个小妹妹虽然尚未完全展长开，但也是水灵灵的小美人。和她们比起来，自己的除了身高优势，相貌上的优势并不太突出。
　　在婚姻不自由的古代，贵族女性都是家族的联姻工具，容貌越好的女性，作为工具的价值也越高。她相信临川王一定会为自己的女儿挑选个“好人家”。
　　她已经不排斥嫁人——对这事她已经认命，连母亲沈襄这样曾经的职业女性（在这个年代，能跟着父亲四处行医的女性已经可以算职业女性）都逃脱不了嫁给别人当妾的命运，自己肯定也逃不脱的。
　　问题在于，嫁给什么人。
　　对方可以不帅、不高、地位也不需要太高，中等及以上足以，但一定要聪明，懂得实事求是，做事审时度势，不能嚣张跋扈，一定要听得进自己的意见。只有这种人才可能在乱世中活下来。
　　这样的男人不是很好找，好在还有一定的时间。她曾统计过，南朝贵族女子的平均结婚年龄是16岁，自己今年14岁，上面两个15岁的姐姐都尚未出嫁，自己大概率也可以拖到16岁嫁人，还有一段时间找到合适的对象。
　　一般而言，这个年代的少女无法对自己的婚姻做主，嫁给谁都是父母说了算。增加自己对婚姻的控制权当然难，但不能因为难就放弃努力。在现代社会，嫁错人了离婚就是；但这个年代，嫁错人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很可能会死（还是死的很悲惨的那种）。
　　所以，自己必须要想方设法做点储备，增加对婚姻的控制力度。
　　可惜自己是学数学的，掌握的其他技能实在太少了。想想看，学农业的可以提高农作物产量，学化学的可以造玻璃，学化工的可以造纸，学能源的可以炼煤油，学机械的可以发明织布机、蒸汽机，学医学的在这个时代可以成为绝世名医……
　　郑微盘算了半天，发现脑子里最多的就是数学知识，什么解析几何、微积分、拓扑学、抽象代数、泛函分析、微分几何、非欧几何、概率论……纯数学在古代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唯一的用途似乎就是算账？！毕竟数学是基础学科中的基础学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转化为生产力啊……
　　慢着！
　　数学真的没有作用吗？！
　　开什么玩笑，我学了那么多高端的数学知识，掌握了那么多高端的数学方法，怎么会没用？！
　　数学，是科学的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是理性的艺术。数学消除了人类的蒙昧，帮助认识自然界的规律，帮人类打开了科学大门。宇宙之大，粒子之微，火箭之速，化工之巧，地球之变，生物之谜，日用之繁，数学无处不在。
　　数学，人类理性思维之光，人类知识活动留下来最具威力的工具，怎会没用？！
　　就算在这个年代，也有人认识到了数学的重要性，原身曾读过的《周髀算经》也说：术数，是天地之经纬，群生之元首，五常之本末，阴阳之父母，星辰之建号……
　　马车的颠簸减轻，车滚渐渐停止滚动。郑微从思考中清醒过来。
　　她掀开帘子看向窗外，原来车队已经回到王府了。她不需要侍女的搀扶，在众人的诧异视线中，以一种时下人认为的很不端庄的姿态敏捷地跳下车，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四周——她才注意到，王府宅院外的景色这么好看——东西向的笔直街道，交错砌叠而成的王府院墙、层层叠架的飞檐翘角，挂在斗拱一角向西边地平线跌落的太阳。夕阳温和而不耀眼，已经可以直视，不必担心眼睛会被灼伤。
　　她迎着太阳，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